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无枕黄粱(8)

2018-03-22 作者: 杨晓升主编
第56章 无枕黄粱(8)

那天上午,从舅姥爷家出来,崔梦了心情很轻松,不管怎样总找到了感觉。“语文老师”好多年都没有来过省城了,想在省城逛逛。崔梦了就陪着她逛了商场。进入商场,崔梦了良好的感觉顿时消失了,这里真不是他们小地方的人能消费的。“语文老师”看了一件上衣,穿上试试,很好看,一看吊牌,像被火烧了一样,麻利地脱掉了。她几个月的工资也买不了这一件衣服。别说她现在口袋里没钱,就是有钱,她也不会买。这跟图财害命有啥区别啊?服务员不明就里,还在劝:你看你穿上多好看啊,让你先生看看,多有气质,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穿上走吧,你真合适穿我们家的衣服。再说,这衣服也不贵,刚才那个姐一下子拿了七件。

崔梦了一旁吸溜嘴,服务员说:先生,你咋啊?不舒服啊?

崔梦了说:牙疼。

“语文老师”就借坡下驴,说,赶紧走吧,去医院看看。

出了那个品牌区,崔梦了说:没钱试啥啊?

“语文老师”说:试试又不要钱,买不起,还不能试试啊?

崔梦了说:穿上不饿?要恁些钱。

“语文老师”说:有钱人谁还在乎钱,只在乎感觉。哎,咱好不容易来趟省城,咋也得买点啥吧?要不我买双袜子吧。他们来到内衣区,一双袜子至少二十多元,还是打折处理的。“语文老师”说,我穿的都是一块钱一双的,也不比这差。崔梦了觉得这双袜子钱他还是能负担起,就撺掇“语文老师”买,好歹也不枉为他来一趟省城。“语文老师”似乎动心了,看了又看,掂了又掂。崔梦了烦了:这么黏糊,买就买,不买就走。

“语文老师”还是放下了,他们逛了几家商场,一分钱也没花。

当晚,崔梦了和“语文老师”在省城找了一家快捷酒店住下。商场的遭遇丝毫没有影响崔梦了的心情,这么长时间以来,他这颗飘飞的种子才算真正地落了地。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了“迎春花”,心里便升起了一股躁动。他看了“语文老师”一眼,“语文老师”已经打开电视看韩剧。他拿过遥控器,把电视关了,说,你去洗洗吧,跑一天累死了。

“语文老师”好像明白了什么,满目波光流动,去了洗漱间。崔梦了拿起酒店配送的晚报,心猿意马地翻着,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语文老师”洗完出来,崔梦了就进了卫生间。他心旌摇荡地洗着,洗得很细致很从容。等他洗漱出来,“语文老师”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语文老师”就这德行,没有电视就六神无主,昏昏欲睡。因为是标间,崔梦了失魂落魄地躺在床上。说实话,他对“语文老师”真没有多少欲望,不是那个虚拟的“迎春花”,他也不会这么冲动。也好,睡就睡吧,他也少了那种犯罪的感觉。每次和“语文老师”做爱,都把她想成那个虚拟的女人,痛快淋漓之后,就觉得对不起她。他像一个惯偷无法控制这种行为,更无法排遣这种罪恶感,心里不堪重负。

崔梦了朦朦胧胧地入睡,一种声音进入了他的梦境,渐渐地把他从梦里拉出来。一个女人如泣如诉的呻吟声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他以为是女孩子跟男朋友闹了别扭。翻了一下身,继续睡觉。夜很静,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接着是剧烈的撞击声,好像整个楼都在晃动。他突然明白怎么回事儿,但又觉得太不可思议,这种事儿居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夜,又归于平静,想必那一对如此折腾也精疲力竭了吧?可是,醒来的崔梦了再也无法平静,他和妻子一辈子也没有过这样的性生活,他的这个“语文老师”,牙咬破不会叫一声。他又一次想起了“迎春花”,如果他和“迎春花”有机会的话,“迎春花”会这样响彻云霄叫吗?他还能有这样的力量让整个楼都晃动吗?他肯定不行了,青春不再,垂垂老矣。那女人的呻吟声搅起了他的冲动,下意识地朝对面床上望去,借助卫生间里透出迷蒙的余光,看到妻子睡得正香,嘴里还说着:不要、不要。她一定做梦还在逛商城。“迎春花”又挤进了他的脑海里,他竭力控制着床不让晃动,怕惊醒“语文老师”,黑夜里悄无声息地自慰。崔梦了心力交瘁地躺着,渐渐地入睡。再度醒来时,还是那个女人的呻吟,还是那剧烈的撞击。崔梦了拿被子蒙住了头,但是,那声音却更加清晰,更加刺激。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动静终了。可是,直到天明,崔梦了再无睡意。

胡小车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他跟记者的“斗智斗勇”,想必是给自己打气吧。他说,他凭良心干工作,就看领导凭不凭良心了。崔梦了也交代了他的所作所为,征求胡小车的意见,下面还应该怎么办?胡小车说:一个字,“等。”崔梦了说:废话,我还能不知道一个“等”字,关键是等的过程中还做什么?

胡小车说,做爱呗,你还能做什么?崔梦了就想到了宾馆的那一幕,一脸坏笑地说了一个粗字。

崔梦了煎熬在一个“等”字里,打不通老孟的电话,就去了他家。敲了半天门,也没有动静,他正要转身离开,老孟的老伴开了门。

老太太一见崔梦了,眼圈都红了,说:崔主任来了,你恁忙还来看老孟,赶紧进来歇歇。

崔梦了吓了一跳,不敢问老孟咋啦。他随着老孟的老伴进了院子,看到老孟坐在轮椅上,正对着他啊、啊地说着。崔梦了心里猛然一揪,眼里热辣辣的。他咋也没有想到,老孟患了中风,他打那么多电话打不通,还以为他云游四方呢。他问老孟老伴,病多长时间了?老太太说,几个月了。前些时候,被人请到广州去了,才给人家说几句,就没有下文了。人家一看不会说话了,随即送到医院,抢救了三天三夜,才这样。老孟的一双儿女都在外地,看来也都是老太太在伺候他。院子里到处都是垃圾,有洁癖的老孟,再也不能收拾院子了。突然,一个东西吸住了崔梦了的眼球,正是那本被老孟视为宝贝的手抄孤本《易经》,静静地躺在一堆垃圾中,上面涂抹着黑乎乎东西,大概是老孟的大便。

崔梦了唏嘘不止,从口袋里掏出二百块钱,塞给了老孟老伴。他确实不是来探望老孟的,但事到如今也只好顺水推舟了。老孟是他的恩师,也是他的领导,又是他单位的退休干部,于公于私都得看他,于公于私都得他掏腰包。

从老孟家里出来,崔梦了似乎心里淡然了许多,再过十来年,他也跟老孟一样的年纪了。对于老孟来说,谁上谁下跟他还有关系吗?

终于揭开了“红盖头”,这次实在是大调整,正副科级干部大概有几百人吧。南囡提拔为副县走了,花迎春去了文化局,胡小车去了地震局……

崔梦了成了漏网的鱼,但是却没有漏网的状态。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次调整。他好像一个被遗忘的人,热热闹闹地送旧迎新中,没有人想起他。崔梦了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三天没有出门,他好像觉得自己失去了出门的能力。他的心瘫痪了,电脑没有开,手机也关了,什么也不干,什么也没想,只有一脸的胡子像安慰他似地疯长。

窗外的迎春花已经长成了郁郁葱葱的大树,花期早已过去了,没有花的它,更显出了生机。“语文老师”的敲门声,把崔梦了从混混沌沌的状态中唤醒,她像对班里的学生一样说:人家清洁工就不活了?是你自己迈不过那个坎儿。

崔梦了被妻子点醒之后,觉得妻子说得对,他得迈过这个坎儿,不如他的人太多了,和他一起参加工作的干部中一辈子没有级别的也不少。于是,他走出了办公室,去街上理了发,他想,无论如何也得继续生活啊。

他突然又想起了那首诗:“二十年来公与侯,纵然做梦也风流。我今落魄邯郸道,要向先生借枕头。”这是清朝一个书生考功名失败,到了邯郸,想到了吕纯阳点化卢生的那个黄粱梦有感而发。不管怎样,他这一枕黄粱也做得有声有色啊,他不用借枕头也做了黄粱梦。他取“无枕黄粱”的网名时,还得意扬扬,自以为有点意味,不想已为这次调整埋下了谶语。

他开始调整自己的心态,打开了电脑,登上了QQ,“迎春花”

给他发了很多条信息,都是问他的情况怎么样。她这几天一直在等他,以为他出了啥事儿呢?他说,没事儿,有点儿不舒服。他问她的事情怎么样了?她说,不太理想,还算可以吧。是不是可以见一面了?

崔梦了没有及时回答。

她说:你不是个残疾人吧?

脑残!

崔梦了好像浴火重生的凤凰,答应了“迎春花”的约会。

崔梦了把自己收拾得很光鲜,他把地点定在“黄粱咖啡”,这是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档次也不低。他真的不知道他和“迎春花”会怎么样。他过去想象的很多场景都变成了问号。他提前到了,进了房间,空气很闷。他打开窗户,心里忐忑不安,他算是迈过自己了吗?他觉得很荒唐,想走。可是,那渴望已久的东西又不忍放弃。崔梦了要了一杯开水,喝完之后离开了房间,来到大厅。估计她也该来了,他拣了一个对着大门的临窗卡座坐下,这里可以对出入本店的人一览无遗。

突然一个紫色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是的,紫色的套裙,脖子里系了淡紫色的丝巾。正是“迎春花”跟他应约的穿着,她进了大门。天啊,崔梦了一阵眩晕,竟然是她!

待花迎春走过楼梯口,崔梦了急匆匆逃跑了。崔梦了逃出“黄粱咖啡”的大门时,慌乱中踏空了最后一个台阶,一下子摔倒在地,后脑勺磕在台阶上,顿时昏迷过去。

崔梦了被送进医院,醒来以后和老孟一样坐上了轮椅……

作者简介

柳岸,本名王相勤,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周口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淮阳县农业综合开发办公室主任。已出版小说集《燃烧的木头人》《八张脸》,长篇小说《我干娘柳司令》。《燃烧的木头人》获“河南省文艺成果奖”,《我干娘柳司令》获“河南省‘五个一’工程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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