第52章 无枕黄粱(4)

2018-03-22 作者: 杨晓升主编
第52章 无枕黄粱(4)

梦了,我不是不帮你,你在机关待了这么多年了,应该知道,人的事儿,区长一般是不管的。看情况吧,如果能说上话,我肯定会说。现在不比我当副书记那会儿,说多了反而起负作用。

见了董区长,崔梦了就再也没有活动,都到了区长那儿了,还能再找谁?

不知为什么,主任迟迟不到位,崔梦了只好等。

没有主任,崔梦了就得主持工作。而且主持得名不正言不顺,因为既没有组织部门明确,也没有谁宣布。有一次会前点名,点到政研室时,领导就问,现在谁是主任?台上有人小声说,还没有到位。点名的领导就问,政研室谁来了?崔梦了只好举手说,我。崔梦了惭愧得连手指甲盖都是红的。再开会,只要不直接通知他,他就不去。崔梦了越是参加一把手会,心里就越别扭,他希望主任赶紧到位,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赶紧到位,免得再生尴尬。

那天,区里又开一把手会议,区委办通知到政研室的办公室,是南囡接的电话。南囡接了电话,过来通知他。他心里很烦,犹豫着去还是不去。刚好那天有个亲戚找他有事儿,他一忙就把开会忘了。结果政研室因缺会通报批评,批评就批评吧,还要去“补课”。崔梦了虽然愤懑,但还得去“补课”。原来区委办要抽人下乡搞党员教育,还必须是优秀的年轻干部,回来之后可能要提拔。“补课”回来,崔梦了就通知南囡到他办公室,征求她的意见。南囡刚到他办公室,“语文老师”一脚踢开了办公室的门,劈头盖脸地骂开了。南囡好半天才明白,原来是“语文老师”怀疑她跟崔梦了好。这岂不是奇耻大辱,于是两个女人大战起来。一时间,区委大院的人都聚集在他门前看热闹。崔梦了好不容易拉住“语文老师”,南囡的老公又赶来助战。实在是难解难分,不知谁叫了派出所的民警。民警走时和崔梦了开玩笑说:崔主任,前院好玩儿,别让后院失火。后院一失火,前院就不好玩了。崔梦了说: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说完拉着“语文老师”回家了。

回到家,他审贼似地问“语文老师”:咋回事儿啊?

咋回事儿?你自己做的好事儿还有脸问我?

我做啥事儿了?人家南囡会看上我?你弱智啊?你以为你老公是个宝,人见人爱?现在我问你,你咋去了区委大院?

我弱智?我一点儿都不弱智。我观察你一段时间了,你一进家就没精打采,魂不守舍的,不是有外遇是什么?你确实不是宝,可把不住不识货的人把垃圾当宝贝。

垃圾不垃圾的先别说,我问你:听谁说的?

“语文老师”说:有人给我打电话。

谁给你打电话?

我没有听清楚,反正声音很熟悉,估计是区委院里的人。

电话里咋说的?

他说,嫂子,你家梦了最近是不是不正常啊?你现在就去他办公室,一看就知道为啥了?我还没问他是谁,电话就挂了。

你不是不弱智,是脑子里进水了。还区委院里的人,区委院除了胡小车你认识谁啊?一句话就把你给骗去了。你知道你干了啥事儿不?算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命该如此。我倒是真想有外遇,还得有那人啊!

南囡倒是外边真有人,可不是崔梦了,崔梦了在她眼里一文不值,人家攀的是高枝儿。

“语文老师”一听也觉得蹊跷,事到如今局面无法挽回,她就是去给南囡道歉,人家也未必原谅她。

崔梦了“外遇风波”不久,就接到了组织部的通知,让他到常委会议室开会。崔梦了给老孟打电话,说可能事儿成了。要不怎么让他参加会呢?肯定是董区长替他说了话。

崔梦了屏声静气地听着,直到调整的名单宣读完,也没有听到他的名字出现。花迎春这次晋了正科,是区委办另一个单位的一把手。虽然单位不是很好,但是比政研室强多了。团区委的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副书记到政研室任主任。通知崔梦了参加会,不是因为调整他,而是要他接人的。南囡也出了政研室,到乡里任职去了。

崔梦了毫无感觉地和年轻的主任握手,不知所云地把他领到老孟过去的办公室,把钥匙交给他。老孟是个明白人,自从组织部谈了话,就把钥匙交给了崔梦了,这是象征着权力和职位的交接。当然,那只是他个人的想法,领导不这样想。

很明显,年轻的主任只是在这龙门里跳一下,他的心思全不在班上。不过,他虽然在办公室的时间不多,办公室里的设施还是重新置换的。老孟的老式三屉桌换成老板台,破藤椅换成了升降旋转的老板椅,破旧的木质沙发,也换成了皮革的,又添置了电脑。置办这些都不是用政研室的年度经费,而是另向区长要的钱。政研室还是崔梦了一个人守着,开会、抽借、看门。他一如既往地“主持”工作,所以大家都认为崔梦了胸无大志,过于老实。本来水到渠成的事儿,到了他这儿硬是改了道。改道就改道吧,你把不住改道,总得有个态度吧?找领导评评理,找同事发发牢骚,找组织怄怄气,也算对自己有个交代。可是,他竟然也没有一点儿异常表现,甚至还兢兢业业地工作,也忒没个性了。最让人不屑的是,崔梦了对新主任竟然很尊重,跟老孟当主任时一个样,事事请示汇报。

大概过了两年多,年轻的主任下乡任职去了。崔梦了又开始焦虑不安了,他给老孟打电话。老孟调侃道:这次你就稳坐钓鱼台吧。崔梦了说:未必。老孟,我真想放弃。老孟说:那哪儿成啊,你那一肚子学问,又是《治国方略》《资治通鉴》,又是《帝王权鉴》《御人术》不全废了?

我那是消遣,你当我真准备实践啊?要实践也是回家实践。

其实,崔梦了说是想放弃,心里还是放不下。只是经过年轻人之后,他对自己一点儿信心都没有。他和老孟说,也是想从老孟那里获得一点信心而已。果然,老孟道:你现在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了,决不能放弃。

我怎么就没有你说的那种感觉呢?还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口”啊。

崔梦了啊崔梦了,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董区长当书记了,你这事儿根本就不是事儿。再说,你都主持两回工作了,再不让你接天理难容。你直接去找董书记。

崔梦了去了董书记办公室几次,董书记都不在。

他想,这就是天意了?再跑再找除了给自己伤口上撒盐还能怎样?实在是伤不起。于是,他决定放弃。他想,董书记最了解他,若想帮他就是不跑不找也会帮他。也许,不在位有不在位的缺憾,在位有在位的难处,顺其自然吧。

崔梦了翻出《道德经》,读到“天道无亲”“道法自然”时,心里略感平静。但是,那平静也是暂时的。名利对谁都一样,崔梦了再胸无大志、再淡定,蛋糕到眼前也不会无动于衷吧?况且,这本来就应该是他的。于是,他放下《道德经》又读《论语》,都说半部《论语》治天下,一部《通鉴》定乾坤。可是,读完《论语》,他什么也没找到。别说治天下了,连治自己的法儿都没有找到。他想,真正的智慧、真正的精彩,不在书上,而在书外。不然读书多的人,怎么都叫“书呆子”呢?崔梦了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潮汐涌动。说不想,自己也管不住自己。

还是煎熬!崔梦了早些时候看过卡夫卡的《城堡》,觉得自己就像那个土地测量员K,怎么也进入不了城堡。

崔梦了在自己面前摆上《六祖坛经》,面壁打坐,以平静内心的骚动。

崔梦了终成正果,任了政研室主任。政研室还任命了几位副主任,都是领导的秘书,在政研室挂个名,具体工作还是给领导服务。

崔梦了搬进过去老孟、后来年轻人的办公室,像走进了太虚幻境。他伸手摸摸褐色的老板台,方方正正的电脑,才有了真实的感觉。

“语文老师”不知道政研室主任是什么级别,反正是她家梦了升官了。于是,便向人炫耀,她老公是副区长了。

后来,区委来了一位领导,把原有的一间开的办公室扩展成两间。崔梦了原来的办公室被“开”了进去。于是,他搬到楼下这间办公室,过去区委的打字室——花迎春起步的地方。窗前那棵迎春花,就是他为虏获花迎春的芳心而栽,如果不是花迎春考上电大,他可能就是花家的上门女婿了。

这间办公室,他一待就是十多年。迎春花早已长成了大树,把整个窗子都遮住了。

打不通老孟的电话,崔梦了从兜里摸出三枚硬币,冥思默祷,然后连掷六次,装了一个“水火未济”。他翻开《易经》对照卦文:未济,以未能渡过河为喻,阐明“物不可穷”的道理。未济卦是既济的综卦,下坎上离,离为火、坎为水,火向上炎,水往下润,两两不相交。卦中也是三阴三阳,两两相应,有同舟共济之象,故此卦“亨”。但六爻位均不正,阴差阳错,若“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意为小狐过河尾向上舒,可刚要到河边尾巴就被沾湿了,没有过去,以此喻事情尚未完结,还要向前发展。

崔梦了想,既然是还要向前发展,自然还有希望,所以,他还不能坐以待毙。换届年,调整幅度大,应该有希望。

可是,了解他的董书记已经走了。现任书记来了几年,他只是在主席台上见过。人家根本不认识他。直接去找?崔梦了想想都觉得忐忑,还是想让老孟再给他讲讲卦辞,他心里会踏实些。

可是老孟仍旧联系不上。如果董书记在就好了,世界上哪有什么如果,只有既成。

五、黄粱无枕

崔梦了陷入怀旧情绪中。

他当主任时,真没找董书记,更确切地说,没有找到他。像崔梦了这样没有根基的人,就是一棵没有沃土的弱苗,不可能茁壮成长。他不跑不找能接上主任,搁到现在是不可想象的。因此崔梦了满怀激情地履职新岗位,上任第二天他甩掉多年的破自行车,推回一辆新摩托。那摩托跟随他多年,至今还是他的坐骑,是区委院里唯一一辆自由出入的摩托。

崔梦了骑上新摩托直奔老孟家,找老孟报喜。老孟正戴着老花镜研究他的手抄本《易经》。崔梦了兴冲冲地说:老孟,还是你的宝贝孤本啊?正好实践实践,给我算算啥时候能换小车啊?

老孟合起书本,慢悠悠地说:不用算,二十年以后。

二十年以后我退休了。

不退休谁给你小车坐啊?

退了休更没人给我小车坐了。

有啊,你儿子。

老孟,你老是打击我,就不能鼓励鼓励我?

有啥好鼓励的,等了多少年,才当上个政研室主任。一上任还鸟枪换炮,换了就换了,还来显摆。真是没见过世面。看看区直机关里还有多少单位没有小车的?你自己掏腰包买辆摩托有啥好显摆的?

老孟跟崔梦了从不客气,说得兴致勃勃的崔梦了顿时蔫了。

不过,老孟并没有影响崔梦了的情绪,他开始计划走马上任后的宏伟蓝图。当时正值第二轮土地延包,国家出台了稳定国家土地政策。崔梦了想就这个问题作个调研,提出全区土地延包中的问题及建议。崔梦了被自己的计划激动着,和几个副主任一商量,他们都说好是好,关键是你下乡调研牵涉到费用,还有人员,这不是一个小课题。上面又没有任务,咱们自己搞肯定有难度,要不先和主管领导汇报一下。

于是,崔梦了就和主管领导汇报了。主管领导说:我肯定支持你的工作,但是要抽调人员,得跟书记汇报。而且还牵涉到经费,区委办经费紧张,拿不出钱。要不这样,你们先自己下去,做做再说。

崔梦了并没有因此而气馁。他想,干什么都不是一帆风顺的,不能有点困难就搁浅了。于是,他打电话给胡小车。当时胡小车是宣传部的新闻科长,听崔梦了这么一说,嗅到了新闻价值,想就此做个有点分量的头题。

胡小车就到了崔梦了的办公室,和他商量怎么下去。胡小车建议崔梦了找辆车,然后让区委办通知乡镇,这样才引起他们的重视。崔梦了也想找辆车下乡,这样风光啊。他联系了一圈儿,实在借不到车。胡小车说:不行就租一辆车,你现在是一把手了,有支出权。又问:你一年经费多少啊?

崔梦了说,我还真不知道,我问一下。于是他电话问年轻的主任,年轻的主任说:具体预算多少他也不知道,反正有事儿就向区长要点。崔梦了又问老孟,老孟说,你去问区委办,政研室没有单独账户,经费和区委办的在一起。崔梦了去了区委财务科,科长说:每年两千块。你有特殊的事儿可以打报告向区财政要,不过得经常务副区长或区长批。然后,你拿报销单据找主管领导审批,才能出来现金。崔梦了说,我现在着急用钱怎么办?

你自己垫付。

崔梦了实在没有办法,就跟胡小车说:你将就着坐我的摩托车吧,咱现在是延安窑洞时期,等打进了北京城就有小车坐了。胡小车很不情愿地坐上崔梦了的摩托车,虽然觉得很丢份,为了露一小手,只得“忍辱负重”。

崔梦了和胡小车进了乡政府大院,被办公室的秘书拦下,问:

干啥的?胡小车说:找你们书记的,这是政研室的崔主任,我是区委宣传部的。崔梦了补充说:胡科长。秘书说声,稍等。离他们而去。一会儿回来说,后排东头第一个门,你们去吧,书记等着呢。

他们进了乡党委书记的办公室,书记很热情,因为他们已经接到了区委办的通知。崔梦了就把整个想法跟他说了,让他安排人和他们一起下村。书记说:好,好,感谢两位领导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我这就安排人。于是,让通讯员叫来了分管农业的副乡长,嘱咐他全程陪好两位领导,有什么情况及时汇报。副乡长诺诺领命。书记对他俩说:我就不陪两位领导了,一会儿商副区长和教育局的陶局长来视察“普九”,有些问题我得当面给他们汇报,请二位领导理解。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