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无枕黄粱(6)

2018-03-22 作者: 杨晓升主编
第54章 无枕黄粱(6)

好,没事儿,叫啥啊?你让他找我吧。崔梦了一脸灿烂地小声说了个名字,满心佩服胡小车。胡小车对着崔梦了使了个眼色。接着说:谢兄弟了,中午有事儿吗?没事儿咱弟兄们坐坐,好久没聚了。崔梦了心里随即又埋怨胡小车多事儿,说好了就算了,这家伙就爱节外生枝,一场酒下来怎么也得几百块钱,还不如崔梦了直接拿二百块钱替他交了算了,也不欠谁的人情了。

那边说:谢谢,谢谢,我中午有场儿了,改天吧。

胡小车借坡下驴地说,那好,等你空闲了再聚。

从胡小车办公室里回来,崔梦了倒了一杯水,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他觉得他这个科级干部真是没用,还不如人家一个副科级,甚至不如人家一个股级。人家看轻他还不是因为没权、没钱。虽说他不在意钱、权,有时候不免被钱、权所伤。毕竟他离钱、权太远。崔梦了对调整的欲望渐渐地掺杂一些繁杂的东西。他真得想法换个地方,去哪儿呢……

崔梦了正胡思乱想时,手机响了。他一听,整个人都呆了,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像旋风一样噎得他说不出话。

梦了,你在哪儿?你怎么不说话啊?喂?

哦。

你干吗呢?半天也不吭声?

没事儿,手机有毛病,听不清楚。崔梦了第一次和花迎春撒谎,他确实不知道该跟她说啥。她和他好几年都没有说过话了,偶尔开会碰上,也是点下头,从没有一个字出唇。他不知道花迎春怎么会突然给他打电话。

他突然想起一句话,“忘记一个人不是把她从心里剔除,而是再想起她时,心里波澜不惊。”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把花迎春给忘了,但是听到她的声音,心里确实不再激动,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手机有毛病没关系,只要人没毛病就行。我听说要推荐后备干部了,你也多年的正科了,有啥想法没?要不我帮你做做工作?

我?

不想也不对,你在区委大院混了这么多年,也够条件,没有几票也不好看。咱们互相帮衬点,入围不入围的是一码事儿,总得有几票。

花迎春还没等崔梦了说啥就挂了。她肯定着急地给别人打呢,崔梦了这儿她放心,只要点明就行啦。这个男人她了解,他这一票非她莫属。

崔梦了愣了半天,才明白花迎春的意思,他莫名其妙地拉动一下嘴角,不知是笑,还是哭。

第二天刚上班,胡小车就敲开了崔梦了的门。你这家伙整天关着门在屋里干吗?在网上泡妞啊?

崔梦了说,别的地儿泡不成,还不能在网上泡啊?

美的你,当心“语文老师”砸烂你的狗头。哎,说实话,接到多少红包了?不正等你送红包呢吗。

我还真给你送红包来了。不过不是我,是受一个亲戚之托。不是推荐后备干部嘛,给画一票。

胡部长亲自跑,肯定不是一般的亲戚啊。

那当然。

谁啊?

南囡。

南囡?你不会说她是你亲闺女?或者你亲妹子?或者你亲爱的?

胡小车不好意思地说:去你的,真缺乏想象力,我弟媳妇的表妹是她老公的表弟的媳妇。

呵,真够亲的。你得人家多少好处,恁卖劲儿?她不是才当书记不久吗,还想干吗啊?

人家是乡里最年轻的女书记,有优势。你这人思想不解放,这跟任职时间长短有关系吗?还有一个一天班都没有上过,组织部门都不知道是谁,照样上了提拔任用的名单。你倒是任职时间长,有屁用?这是给你的红包,她过去是你的下级,也不是外人,这一票一定给她啊。人家本来要专门拜访的,时间紧,顾不了,由我代理。一定啊。

一定?为什么啊?

因为咱俩好。

咱俩好跟推荐有啥关系?要是你有想法,我肯定推荐你。

崔梦了啊,崔梦了,你真是块榆木疙瘩,受人香火,替人消灾,菩萨都这样。你还扭捏啥啊?啥都别说了,你这一票我得当一半的家,我都跟人家打包票了。梦了啊,咱手里就恁些有价值的东西了,给谁不是给啊?我知道你也没有啥亲戚,也没有特别铁的关系人,咱就这样说定了啊,不能变卦。

崔梦了说:这南囡不简单,胡大部长都出山当幕僚,加上她的“那个”正当权,肯定有戏了。

胡小车说,这种事儿啊,不好说。

胡小车正和崔梦了瞎扯时,崔梦了的手机忙活开了,都是问候的,都是要拜访的,都是要帮忙的,都是一个事儿。胡小车有些担心地说:梦了,你这家伙容易变节。

崔梦了笑骂道:你才容易变节哩。

胡小车正言道:我得事先给你打预防针,不管谁打电话,哪是该的,哪是不该的,你都得保持清醒的头脑。有些东西啊,不是钱可以买到的。

那你还到处送红包。

可是,有些东西啊,没钱又不行。哎,听说花迎春也挺活跃的,力度很大。她离婚了,你知道吗?

崔梦了想到了他调整前的几次奇遇,随口说道,瞎扯。

胡小车对这类的花边新闻,掌握得很多,不过这回倒说得有理有据。真的,我一个伙计在法院上班,就是他帮他们办的手续,协议离婚。据说她跟县里那个领导在宾馆里被她老公当场捉住,他老公就跟她离了。其实,她那个纨绔子弟的老公在外边也有人,两人心照不宣,互不侵犯。没想到,玩过了,被老公当场撞上了,撞上了就明了。中国的事儿就怕明,明了就得按明的办。花迎春本来也是觉得老公不济,一直想离的。只是他家多少还有一些社会关系可用,就那样不咸不淡地维系着。这回,俩人倒是痛痛快快地离了。

她老公不是某局的副局长吗?

是啊,还不是老爹的关系?一个开车的都混上副局长了,朝里有人好做官。哪像咱们,满腹经纶,却无用武之地。哎,梦了,据传你和花迎春有一腿,真的假的?

说啥梦话啊。

我还真不信,人家花迎春咋会看上你?她就是看上我,也不会看上你,我至少还仪表堂堂吧?

算了吧你,还仪表堂堂?道貌岸然的人多了。男人和女人,相貌和出身,都是自己无法选择的,有什么值得炫耀的?若是好的话,也是老天爷的厚爱。修养、学识、智慧、道德、能力、品位才是自己的,真正拥有这些东西的人,又不会炫耀。炫耀的人都是浅薄无知,没有品位修养的。

呵,这货,学会骂人了。哎,梦了,你这次不想办法动动?

我能想啥办法啊?

崔梦了确实没办法,有办法早就动了。调整之风又绿了崔梦了的心田,人家慌他也慌。人家都有目标,有门路,他是瞎驴进磨道,瞎转、瞎忙。他找了主管领导,找了主要领导,结果越找越慌。

又一次大调整,崔梦了和胡小车都没有挪窝儿。花迎春没有竞争过南囡,南囡进了后备干部库。胡小车说,他根本就没有想动,没什么意思,重要岗位固然好,但有时候寝食难安。

胡小车给崔梦了发了一条信息,表明了心迹:《咏权》:一、权是好,好在不言中。朝朝暮暮求者众,人来人往手不空。二、权是惑,惑在迷离中。月月季季真作假,垂杯夜夜酒当空。酒散曲已终。三、权是假,假在过眼云。年年岁岁花相似,红艳褪尽一场空。云烟飘朦胧。四、权是贵,贵在仕途中。生老病死一轮回,甘为清贫才轻松。来去一阵风。

崔梦了看完,就觉得胡小车忒假,其实他最割舍不下。随即给他回了一条,《人生梦想》:拿沙特工资,住英国房子,用瑞典手机,带瑞士手表,娶韩国老婆,包日本二奶,做泰国按摩,开德国轿车,坐美国飞机,喝法国红酒,吃澳洲海鲜,抽古巴雪茄,穿意大利皮鞋,玩西班牙女郎,看奥地利歌剧,买俄罗斯别墅,雇菲律宾女佣,配以色列保镖,洗土耳其桑拿,当中国干部。

调整结束后不久,崔梦了突然接到了组织部干部科的电话。科长跟崔梦了很熟,他们过去一起下过乡。科长说:崔主任啊,恭喜了。

崔梦了心里怦怦直跳,他以为“芝麻开门”了,组织上对他委以重任。也许哪个局长出事儿了,领导临时想到他。

那边科长道:喂,梦了,你咋不吭声啊?让你去党校学习呢。调训通知在我这里,你过来拿吧。

好,好。

崔梦了看到调训通知,要求食宿自理。他找到了财务科,问这种情况怎么办?

财务科说,你找区长要钱吧,也可以多要点,反正你多要了你自己用。崔梦了依言打了一万块的报告,正像财务上说的,区长批了五千。他喜滋滋地回到了办公室,胡小车电话打过来了:要多少钱啊?

崔梦了说:你咋知道我要钱了?

我是谁啊?我不但知道你要多少钱,我还知道你要钱干啥。

嗨,真是邪了门儿了。

邪啥门儿啊,我跟你一个班。你要那点儿小钱顶啥用啊?

食宿费才两千多啊。

是两千多,可是,党校学习,广结人缘才关键。再说,还有外出考察呢。考察费不得几千啊?这次同去的还有教育局长陶局长、监察局郑局长,你说像咱们这种单位,嗨,要钱没钱,要车没车,学个啥啊?

报到时,崔梦了问胡小车怎么去啊?胡小车说:陶局长已经和我联系过了,我蹭陶局长的车去。你要是蹭车的话,就在路口等。

崔梦了没有车,来来往往老是蹭人家的车,时间长了就觉得很不好意思。再说,他们几个都是大忙人,有时候去,有时候不去,崔梦了要想蹭车就得打一圈电话。于是,他就住在党校,晚上住校的人很少,校园里很清静,崔梦了倒是真读了一些书,实实在在地学习了几个月。胡小车和两位局长不能到场时,就请崔梦了在签到或者点名时应个卯。班主任老师开玩笑说:崔主任,你不但是优秀学员,而且是“三个代表”实践者。正像胡小车说的,党校学习确实是结人缘的,那些局长们轮番做东请客,崔梦了和胡小车就跟着吃,吃着吃着崔梦了就不跟了。到了后期,班上组织到各县(区)“巡回实践”了。他们是市府所在地,当然首当其冲了。于是,他们就开始谋划在哪儿吃,怎么玩儿。崔梦了虽说是所谓的“优秀学员”,但这种事儿就没有发言权了。安排吃喝时陶局长和郑局长争相埋单,胡小车看他们争执不下,就说:反正花钱就是你俩的事儿了,我和梦了都没有实力,我俩搞好服务。要不这样,你俩一个安排吃饭,一个安排娱乐,反正下来花费也差不多。

各县“巡回实践”结束,接着就是外出考察,这一圈其实是崔梦了早就魂牵梦绕的地方:井冈山、龙虎山、三清山、婺源。可是,光组团费一人三千六。出去总不能身无分文吧?他本来出去的机会就少,真要出去的话,没有个三两千也下不来。崔梦了去找胡小车,想跟他合计合计怎么去。胡小车说,你想去就去呗,自己能当自己的家。我不行,我得向部长请假,交学费时,部长就嫌多,估计出去考察没戏。我要是你,就去,钱自己先垫上,回来再想办法。听了胡小车这话,崔梦了痛下决心,就是天塌也得去。

崔梦了找了财务科,科长说,确实机会难得。不过,你去党校学习,能批一次经费已经不错了,不可能再批第二次钱。崔梦了沮丧而回,再打胡小车的电话,关机。他想,肯定是胡小车没有请下假,气得把手机都关了。

回到家里,“语文老师”说,洗衣机已经不转圈了,该换一台新的了。儿子该升高二了,他们老师正偷偷地办补习班,班里前几名的都报了,她想给儿子也报上,这一段时间用钱的地方多。崔梦了的工资卡都交给“语文老师”了,要去就得伸手向她要钱。她已经提前向他提供了财政赤字的信息,肯定不会痛痛快快地把钱给他,让他游山玩水。班主任最后一次征求意见时,崔梦了说他老婆有病了,去不了。崔梦了把自己关在家里半个月没有出门,跟“语文老师”说,他胸闷气短,不能活动。“语文老师”倒是真把他当成了病号,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从党校回来,崔梦了回归原状。一间斗室,一个虚拟的空间,一杯低档茶水。为了省下每月的座机费,他把办公室的电话也掐了。科级干部的电话费有规定,可以报销,但是他账上没钱,也只能靠自己的工资。后来他把区委办的电话拉过来一根线装了一部分机,打电话时插上,不打电话时就拔掉,这样就省了他的电话费。

经过了党校洗礼,崔梦了似乎不再想调整的事儿了。可是,换届年像一支兴奋剂,注入整个公务员体系中。调整像一台搅拌机,让很多人找不到原有的自己。大家都像扑火的飞蛾,只要有一点亮光都飞扑过去。崔梦了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崔梦了从怀旧的情绪中走出来,又陷入当下的困境中。老孟仍旧联系不上,胡小车去北京协调“翻车事件”了,崔梦了成了一颗蒲公英的种子在空中飞着。

六、无枕黄粱

大家都在热议,有的说马上就要宣布了。还有的说要到月底,名单都已经拉出来了……调整渗透了空气,空气似乎因此变得沉重起来。那些有想法的人,都惴惴不安,感到了呼吸受阻的纠结。

传言越多,崔梦了越焦虑。

待胡小车从北京回来,崔梦了就去了他的办公室。胡小车说:据传花迎春也跑文化局局长的位置,还有政协、人大的办公室主任,还两个乡党委书记,这些人都比你有实力。

说到实力,崔梦了最没有底气。去文化局只是他自己的想法而已,组织部长那儿他没说出来,主管领导忘记说了,区委书记还没有见到,这目标也只有他和胡小车知道。到目前为止,他还是在空中飘飞的种子,连土壤还没有接触到,离发育、成长、开花、结果太遥远了。

胡小车没提去北京的情况,估计他不单单只协调“翻车事件”,肯定借机让记者朋友帮忙调整,这对胡小车来说可是天赐良机,有些话胡小车是绝对不会和崔梦了说的。胡小车只是说,像政研室、地震局这样的单位他坚决不去,估计他心里已经有底了。

崔梦了长叹一声,像跟胡小车说,更像自言自语:咋弄啊?

胡小车说:你光愁有啥用啊?得想法儿。

我是真没法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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