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给我。”宋紫摊开手心伸到赵远之面前。
赵远之趁东西还没全挂在他身上之前,连忙腾出手将花灯送到她手上。
宋紫抓住吊着花灯的灯把,扬起下巴轻哼一声,迈开小步子绕过他,欢快地扑向前面的白衣青年。
“兄长!”
宋紫抱住宋易文的腰,把戴着面具的脸埋在他胸膛上左右地蹭。
熟知宋紫的人对她“前一秒还是只炸毛的猫,下一秒立马变成温顺的小猫咪”的变化丝毫不感到吃惊。
问这嘉西哪家小姐的心思最难猜?
众人必答曰:宋府紫小姐!
又问这嘉西哪家小姐的心思最易懂?
众人必答曰:还是宋府紫小姐!
宋易文半张着双臂身形微顿,他垂下头看着自己那身惨被蹂躏的衣服,忍不住为她面具上五颜六色的颜料质量所担忧。
宋紫把头抬起来,现出她面具上比毕加索和梵高大师的抽象画还抽象的图案。
宋易文嘴角微抽,不管看过几次依然觉得好笑。幸好他戴着面具,可以肆无忌惮地在面具后面扬起笑。
“阿紫,这才出来多久,你就买了这么多东西?”他因身心愉悦而使语调轻快得像羽毛一样细腻。
宋紫眯起眼睛十分喜欢宋易文这样同她讲话,她咯咯咯地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吸引了路过他们身旁的人频频回头,都在好奇这个笑声天真的女孩是谁。
“因为有好多我还没吃过、没玩过的小玩意儿呢,不趁着这个时候吃吃看看只怕以后是没有机会了。”
听完这句话,宋易文连同赵远之和忙着往赵远之身上放东西的两名丫鬟都是蓦然一阵心痛。
嘉西宋府小小姐,宋紫,年芳十二。因宋府几脉单传皆是男儿,难得诞生下一个女儿,所以被家人视为掌上明珠,自幼受万千宠爱与一身,令无数人艳羡,倒也无可避免的养出这一身恃宠而骄。
但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活力四射的宠儿,竟在幼时突染顽疾。起先以为只是普通风寒,治好之后一段时间却又开始反复,寻了许多奇药都无法奏效,找了嘉西最好的大夫也都束手无策。
但奇怪的是,他们发现停药后,那顽固的风寒之症却能突然不治而愈,前一日还显得病恹恹,后一日就恢复气色能下地行走。
家中老一辈觉得蹊跷,曾上山为她求过签解过命,却都被告知宋紫活不过十三岁。这如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为宋府上空增添一层厚厚的阴霾。
家人也没有对她有所隐瞒,只道是,命也。
所以宋紫一直知道自己的情况,但对外却是一点风声都不漏。
毕竟,人言可畏。
宋易文心疼地抬手抚上她的后脑勺,想象她那张好笑的面具下此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一定,是在没心没肺的咧嘴笑吧。
他的阿紫,人虽小,却和小草一样坚韧。
“阿紫说得是,不如兄长陪你一起买?想要什么尽管说。”
宋紫走到宋易文身侧搂住他的一段手臂,用她甜美娇嫩的嗓音撒娇道:
“我想买的东西都已经买好了,现在只想要兄长陪我一起逛花街,好不好嘛?”
宋易文不敌她的“百试百灵撒娇”攻势,只得好笑地点点头。
“好好好,阿紫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垂下头看了一眼她持在右手摇摇晃晃的花灯,他伸出手就要接过那支花灯,一边开口说:
“这灯我替阿紫拿着吧,不然等会儿该喊手酸了。”
宋紫见宋易文伸手过来,她连忙伸开右臂,使花灯与他的手拉开一段距离。
“不行!兄长你这样我会找不到如意郎君的!”宋紫可是深知嘉西花灯节如梦幻一般的姻缘。
“而且,我才没有兄长想的那么娇弱呢!”
宋紫扬起下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如意郎君?”宋易文在面具后面微微挑起眉不置可否,本想取笑她一番,却想到别人说的那句“活不过十三岁”,心中就又沉痛起来,几欲哽咽。
他喉头滚动,暗自深呼一口气,用轻松的语调对宋紫说:
“你还这么小就想要找如意郎君啦?好啊,为兄帮阿紫物色物色。”
宋紫娇嗔着握拳在他胸前小力地打了一拳。
“不要,我要自己选。”
“不行,要是看人家长得好看被骗走了怎么办?”
宋易文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往前走。
“哼,我才没有那么肤浅,况且他们都戴着面具呢!”
“唔……那也不行,万一对方长得丑,为兄可不甘心把阿紫让给他。”
“咯咯咯咯,兄长真是爱操心。”
“……”
两人越走越远,没多久就把后面三人远远抛在后头,脖子上、手上挂满东西的赵远之和两名两手空空的丫鬟连忙抬脚跟上。
他们顺着街道和热闹的人群一起来到河岸上,时辰已至亥时。
若是放在平时,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一定是空无一人寂寥无声,但今日特别,一丈来宽的河岸上站满了人,仿佛是整个嘉西的百姓全都候在这里。
他们在等什么?
等一只船。
“来了来了!”不知是哪家的小孩子激动地喊了这么一句。
如他所言,远处的河上果然有东西正熠熠发光着向这边缓缓驶来。
嘉西花灯节即将结束之时,会有一个重要的仪式。
仪式十分简单,首先需要一只承载着满是花儿的木船,木船不大,也就两米高、长约四米、内隔三层。
船头上要垂挂着一个红色的花灯笼,灯笼下面得有能随风飘动的穗儿。
等船到达岸边,手中有花灯的人要按顺序把花灯绑在船尾,一个花灯接着一个花灯地绑,也就是后一个花灯得绑在前一个花灯后面。
等所有人的花灯绑上去了,花船也就能带着长长的花灯尾巴离去。
这样做的寓意是祈求嘉西“风调雨顺、年年丰收”,若花灯的主人有了心仪的对象,并与之在花灯节结缘,那便还有“夫妻和睦、早生贵子”的意思。若花灯的主人没有在花灯节与人结缘,也可在花船离去时向它许愿。
岸边的大人和小孩们纷纷翘首以盼,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花船终于停在岸边。
一位两鬓斑白的老叟佝偻着腰从里面缓步走出来,并下船来到船尾。
这老叟下船之后所担任的职责可不一般,他需要从人群里随机选出一个手持花灯的人为船尾系上第一个花灯,据说被选中的人许的愿望必能实现。
所以岸上的小孩子们满怀期待地在原地跳跃着伸长手臂,争先恐后地喊着“选我吧!选我吧!”
老叟笑眯眯地环视岸上一圈的人,他笑起来的时候露出前牙只有两个牙齿的牙床,看起来颇为可爱。
宋紫和宋易文站在人群中间的位置,她透过面具上的两个眼洞看到老叟那副可爱的模样,随即忍俊不禁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拉着宋易文的袖子说:
“兄长你瞧,好可爱的老人家。”
老叟虽年过花甲,但半藏在雪白眉毛下的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
须臾之间,老叟颤巍巍地伸出枯枝一般的手指,指向人群。
“娃娃,就是你了,快过来吧。”
词话一出,小孩呼闹的声音顿时消失,河岸边上一片寂静。
人群不约而同地朝两边散开,并顺着老叟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白衣青年和女孩突兀地站在那一小圈空地里。
宋易文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这次换他拉住宋紫的衣袖,在她耳边轻声提醒:
“阿紫,是你。”
“啊?兄长你说什么?”宋紫显然还未反应过来。
“我说,今年第一个系花灯的人是你。”宋易文觉得有些好笑但却又认真地说。
“……啊!”
宋紫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花灯把,整个人如大梦初醒。她仰头看了看宋易文又看了看老叟,心中难掩激动。
她怕是自己会错意,于是开口询问老叟:
“老人家,您是说我吗?”
“没错,是你。快拿着你的花灯来我这儿。”老叟笑着点点头,满面慈祥。
宋易文用含笑的语气说:“怎么了?不如为兄帮阿紫把花灯挂上去吧?你瞧这么多人还等着呢。”
闻言,宋紫立马转头说:“不要!老人家选的是我,又不是兄长,哼!我过去了。”
宋紫护着花灯小心翼翼地走到船尾,经过老叟身侧的时候,他笑眯眯地低下头,称赞了她的面具:
“娃娃你的面具真特别,这里面呐,我觉得就属你的就好。”
“谢谢您!”
宋紫难得的面对别人的称赞时没有扬起下巴,而是十分谦虚又诚恳地向他道谢。
在老叟的指导下,成功将花灯完好无损地绑在上面。
宋紫开心极了。她因兴奋而使自己在面具底下大口呼吸,但面具内部的空间过于狭小,进出的空气无法达到她所需要的程度,于是她将面具往上一掀,一张唇红齿白、白里透红的娇嫩脸蛋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她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老叟吆喝着岸上的人按顺序绑灯,人群也都十分自觉不需要多操心。
宋易文在岸上注视着宋紫那张充满生命力的小脸,心中升起一丝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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