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森月光自方寸大的窗口照射进这间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暗室,隐约可见数名身着黑衣的强壮男子伏跪于地,他们的面前站着一个男人,确切的说,是个只算半个男人的内监,尖细着嗓子道,“你们可都清楚自己个儿此次要如何做了?”
一众黑衣人答道,“不成功便成仁,誓死效忠主上!”
“哎,这就对了!你们心里要有数,虽说你们都是功夫不错的,但奈何你们当初都是犯了死罪的!你们这些人跟踏进鬼门关没多少差别!要时刻谨记是主子给了你们重生一次的机会,莫说别的,就算你们死了,主子起码也厚待你们妻儿老小,总算大恩不是?”
黑衣人又答,“万死难报主上大恩!”
“那就去吧!”那内监摆了摆手,“哎等等,回来!切记,太子身旁护卫众多,不可轻易动手!他既是借道汋州,必为私会卫女,待两人单独见面时再行事。自然是死人不会说话,全看活着的人怎样讲了。那丫头碍了主子的事,就算她临死前做件好事,当个替罪羊也罢了。”说罢打了个哈欠,“行了,去吧。”
……
夜晚风习习,偶有几声蝉鸣,卫府连廊外有一驻水小亭,景致颇佳也鲜少人至。
正是春意盎然的南国,池中早已有数朵提前绽放的嫩莲迎风摆动,池水青碧莲花红,檐角亭畔皆悬数盏明灯,而这之景在这明灯照映之下更添朦胧意态。
卫清韫并未寻品兰陪侍,而是独自一人提了一柄明灯前来,拾裙步上台阶,远远瞧见那抹白色身影怡然而立,衣摆披风被夜风吹拂的微微扬起,恍若如月之仙,背后十里莲池碧叶红花,水波轻漾,波纹在月华照耀之下镀上一层柔和的银白色光晕。
卫清韫不禁放轻了脚步,情不自禁般轻唤了一声,“亦殊哥哥。”
沈冉蓦然回首,俊朗无双的脸上顿露出一抹笑容,语气一如往昔般温和,“玲珑,你来。”
卫清韫此刻的内心平静而美好,似乎这些日子以来所经历所有的无论愤懑委屈,无助彷徨亦或是忧心难过,皆在这一刻化为虚无,只觉所谓岁月静好,不过眼前此情此景。
沈冉上前几步打量着卫清韫,问,“夜风清冷,为何衣衫如此单薄?你总如儿时一般,分毫也不晓得照顾自己。”他说罢解下身上披着的云锦镂纹织锦披风披在卫清韫的身上。
卫清韫颔首,只觉得脸热心跳,故而连忙转了话题问,“亦殊哥哥,你有何要事今晚非说不可?”
沈冉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停了下来,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牌来,这玉牌乃是上好的羊脂玉,触手温润生暖,细腻柔和,上镂刻着金蟒腾云的图样,乃是东宫御用的贴身之物,见牌如见人,可凭此牌任意调遣内宫五百禁卫。
沈冉将这玉牌放进卫清韫的手中,卫清韫下意识的手一缩,拒道,“这玉牌便如兵符,我要来何用?”
沈冉却也不恼,再度将那块玉牌塞到卫清韫的手中,温言道,“不日便要回宫,近来宫中有些乱,你拿着我才安心。”他的语气停顿了片刻,抬手将方才系了一半的披风缎带细细的系好,又抚了抚卫清韫的肩头,徐徐道,“总该有能用上之时。”
他的话音方落,周遭荷塘之中似有波纹荡漾,于河面处“咕嘟咕嘟”冒出数串气泡,有风拂过,夹带着微冷的温度和无形的肃杀气息扑面而至。
沈冉握着卫清韫肩头的手骤然一紧,低声道,“穿好这披风,莫着凉了!”
几乎在这一瞬间,只听数声巨响,方才还平静无波的池塘霎时之间破出数十个水柱,有数十身着黑衣之人自水浪之下凌空而起,朝着他们所在的亭子径直而来,寒光一闪之下,冷剑的铁气伴随着嗜杀的血腥仿佛一瞬之间就近在咫尺!
卫清韫的头脑在这一刻猛然空白,手脚也不听使唤似的,明明看着那剑就冲着自己而来,却连一步也挪动不了,死亡濒临逼近的恐惧淹没了她的所有思维,她下意识的猛的睁大了眼睛。
不知何时从四周凌空而出的白衣羽卫加入了战斗,奈何那些黑衣人中不乏武功高强者,一时之间难分伯仲,打斗更加胶着。
下一秒,有“噗”的一声刀剑入肉的声音传来,温热带着腥味的的液体四溢喷溅在卫清韫的脸上和衣服上,她踉跄着一个后退,只见方才的那个要刺杀她的黑衣人目眦欲裂,面目狰狞的瞪着她,口鼻中仍在不断的向外喷溅着鲜红的血,然而人已气绝。
卫清韫仍未从极度的惊恐中回过神来,不知怎的就是无法从那具尚且温热的、死在自己面前的尸体上挪开眼睛,她直直的盯着那滩血自温热而后迅速变冷变凉,化为深红色血渍。
“玲珑莫怕!”
卫清韫被这一声唤寻回了思绪,她抬起头,只见沈冉手持宝剑,白衣之上血色尽染,手中的宝剑剑刃之上仍向下滴着血。
方才那一剑,是他所刺。
卫清韫见惯了白衣飘飖、气度无华的太子殿下,也见惯了温柔浅笑、眉目如画的俊朗少年,更见惯了对她处处维护、知她意惜她情的亦殊哥哥,却从未见过他如此肃杀模样,身染污血,眉眼清冷,浑身遍是杀气。
卫清韫只觉得此刻方回过点儿神,放眼周遭,方才行刺的黑衣人已尽数倒地,横七竖八的躺着,有的倒在亭畔的玉阶之上,有的漂浮在池中,更有甚者就倒在她的脚边,血横流,腥臭的血气充斥着她的鼻端。
“亦殊哥哥!”卫清韫尖叫了一声,此刻却什么也顾不得了,三步并作两步奔向了沈冉,双腿一软就跌在了他的怀里,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你可有受伤?!你可有事?!”
沈冉将手中的剑掷在地上,“咣当”一声响,他紧紧拥着怀里的少女安慰,“我无事。可是吓坏了?”
卫清韫往沈冉的怀里缩了缩,摇了摇头。
“郡主!”
远处有婢女的高声呼喊,沈冉放开了怀里的卫清韫,扶着她坐在一旁的玉凳上休息。只见忧儿奔了过来,焦急道,“郡主有受伤?”说罢才反应过来,连忙又朝着沈冉行了礼,怯怯道,“婢见过太子殿下,婢罪该万死。”
沈冉摆了摆手,“你护主心切,何罪之有,起身吧。”说罢向卫清韫道,“此处不宜久留,玲珑,你先回房去。”
卫清韫点了点头,问向忧儿道,“品兰呢?”
忧儿答道,“回郡主的话,婢四处寻不到品兰姑姑,又见郡主深夜未归,心中担忧便出来寻找……婢罪该万死,未能护郡主周全……”
“护驾!快护驾!”
随着卫觐的高声呼叫,数十个身着护甲,手持火把的府兵迅速包围了驻水小亭,快速的清理地上的尸体和打斗的痕迹以及血迹。
卫觐连忙上前道,“太子殿下恕罪!老臣护卫不周,竟让殿下陷此险境!”说罢冲着一众府兵斥道,“这、这是何处来的贼人,竟敢如此忤逆犯上,行刺太子殿下!你们这群饭桶,竟被人潜入府中你们却懵然不知!我定要治你们玩忽职守之罪!”
沈冉道,“罢了,若是人有心所为,派来的定然是精良高手,区区几十府兵怎能奈何?现下要务,侯爷务必尽心清点出入城的可疑之人,想来应有收获。”
“是!”卫觐道,“老臣这就派人严加盘查出入城所有人等,定不放过!其次,老臣亦派人搜查临州以及附近州县,想来那贼人行刺不成,必留后手。”
卫觐说罢,已有两名身着白衣的羽卫押着一名黑衣人上前来,道,“回禀殿下,这贼人企图翻墙逃窜,被守在墙外的羽卫拦下,请殿下发落!”
沈冉还未说话,只见卫觐提剑而上,怒道,“说!是何人指示你行这等大逆不道之事!”那黑衣人“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沫子,沉默不语,只死死的瞪着沈冉,须臾后,口吐黑血而亡。
卫觐大惊,铿锵一声扔了剑,连忙解释道,“殿下,这……老臣的剑并未伤其分毫啊!”
沈冉道,“此人是服毒自尽,应当是死士。”
所谓死士,便是接下任务之时就当视死如归,若事成则可得丰厚赏金,若事败,必死无疑,纵然侥幸未死也只剩下自尽这一条路。
这便是规矩。
“殿下快看!”
只见那自尽的黑衣人颈后盘踞着一个纹身样的墨色圆盘,刻的竟极为精致。圆盘的正中是一朵盛放的蔷薇,只有一片蔷薇的叶子轻柔的卷曲着伸到玉盘的外边。
沈冉屏息了片刻,道,“快去,察看其余尸首上是否有此纹样。”
那得令的羽卫片刻便回,摇了摇头道,“殿下,并未发现。”说罢低头企图对比方才的纹样,一看之下忙道,“殿下快看,这人身上的图样也不见了!”
众人忙低头,果如那羽卫所言,方才还盘踞在那黑衣人后颈清晰可见的圆盘状纹身,不过片刻功夫便消失不见了,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一般这些有组织的杀手皆会在身上纹上统一的图样以便辨认行事,这倒不是稀奇事。但是这样的弊端便是若有死士被俘,或是留下尸首,便会有可能因身上纹式而暴露。
而此次前来刺杀之人显然不是泛泛之辈,人死光了,却连丝毫线索也没留下,唯一可追溯便是那一闪即逝的墨色圆盘图样。
沈冉不禁紧蹙起眉头,天上夜空风云骤变,云层在一瞬之间掩住了月华的幽光,整片大地骤然一暗。
恐怕,是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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