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不知趣的家伙

#12288;#12288;进来的是队上李队长，也是支书，不过队上的人还是喜欢叫他队长。四十开外，瘦个子，样子不敢恭维，削削的肩膀上托着一个大脑袋瓜子，头发稀疏，眉毛淡淡，眼睛看上去倒还清亮，鼻子尖上有一黑点，嘴上从来没有看到他有过胡须，嘴唇薄，听父亲说过他能说会道，是队上举足轻重的一个了不起的人物，还说他神通广大，未必是嘴巴薄会说话的原因吗？

#12288;#12288;一件蓝布衣穿在他身上还算得体，脚上一双套鞋上还沾着泥巴，也是，到别人家来，也不知道把泥巴擦干净再进来。

#12288;#12288;听父亲说过他就爱串门，我记起来了，他以前老爱往我家跑，老爱与我搭话茬。我正纳闷着他这会儿“下地不带锄头——他到这里来做么子？”时，姚阿姨见是李队长马上开口了，一脸笑容迎了上去：“哎呀，是李队长啊，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12288;#12288;“不是风，是这春天里的酒香。”李队长对着姚阿姨说道，然后用他那双清亮的眼睛扫了我们在坐的每人一眼，又说道：“真是啊，高朋满座，美酒飘香，神仙日子啊。”

#12288;#12288;听他说话，还真有学问啊，口里一段一段的说得蛮好听的。

#12288;#12288;这时，我父亲给他搬了条椅，妈妈给他倒了杯水。

#12288;#12288;父亲说：“哪里高朋满座，这小姚是我同学，他们才搬到这里来，这陈老师与他是战友，这不，就一起来了。”

#12288;#12288;“就是就是，他们都来几天了，我还是第一次来，真是怠慢了你们。”李队长笑眯眯地望着姚阿姨说道。

#12288;#12288;这个时候，胡叔叔和陈老师他们早没有哭了，趴在桌上已睡着了，酒精起的作用让他们不约而同地打起了呼声。

#12288;#12288;李队长一见问：“那不是陈老师吗？他们醉了？”

#12288;#12288;“那还不醉？哪有这样喝酒的？醉死算哒。”姚阿姨嘴里叨唠着好象有点怨气。她对胡里生喊着：“里伢子，把你爸扶到房里睡去。”

#12288;#12288;胡里生一听赶紧去失他爸，哥上去帮着忙，扶着胡叔叔进了里间房里，顿时怎鼾声大作，象扯风鼓一样。

#12288;#12288;“也把陈老师扶到你爸旁边睡去，他人这样子，李队长来了，省得在这里扫了他的兴。”姚阿姨好象是在关心着陈老师，好象听上去又象是下逐客令。

#12288;#12288;但李队长没有搭姚阿姨的腔，象没有听明白似的依然坐在那里，慢慢地抽出一支烟，划着火柴点燃了，回过头来他望着我说道：“小妹长得是越来越水灵了，辫子都这么长了，好看。哪家小子找了小妹哪家福气。噫，小妹，你也喝酒了，脸红红的，花一样。”

#12288;#12288;正在收拾碗筷的我听了，端起一些碗就进了厨房。

#12288;#12288;今天姚阿姨都没说这种话了，这李队长却说上了，出于一个女孩子的感觉听上去他的话还有点轻佻的味道，心里面便有点抵触，不大舒服。打开门，一股清凉的扑面而来，因酒而烫热的脸上感觉到了清爽。外面好黑，在灶屋微弱的灯光中好象还下起了小雨。这时，胡里生和我哥进来叫我去他的房间里去，我便跟着他还有哥去了。

#12288;#12288;一床一书桌，简单。

#12288;#12288;最让我好奇的是有一个柜子紧锁着，我问胡里生，里面是什么时，他说，全部是书。我奇怪地问他：“为什么要锁呢？”他神秘地小声告诉我们：“这里有好多的禁书。不准看。”

#12288;#12288;我不管，我说我要看。他手一摊：“钥匙在我妈妈那里？你去问她要，我都要不到的。”

#12288;#12288;既然胡里生都拿不出，我又能算什么呢？很无奈，我不敢向姚阿姨开口借，再有，反正下周开学，陈老师那里有的是书借，想想也就放下了这件事，这一放直到现在也没有看到过或听到过胡里生柜子里究竟有哪些禁书，我的好奇心没有在当时得到满足，回想起来自己觉得是一种遗憾。

#12288;#12288;“小妹。”是妈妈在叫。是不是李队长走了。我清脆地应了一声出了房间。

#12288;#12288;李队长没走，还在那里。不过是他瘦小的身子移到了桌前，面前一套碗筷。

#12288;#12288;天啊，难道他没吃饭或者还是想要酒喝？

#12288;#12288;果真是想要喝酒。

#12288;#12288;不见了姚阿姨，妈说她去房间招呼胡叔叔和陈老师去了。又说道要我帮着她去灶屋里热一下菜。

#12288;#12288;我父亲正在为他满上，李队长见我出来，眼睛似乎又清亮了一些，望着我说：“小妹，还想不想再来一口，陪陪李叔叔？”

#12288;#12288;我“哼”了一下，说：“不喝。”端了些冷菜跟着妈进了灶屋。

#12288;#12288;“妈，这个李队长也真是有味啦，我们都吃完了，他还要酒吃，真讨厌。”我有点困了，边烧火边打着哈欠小声地嘀咕着。

#12288;#12288;“说话轻点。”我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这样地小心翼翼。又噘着嘴说道：“为什么啊？”妈说：“你小不懂，大人的话只管听了，听话就乖，莫乱说别人。”

#12288;#12288;“不就是一个队长吗？”我不服地说。

#12288;#12288;“好了，好了，不要添火了，我还炒盆蛋，你先把菜端出去，只怕你爸和李队长等久了。”妈妈将热了的剩菜递给我。

#12288;#12288;我端了出去，父亲好象酒量很大一样，没菜了也和李队长碰着杯。菜上来了，李队长夹了一块鳝鱼放在口里嚼着直呼好香好香。我没理他们又进了胡里生的房间里，我哥和胡里生正在看着一本照片集。

#12288;#12288;真新鲜。城里来的就不同。我只记得我在初中毕业的时候照个一张全班毕业照，还是黑白的，胡里生的就不同了，有彩色的也有黑白的。胡里生告诉我说这是用颜色涂上去了，再一仔细看有些胡里生的照片，还真是的，嘴巴通红，二块脸朵子也是象猴子红屁股一样通红的。

#12288;#12288;他们还在吃，又不好催大人。看完照片没东西看了，我哥和胡里生他们便倒在床上横七竖八地睡着了，我无聊得很，看到桌上有本书便随便的翻阅起来，耳朵却被外面我父亲和李队长的声音给吸过去了。

#12288;#12288;“老杨，不是我吹，你到这里，我还是没有让你难过吧？”是李队长的声音。

#12288;#12288;“没有，没有，你对我们家好着呢？”是妈妈的声音。

#12288;#12288;我在心里骂了一句：“好个屁，那次我挖花生，害得我爸赔了伍圆钱。害得我们有几个月都没吃肉了。”对，就是那个死胖子告的状，打了一餐挨了一骂不说，还罚了钱，害得妈心疼了好久。

#12288;#12288;“放心，只要我在，你们就不用怕。”他又说道。

#12288;#12288;真是，我们有什么可怕的，又不是地富反坏右，怕么子？本姑娘更不怕了，真是打醋的进了当铺——找错门了。

#12288;#12288;“多谢关照了，来，喝酒。”这是父亲在敬酒。

#12288;#12288;“不过，老杨啊，不是我说啊，你是队上的骨干力量，有技术，又肯干，你们还得要跟陈老师他们这样的人划清界限，要经常保持警惕，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要被他们蒙蔽了，这是立场问题，站错了队，你也会要遭殃的，知道吗？惹火烧身不好啊。”李队长说起了官腔。

#12288;#12288;一片沉寂。

#12288;#12288;“好了，好了，吃完了没有，我们都要睡了。”是姚阿姨的声音，估计她从房间里出来时听到了李队长的这些话，让她不高兴了。

#12288;#12288;我出来了。看到姚阿姨端着一个盆正倚在灶屋门前，对他们说：“老杨，你们也该回去了，时候不早，莫耽误了细伢子的睡。”说着往灶屋内走去，听到了一阵哗啦啦的倒水声。

#12288;#12288;屋内的人都面面相觑，尤其是李队长脸上看上去一阵青一阵白的，肌肉紧紧地，很不自在。也许知道是自己在这种情形不应该说这样的话，他放下筷子，举起杯子，有点难为情的样子对我父亲说：“来，不好意思，我这是为你们好，干。”

#12288;#12288;我父亲铁青着脸站起来将举在手里的杯子突然猛地往桌上一放，叫道：“大林，小妹，去扶陈老师，我们回去。”

#12288;#12288;我不知道父亲到底是听了姚阿姨的话还是听了李队长的话要这样发火，反正这一举动，把李队长给定在那里张着嘴望着我父亲半天没有说话，把我妈也震了一下。

#12288;#12288;这时，姚阿姨出来了。父亲对她说道：“小姚，你放心，你家有什么困难只管跟我说，你和老胡的事就是我的事。”

#12288;#12288;听了父亲的话，我才明白父亲是对李队长的那些话是听不见的，是不屑一顾的。突然发觉父亲的形象在我的心目中变得更加高大起来。

#12288;#12288;我也看到了姚阿姨眼角上溢出了泪花，好象是被父亲感动了。她说：“谢谢，你们还是听李队长的话为好。”

#12288;#12288;妈妈走过去，安慰道：“放心，老杨说得没错。”

#12288;#12288;姚阿姨听了一笑，说道：“只要走得正，行得直，有么子要怕的。”

#12288;#12288;这时，李队长站了起来，抹着嘴，看了会头顶上后说了起来：“说老实的，今天我来就是要跟你家老胡谈话的，他在广州犯了错误，还不思悔改，又在省城犯了错误，问题严重是大大的，是重点专政对象，知道吗？我是奉场部指示来的，今天来得不凑巧，他醉了，告诉你，他这是醉生梦死，是资产阶级生活作风，还有那个陈老师也是一样，不晓得在学校里面壁思过，是不是跑到这里来搞串联了？这件事别急，我会慢慢来查清楚的。”

#12288;#12288;随后又走到姚阿姨面前对她说：“不过，只要你小姚好点配合，这些就都不是问题了。”说完嘴角轻轻地往上一挑望着姚阿姨诡秘地一笑，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轻意地碰了下姚阿姨的身体，我看到了，感觉到胡里生也看到了。

#12288;#12288;李队长带着笑意又转身对父亲说道：“老杨啊，好自为之吧。”哼着小调走过我身边时他看我的眼睛好象又亮了许多，带着光电一样让我禁不住想打一个冷颤，色眼迷离般让人恐惧。

#12288;#12288;“我呸。简直是放屁的猪狗逻辑”父亲望着他出去的背影气得吐了一口。

#12288;#12288;妈妈说有点担心李队长的报复，他小心眼报复心是在队上出了名的。

#12288;#12288;父亲告诉她别怕，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12288;#12288;后来，按照我妈家里有三只铺好安排睡的意思，姚阿姨去了我们家跟我妈睡，大林就陪着胡里生睡。回家的路上我问父亲，他长得那么丑，还能当队长？

#12288;#12288;父亲告诉我，他有后台，平时谁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去得罪他，好多人想巴结他都来不及呢。我说：“那你今天怎么会摔杯呢拍桌子？”

#12288;#12288;父亲还在气愤中：“我不是别人，我是我。我就看不得他盯着你姚阿姨的鬼样子。”哥也说道这个李队长是有点讨厌。

#12288;#12288;这一晚，我迷糊中听到了隔壁妈妈和姚阿姨说话的声音，也听到了她们一起抽泣的声音。不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又不知为什么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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