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无枕黄粱(3)

2018-03-22 作者: 杨晓升主编
第51章 无枕黄粱(3)

他打开电脑,“迎春花”还在线上。他送一束玫瑰,她没有回应,大概是挂着出去了。根据聊的情况,崔梦了推测,“迎春花”好像也面临着人事变动。换届年,哪儿哪儿都是一样。她可能也得到处活动吧?他感觉这个女人似乎很通透,很练达,大概不像他一样无助无奈吧。“迎春花”没有回应,崔梦了就点开了游戏,进入斗地主。可是他心里有事儿,老出错牌,人家就骂他,他下了线。崔梦了百无聊赖,心神不宁,看到办公桌上的一张请柬,眼球像被烫了一样收回目光。请柬,掏空了他的口袋,现在他看到红色就心慌。心慌归心慌,这张请柬他必须去,这是一个临近退休的老同志嫁女儿,人家该退了,去不去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人品问题。这张请柬让他想起了老孟,这个老同志跟老孟关系不错,崔梦了在老孟家跟他一起吃过饭,其实崔梦了跟他并不熟。

想起老孟,崔梦了豁然开朗,何不向老孟请教一下,或者让老孟给他算一卦,是找书记还是不找?怎么找?于是,他打了老孟家的电话,没人接。老孟退休后活得很滋润,比他在任时风光多了。请他的人很多,大多是企业老板、高官达人,都是想在迷茫踯躅时让他指点迷津,掐算一下事业和前程。当然,人家不会亏待他,也不用砍价,都是随心意拿的。算得准拿得多;算不准,人家也不会亏了先生。眼下找老孟不太好找,他经常云游四方。这会儿,不定在哪儿泄露天机呢。其实,找不找老孟,结果他都清楚,找或许有点希望,不找就彻底放弃了,他只是想让老孟给他点找下去的力量。

除了胡小车,老孟大概也算是崔梦了的良师益友了。

崔梦了进政研室不久,政研室来了一个女孩,叫南囡,好像是一个师范专科学校的毕业生。关于她的背景传说纷纭,崔梦了无从或者不屑考究,反正能进区委大院的没有多少平民百姓。南囡进来时,政研室编制满员,当时大概是政研室人气最旺的时候。政研室本来就没啥活可干,南囡上班后,崔梦了更清闲了。那时区委经常抽人下乡,或检查,或督察,或驻村。只要区委办抽人,必是崔梦了。因此,他虽然在政研室上班,干的基本是区委办的活,和区委办始终没有脱离联系。

那天,老孟把崔梦了叫到办公室。他说:梦了,你虽然是政研室的人,但干的都是区委办的活,眼下有个机会,你考虑一下。现在上面有政策,要求机关人员下基层挂职锻炼。如果表现好的可以在乡里任职。区委这边下去安排副书记,政府办那边安排副乡长。你考虑一下,我觉得你应该下基层锻炼锻炼。你还年轻,有了基层工作经验,以你的人品和水平将来准能成大事儿。你如果愿意,我找书记争取一下,按区委办人员安排。

说实话,崔梦了真没有下乡锻炼的想法,不是他没有野心,而是他对乡干部有偏见。因为有一次他回老家,正赶上乡里收统筹提留,一个副乡长竟然在广播会上粗话连篇,和痞霸没什么区别。那时候,他就觉得这些乡干部素质真差。所以,他不屑与他们为伍。不过,经老孟这样一说,他还真是动了心。他回去和“语文老师”一说,“语文老师”两眼放光,说,这么好的事儿你不争取,有病啊。

在老孟的力荐下,崔梦了到红卫乡挂职副书记。区委大院下来的干部,乡里高看一眼,报到时,班子集体给他摆宴接风。经历了接风宴,崔梦了才相信老孟说得没错,副书记在乡里是主要职务,比他这个“县官”风光实惠多了。

崔梦了分管政法、宣传,还挂了一个片。他接触的第一项工作就是统筹提留的征收。既是挂片书记,很多棘手问题他得解决。片里开会他得到场,而且还得作重要讲话。有了他老家的那场广播会,崔梦了讲话时十分注意,不让自己说粗话。片里动员会结束后,乡里毋书记问支书,崔书记讲话怎么样啊?人家可是区委下来的笔杆子。支书说:崔书记水平很高,就有一条,他讲话,俺听不懂。他不讲还好,他一讲,俺就不知道咋办了。

分工时,毋书记担心崔梦了没有基层经验,给他配了一个很棒的片长。毋书记问片长,片长说得很客观。他说:主要是崔书记对农村工作不太熟,讲话太书面语,农民就是农民,得说大白话,太文气他们听不懂。崔书记过去给县领导写材料,县领导对的都是科级干部,拿对科级干部讲的话给农民听,肯定不行,慢慢就适应了。

毋书记对崔梦了有看法,还不是因为讲话。崔梦了挂的那个片,本来是个红旗片,往年乡里布置的中心工作,都是率先完成任务。当时由于一个村上访,工作拖了全乡的后腿。这本来和崔梦了也没有多大关系,上访是崔梦了来之前的事儿。但是崔梦了确实没有基层经验,指挥不力。毋书记一看进度慢,就跟崔梦了谈,要沉下去吃透情况。于是,崔梦了就亲自披挂上阵,直接到村,找上访户了解情况。那些上访户欺他是新来的领导,把黑的说成白的。他们上访的借口是统筹提留不合理。崔梦了问怎么不合理?他们说:义务工这一项不能列入统筹提留里,出工不出钱,没有出工的才应该拿钱。崔梦了一听有道理,就问他们,这个问题解决了,你们是不是把钱都交了?他们说:只要说好就交。崔梦了当下表态,尊重他们的意见。其实,这些上访的人,“醉翁之意”不在钱,而是想把支书轰下台。义务工只是一张牌,崔副书记表态了也不行,其他的钱照样不交。

乡里开碰头会时,崔梦了就把做工作的情况一一汇报。他还没有说完,那些挂片领导和片长就炸锅了:你们把“义务工”免了,其他的村怎么办?钱都收齐了,都退了?毋书记面色铁青地说:崔书记,你做出这样的决定至少得给我打个招呼吧?你有想法班子会上怎么不提?你把整个工作盘子都搅乱了。这样,你怎么表的态,还怎么搬回来,连夜做工作,决不能造成影响。如果影响了全乡的进度,后果自负。散会!

崔梦了刚走出会议室,就碰上几个村子的支书围着毋书记嚷嚷:毋书记,听说某村的义务工减免了,究竟咋回事儿?俺村里群众都知道了,起哄要减免。毋书记说:没有的事儿,净听野鸡瞎叫唤,回去该干啥干啥去。

崔梦了一下子蒙了,他确实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回屋推出自行车,叫上包村干部,一起去了那个村。包村干部说:崔书记,天都黑了,明天再去不行吗?

不行,赶紧推你的车子,现在就去。崔梦了直奔上访头头的家里,说,你赶紧把那几个代表叫来,要开个小会。那人说:啥事儿啊?三更半夜的。

崔梦了多了一个心眼,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待那些人到齐了,崔梦了说了乡里的意见。那些人就翻脸了,说,你不能说话不算吧?你是乡里的书记,代表乡党委,你讲的意见就是乡党委的意见。崔梦了火了,喝道:放屁,我说话算话?你们说话算话了吗?你们谁家的钱交了?我谁也不代表,我把说过的话收回,还按原来的钱数交,你们不交就采取法律手段。说完,崔梦了就走了。到了支书家里,拧开喇叭,讲了一通。讲完之后,问包村干部:他们能听懂吗?包村干部说:他们听懂听不懂我不敢说,反正我听懂了。

你听懂管个屁用!

包村干部说:崔书记,农村工作就得这样,该硬的时候就得硬。这些人就是软的欺,硬的怕。

崔梦了这才想起,一个当作家的县委书记曾经说:我当作家时,看到都是贪官酷吏。我当县委书记时,看到的都是刁民。这就是多元世界的多元世态。

接下来是计划生育四项手术和超生子女费征收。之后是农田水利基本建设,挖沟修路。崔梦了简直忙得四脚朝天,但是他们片里的工作始终不靠前。第二年,班子分工时,他调到了另一个片。据说是片长和一个老支书向毋书记建议的。因为乡、村干部的奖金跟中心工作挂钩,而且是以片为单位核算,工作成绩牵涉到干部的福利。

崔梦了主管政法,年底综合治理检查时,想借此为乡里争取一些荣誉。毋书记也一再表态,需要协调的要做好工作。崔梦了信心十足地说:没问题,都准备好了。检查结束时,检查组的司机说:车没油了。组长说:没油加啊。司机说:没带钱。组长就掏出200块钱让司机加油。司机接过钱,组长骂道:死脑筋。不知道是骂谁的。崔梦了明白过来车子已经走了。送走检查组,毋书记不放心地说,还是去协调协调吧,每年都是这样。崔梦了说:咱们基础工作好,材料齐全,先进应该没问题。结果年初开大会时,差点亮了黄牌。毋书记气得要死,第三年又调整了他的分工,只让他管宣传。

一晃三年过去了,崔梦了总算找到一些感觉了,积累了经验,计划甩开膀子干一番事业。可是,他挂职的时间到了,面临着是走还是留的抉择。

他回到单位征求老孟的意见。老孟说:你要是听我的,就不要回来。你现在是副书记,已经三年了。再调整就是乡长了,乡长干几年当书记,当了书记副县级就有指望了。副县之后是正县,照这样算下去当副厅也不是没有可能。崔梦了当然也被这种算法激动不已。可是,这能是他想不回来就不回来的事儿啊?首先得组织部门同意,其次乡里书记认可。

老孟给他出主意,最好让毋书记向组织部申请他留下。崔梦了就去了毋书记家里,毋书记很客气:你想留下,我当然高兴,说明咱伙计搁得好。关键是副科级干部是区委组织部管的,乡党委不当家,你是去是留得他们说话。崔梦了去了组织部,组织部说:组织部是管干部的,领导最后拍板时得征求乡镇党委的意见。崔梦了跑来跑去,毫无着落,惶惶不安。

那天,他在回乡的路上,看到一个算卦的老先生,就停了下来。老先生说:按你的八字算,该是个七品的命。“七品”,崔梦了知道就是正县级。老先生又说:这要看你努力不努力,努把力,事儿就成了。老先生给崔梦了吃了定心丸,他下定决心留下。回到乡里,他又见了毋书记,说了组织部门的意思。毋书记说:我尽力争取,结果啥样我不敢保证。

崔梦了还是回到了政研室,终结了他的“七品”梦。虽然崔梦了没有了“七品”梦,但是他仍旧一如既往地工作,大部分时间还是干区委办的事儿。

不久,老孟退休了。崔梦了面临着新的机遇,可是,命运对他并不垂怜,一波三折搞得他焦头烂额。

崔梦了又拨了老孟家的电话,还是没人接,打老孟的手机不在服务区。这个老孟,和胡小车差不多了,都是关键时候找不到人。他打开了自己的QQ,那枝嫩黄的迎春花又在闪动,他点了一下,“迎春花”给他发过来两颗重叠一半的鲜红的心,上面还横穿一根箭羽。崔梦了心里一动,回了一串省略号。他实在没有心情,虽然他对这个虚拟的女人很真诚,甚至确定爱上了她。但是,眼下他心里确实装不下她,都是一些乱麻绳。“迎春花”发来了“??”,这就是他们的默契,有时候,他们完全不用文字,只是用标点符号聊,那才叫心有灵犀,趣味盎然。

他回了“!!!”。“迎春花”发过来一个笑脸。崔梦了发了“88”就下了。

又打老孟的电话,仍旧不通。这个老孟,究竟是上天了还是入地了?没有老孟指点迷津,崔梦了一时无措,怎么办呢?是直接去找书记还是托人找?是先托人再面见?还是先面见再托人?

四、成真好梦

孟繁森退休时力荐崔梦了接主任,四处奔走地为他游说。可是,一个即将离岗的区委政研室主任,从不停下来和他说一个有字义的词。

崔梦了很焦躁,本来顺理成章的事儿,一到他这儿就复杂了。其实,他是个简单的人,不想把事儿弄复杂。但把不住事儿本身往复杂里变化。他原想老孟退了,他接主任是自然的事儿,没人和他争,谁愿意到这清水衙门来?可偏偏节外生枝,不但有人争,还不止一两个。是啊,有办法的人不在乎清水不清水的,人家进来是鲤鱼跳龙门。能跳龙门的鲤鱼,肯定不会待在龙门里,跳了之后也不再是鲤鱼了,不像他进来就困住。

崔梦了一次一次地找老孟,老孟说:梦了,实在没有办法。你我好歹读过不少圣贤书,咋就找不到门路呢?不过,我觉得还得往圈里找,四个班子里你都认识谁啊?

认识的人不少,都是我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我。

突然,老孟一拍大腿说,梦了啊,梦了,你真是端着金碗要饭啊。

咋了?

找董区长啊。你过去不是给他当过秘书吗?你这人啊,就是不善钻营,如果别人要有这样的关系,早就攀上了。你啊,愣是想不起来。

不是想不起来,是不好意思。平时不走动,有事才找人家,是不是有点那个?

有事儿了才找他,没事儿你找他干吗?人家区长忙得要死,还能有空和你闲扯?就找他。

于是,崔梦了兴奋得像吃了百年老参,和老孟合计怎么去找董区长。

崔梦了按老孟的嘱咐,带两条烟进了董区长的办公室。那时候,两条烟对于崔梦了来说也算重礼了。董区长说:梦了啊,你咋有空来找我了?我当区长以后,你是唯一跟过我,没有给我祝贺的人。咋突然想起我了?

崔梦了窘迫地说:我是怕打扰您,才不敢凑热闹。

你就不是凑热闹的人。说吧,啥事儿?

崔梦了这才把烟放到了董区长的办公桌上,局促不安地说:也没有啥事儿,就是来看看您。董区长笑道:连崔梦了都学世故了,还会送礼,可见世道变成啥样了。直接说事儿。

崔梦了嗫嚅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董书记说:说不出口?我替你说,是不是政研室主任的事儿?

崔梦了只好说:是的,我也不认识其他领导,想跟您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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