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卫清韫彻夜未眠,不知是方才经历的那一幕太过血腥可怖,还是压在心头的难以消解的心事,她闭上眼睛企图平复心境,却也无果,于是索性起身。
卫清韫本不欲惊动了外间值夜的婢女于是放轻动作趿了鞋子走到桌案处,却见品兰一手秉烛,身上披了一件外衫,另一只臂弯间拢着一件外衫,满面忧容的走到了近前问道,“郡主可是因方才之事难以安寝?”
卫清韫蹙了蹙眉,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品兰,今晚你不在院中?”
品兰道,“郡主与殿下许久未见,想必有许多话要说,于是婢便回了院中,不多久又有底下几个负责收拾行装的丫头过来禀事,于是婢便离开了一会儿。郡主,可是出了何事?”
卫清韫想起晚上出现的恰到好处的忧儿,摇了摇头道,“你若确实不在,便无事了。”
品兰说罢将臂弯中的那件外衫披在了卫清韫的身上,温声道,“婢听闻了晚上的事,忧儿这丫头倒是机灵的,这等场面倒也不至惊慌失措,还能思及高声呼救惊动府中护卫前来护驾,还有前次的事也是……”
“前次的事……”卫清韫执了笔思索了一阵,将记忆中残存的那个出现在刺客身上一闪即逝的墨色纹样画了出来,却又觉得画的只有几分像,便将这张纸丢了重画。
“是。”品兰答道,“蒲氏自打那天昏迷了醒来起精神就不大好,因着太子殿下驾临侯爷怕有冲撞,便让人关在房里不许出来,也是忧儿在照料着,只是蒲氏自醒来后就一口咬定儿子冯三乃是被黄氏谋害,还有那名唤做尤大的马厮也死的离奇,恐怕其中颇多蹊跷。”
卫清韫仍旧低头细细的画着那图样,头也未抬道,“那为何不唤来黄氏询问?”
品兰道,“黄氏乃是夫人亲信,夫人执意不允。”
“她身边亲信沾染上了人命官司,她却一力维护,着实是糊涂。”卫清韫收笔,笔下的墨色图样竟与那刺客身上出现的分毫不差,“品兰,明日天亮将这张纸送与亦殊哥哥,好协助他早日追查出刺客身份,你去的时候将此事告知他,若他开口,想必此事便有公断了。”
“是。”品兰应道,“只是郡主向来不爱多事,此次却这般用心,说到底不过是下人罢了,倒累郡主劳心费力。”
卫清韫道,“宫中诡谲之事数不胜数,既看的透彻又何必要在这趟浑水之中趟上一趟?无论卑贱也罢,尊贵也罢,谁的命又不是命了?卫府中出了这等事,我是定要揪出这私德败坏之人的。”
“郡主……实在仁厚。”品兰叹了口气,将想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郡主看似对夫人不闻不问,不冷不热,引得一众下人背地里冷声冷气的议论她高傲骄矜、目中无人。而得知了夫人病情却是最焦急的那个,甚至将太子殿下搜集了天下珍药制成的、平日里珍爱如宝的凝思丸连忙送了去,却又不叫人知道。
如今出了这等事,平日里被那些婢子们奉如菩萨般善心人儿的夫人却对人命视若无睹,包庇疑犯,却是他们口中那个不近人情的小郡主肯替他们主持公道。
这些话品兰不会说,因议论主子非他们这些下人可为,亦为僭越大过。可奴婢也是人,人心也是肉长的,她分得清是非功过,更分得清是非黑白。
品兰望着卫清韫便觉满心怜爱心疼,郡主总要将这份善心掩藏在冷漠的外表之下,又有几人能看得到?郡主一则是为捉住行凶之人肃清侯府,二则黄氏牵涉其中,郡主之用心恐怕更是为了夫人安危吧。
品兰想到此处,不自觉的感到眼眶有些热,连忙别过头悄悄的拭了拭泪,道,“婢一想到今夜之事便难以入眠,在这看似固若金汤的偌大侯府之中竟出了刺客,还是那样悄无声息的,当真令人后怕。”
品兰道,“太子殿下驾临汋州之事并非秘事,反而满城皆知,若想找出有心之人怕也是大海捞针,难上加难。”
卫清韫道,“亦殊哥哥借道汋州之事虽满城之中人人皆知,但消息散布开来也是车驾入城之后,此前除了你我知情者甚少,但今夜的刺客更像是早有准备,绝非临时起意。”
品兰皱眉道,“蓄谋刺杀储君,何人有如此胆量?”
卫清韫将藏于袖中的玉牌取了出来,品兰见状惊道,“这是太子殿下的贴身玉牌?”
卫清韫摩挲着手中的玉牌,喃喃道,“亦殊哥哥说近来宫中生乱,要我拿着以防万一。”
品兰知晓她如此魂不守舍的缘由,便道,“太子殿下吉人天相,这不也化险为夷了吗?更何况殿下此行足以堵住朝臣之口,好过他们日日叫嚣赵氏女如何贤德如何堪当大典。”她微微握住卫清韫有些冰冷的手,温和笑道,“郡主不必为此自责,害殿下遇险之人是那些刺客,而非郡主啊。”
卫清韫指尖稍用力回握住品兰的手,幽幽道,“亦殊哥哥向来手执书卷,亦或手掌乾坤,而我,却叫他因我执了杀人之剑。”
……
拱星楼乃是湖畔边所筑的高宇星台,立于楼宇之上向下眺望,可见楼台交错,星罗棋布,而仰望便可遍观群星,乃是极佳的所在。
沈冉此时立于窗前,任凭高楼疾风刮过,纹丝未动,只觉方才溅在脸上的血渍由温热变凉,再渐渐的干涸。
有婢女上前,头也不敢抬,将一方洗净的帕子高举于头顶。举了许久,手就开始哆哆嗦嗦起来,这才大着胆子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太子殿下。”
立在一旁的白姜接过帕子摆了摆手叫那婢女退下,俯首跪地,“殿下,卑职护卫不利,险些伤着郡主,请殿下降罪!”
沈冉身未动,仰首望于天际,半晌道,“起身说话。那边情况如何?”
白姜道,“回殿下,探子回报,那些人兵分两路,一路隐匿潜往栾京,另一路则败逃往郊县,倒是沿路留下不少痕迹。”
沈冉接过那帕子擦净了脸上的血迹,将那沾满血污的帕子丢至一旁,笑道,“他倒是好打算,自己做下的祸事一股脑推给旁人。死士何等训练有素,若不是刻意为之,怎会轻易暴露行踪?”
此刻天外的最后一抹暗色消逝殆尽,天空泛起鱼肚白,朝阳穿破云层射出一道金色的光,天边堆积的大片灿烂云霞仿佛一瞬之间被着了斑斓颜色,艳丽不可方物。
门外传来婢女的声音,“禀太子殿下,侯爷有事求见。”
沈冉递给白姜一个眼神,白姜当即道,“请侯爷进来。”
卫觐身边跟着一个随从,却不是往常常伴左右的崔校尉,而正是不久前被提拔为千夫长的冯庚。冯庚自是万万不敢设想竟有朝一日能得见太子,更是喜不自胜,激动难耐。
卫觐进了门便俯身行礼,冯庚见状连忙跪下磕了几个响头,连声道,”卑职见过太子殿下!”
卫觐忙道,“太子殿下,此人正是前些日子冒死回城报信的那名百夫长冯庚,否则郊县一战恐怕……”他抚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转而笑道,“老臣已将其升为千夫长,并将其家中老母接来安顿。”
“极好。”沈冉道,“如今陈军猖狂,正是我大吴用人之时。陈军如今屯兵郊县,意欲进攻盱水,如今王将军已率京中大军前来应援,你便率人前去接应。”
“是……是。”冯庚迟疑了一下,转过头用余光看了一眼卫觐,见卫觐微微颔首,这才安然垂首。
卫觐摆了摆手叫冯庚退下,这才凑近低声道,”殿下,昨晚的事已有了眉目……”
沈冉佯装惊讶问道,“如此迅速?侯爷请说。”
卫觐道,“禀殿下,昨日殿下在老臣府中险些遇刺,老臣深感不安夜不能寐,这便着人连夜追查刺客行踪,今晨得知刺客余孽潜逃往郊县方向,在盱水一带便踪迹全无了。”
“哦?”沈冉皱了皱眉,“如此说来这刺客是陈国派来的?”
“殿下,这陈贼何其无耻!不仅入侵我大吴领土,更是派来刺客行刺殿下!王将军神勇善战,想来定能一举歼灭陈贼,为殿下和枉死的战士百姓报仇!”
沈冉扶起了卫觐,道,“我大吴雄踞天下百年,自当如此。”
此时房外有人禀告说是品兰求见,沈冉听闻便叫人进来。
品兰进了房门,见卫觐也在此处,愣了片刻连忙向两人躬身行礼,罢了道,“太子殿下,此图和此封信函是郡主交托婢呈于殿下,望能助殿下早日抓住刺客,查明真相。”
沈冉接过,笑了笑,“玲珑有心了。你家主子昨日受惊,嘱咐她好生休息,切莫胡思乱想。”他的语气顿了顿,若有似无般落在卫觐身上,声音却一如往常温和,“有我在,谁也动不得她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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