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三月,惠风和畅,草色苍翠。
凌冢的初春青草已生的茂盛且没马蹄,望去一片碧色,远而高的丘上伫立着高冢,走至近处有一鼎广阔大的门,高约十尺,以坚石所筑外粉饰以金漆虎啸纹样,庄严且高贵。
凌冢门内置一内堂,堂内停放的金丝楠木棺椁封存精细完好,上亦以金漆所描虎啸纹饰。
案台两侧明灯高悬,案上置放甘果、香火、盘水、酒脯、朔望菜食等分布于四周,台案前摆一铭旌悬于灵柩之上,五旒而下至轮。
台案正中立一牌位,上书:吴国骁骑将军卫皓之灵位。
轮到今日守灵的两个小厮福儿和守财一边如日常一般打扫着灵堂一边聊着天儿,倒也不算无趣。
守财忽听到外间似乎传来车撵的声响,不禁心里一个激灵,大着胆儿咽了口唾沫问福儿,“你听见外边有什么声音了吗?”
福儿被他一说心里也害怕的很,于是壮着胆子道,“管他什么牛鬼蛇神咱也不怕,咱守得是卫将军的灵,谅那些个杂碎东西是不敢靠近的!”
守财抹了抹汗轻吁了一口气,“莫不是侯爷和夫人来了?”
福儿想了想道,“可是今儿既不是中元也不是将军忌日啊!”他搔了搔脑袋,“奇了怪了。”
守财拍了他脑袋一下,“你这蠢笨坯子!出去瞧瞧不就是了!”
两人商量罢,暗自的攥着打扫用的扫帚掸子,心想着万一遇上歹人还能抵挡一阵子,这便一前一后的小心翼翼的探出了头去。
自远处而来的车驾顶宽榻阔,紫金车帘落帐,四角悬青铃而动,两头通身黑亮的健硕乌犍平稳前行,鼻上金环明亮张扬,额上缠金纹饰璀璨生光。
这阵仗一瞧就是富贵人家,且非寻常富贵人家。
为何这般说,这便源于多年前吴国当今的圣上所下的一道听上去颇为荒谬的圣旨,但仍被列于当世的文献《吴·列传》中,是这样说的:
“邻国圮氏,深为吴帝所不齿,因其国贵者皆以乘马为尊,后圮灭于陈,吴帝令下举国弃马而乘牛,此风气以吴宗亲贵族更盛。”
这是讲从前吴国的邻国是一个名叫圮的小国,向来让吴帝看不上眼,觉得和这样的国家做邻居简直就是巨大的耻辱,因为圮国的贵族喜乘马车出行,于是四五年前圮国被一雄踞中原的强国陈国所灭后,吴帝立刻狐假虎威的下了一道圣旨,令全国百姓都弃马车改乘牛车出行。
此圣旨一下,可谓是举国叫苦之声连天,且不论从前那些个百姓家里的马匹如何处理,如今因吴帝一声令下,举国里整日闲散无聊的富贵纨绔们可算是找到了新的乐子,便开始争相买牛攀比,叫价竞价,一时之间将牛价哄抬到了百金之数,远非普通百姓能负担起的。
后来吴帝见自己这次小性子耍的有些过了头,这本就生逢乱世,出了吴国大门更是诸国林立,生怕一个不小心跳出来一两个走极端、搞起义的疯子,于是连忙又下了一道圣旨,大概意思就是:买得起的买,买不起的国家也很宽容,绝不勉强。
如此一来,这乘牛车出行便渐渐成为了吴贵族的标志。
……
这边的车驾已然行近,守财和福儿眯着眼、踮着脚瞅了半天,两人对视一眼,这除了卫氏侯府,走遍了汋州城恐怕也找不出第二户能乘如此奢华的车驾出行的人家了!
于是两人连忙扔了手里的扫帚掸子,齐齐上前跪在地上道,“侯爷!夫人!”
车驾已稳稳停下,驾车的牛夫小厮忙跪下充作人凳,一中年男子便阔步而下。
男子年约中年,生的是一表人才,浓眉长髯,俊眼高鼻,只瞧如今样貌便知年轻时必然是俊雅不凡之辈。
这男子便是如今的卫氏家主,世袭骁勇侯卫觐。
这卫觐虽说承袭了祖上的武官爵位,但本身却是个货真价实的读书人,因此圣上就封了个汋州刺史给他,让他兼任。
这也算是皇恩浩荡了。
不多时又有一妇人缓缓步下车驾。
那妇人瞧之四十许人,面容生的和善端庄,她通身着妃色木莲长衫,颈间戴着一串刻经佛珠,发上簪了几支香檀所雕的木鎏金簪,却无别饰。
这妇人便是卫觐之妻裴氏,只瞧这步态仪容便可知也是出身富贵之家,但最要紧的是这裴氏颇得恩宠,只说这出身大家族的男人哪个没有三妻四妾?就算是有十个八个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奇就奇在这卫觐多年来独宠于裴氏,到了如今人至中年,府上也只有裴氏一妻,莫说是妾,就连个侍奉在侧的媵妾都没有。
只这一点,裴氏便羡煞了一众贵妇人,更有甚者公然上府中求教驭夫之道,裴氏连连应付了几个月才算彻底平息了此事。
……
守财和福儿仍跪在地上,垂首不敢言语,但心中十分纳闷,这算是什么日子,侯爷和夫人怎么会突然来了?
卫觐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守财和福儿,问道,“近来可有要事发生?”
守财是个机灵的,忙道,“回侯爷的话,近来一切太平,想必将军在那边也安宁的很。”
卫觐点了点头,却是转过头向来路张望了一眼,并没有直接进去的意思。
守财打量着主子的神色,小心翼翼道,“侯爷和夫人若要进去,奴才这就掌灯领路。”
卫觐并没说话,倒是裴氏冲守财摇了摇头,说话也和善的很,“你们先去准备着,等会儿老爷自会传召你们。”
守财和福儿心道,先前几次夫人和侯爷过来时总没能轮上他俩当值,但早听闻旁人说起过,夫人笃信佛,为人是极和善的,对他们下人也体贴关怀,跟观世音菩萨似的善心人。
但真见了也不免的受宠若惊,连连称是。
……
说话间又有一宝幡车驾缓缓驶来,纱帐所用之料偏轻纱质地,有风拂过便蹁跹欲飞,远望去一片薄粉飞扬,恍若月宫雕车香满路。
车驾停下,不多时车中走下一绿衣女子,约是双十年华的模样,头上梳着环髻,鬓边的一朵翠色珠花彷如微云一抹碧,面容俊秀,体态纤柔,颇有稳重端庄之态。
守财和福儿忍不住多瞧了几眼。他们进卫府没几年,刚进府就被派来了凌冢守灵,哪曾见过这卫府里这等气态神韵的女子?
两人心里不约而同的想道,看这美貌小娘子的衣着打扮应当是府中婢女,细细瞧来那衣裳料子、手上头上戴的珠花首饰样样都是稀罕物,想必是哪位主子贴身服侍的大丫头。
这也是他们心里清楚,若是那些不清楚的人,也必得认成个哪家的大家闺秀才是。
只说这卫侯府里的丫头,又哪个不比外头那些个大户人家的女郎更光鲜几分?
那绿衣侍女下了车驾站定,又伸手去扶另一人下车。
守财和福儿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脖子也伸得老长,想必这即将下来的人就是这绿衣侍女的主子了。
其实不光是他们,就连其他守灵的小厮们也从未在这儿见过卫府里除了侯爷与夫人以外的其他主子,未曾眼见,但坊间的传闻还真不少。
……
坊间皆传这卫氏以军功立身,卫氏祖上曾出一猛将,仅率一万人马便攻占了原本属于圮国的八座城池,因临靠汋水之滨,吴先帝大悦将此八城并为一州,改名汋州,赐与卫氏先祖世袭居住,封骁勇侯。
汋州位于吴国北境,上接中原之雄国陈国,下邻吴国都栾京,乃是战略之要地,因此也颇得吴帝重视,卫氏世代居于汋州,根基深厚。
这凌冢也在汋州治内,又因着曾有一颇具名望的风水先生曾指这里为一方宝地,风水极佳,便由此吴帝特将此处赐予卫氏做宗祠,又因感念长埋于此,浩气凌云的卫氏忠骨,特赐名此地为“凌冢”。
此中何种皇恩,可见一斑。
然而卫氏传至这一代,已是子息单薄,卫觐作为家主只得一子三女,皆由裴氏所出。长子卫皓却又英年早逝,战死沙场,若是除去卫氏同辈宗族旁支不提,眼瞧着这世袭之位要后继无人了。
守财眼珠骨碌碌的转了又转,想必这车驾中之人,必定是三位千金中的一位了。于是这关于卫氏女的坊间传言又浮上心头来。
这本是出自一柳姓士子之口,那人自称与卫侯爷有几分渊源,更与卫氏次女有一面之缘。
后有人问起其颜色,他答曰,“倾城颜色。”
后听闻这柳姓士子入京谋了官职,又得见肃王妃的风采,一时不能自已。
这肃王妃不是旁人,正是汋州卫氏长女,彼时桃李年华,与其夫君肃王琴瑟和鸣,传为京中贵族间的佳话。
又有人问,“比之其妹如何?”
柳姓士子又答曰,“倾城不及,非得倾国差可比之也。”
自此之后,这“汋水十分色,卫女得八分”之说便盛行于吴国,更是引得墨客骚人为这卫氏女赋辞百篇赞其丽色,一时间写的酸诗满天飞。
……
福儿此刻也是一双眼瞪得跟铜铃似的,满心的期盼能瞧上这车驾中之人一眼,别说是瞧上一眼,哪怕是只能瞟上一眼裙角儿,那也是值得炫耀几个月的事儿!
两人眼见那绿衣丫头打了帘儿起来,几乎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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