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漠北使臣到达归琉皇城的日子,一早,宫门大开,穿着鲜丽官服的文武百官们纷至沓来,一前一后步入大殿之中。
本是空旷清冷的金銮殿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早啊,李大人。”
“早,吴大人。”
……
大臣们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边整理自己的仪容一边同邻近的同僚打招呼。
今日不同往常,他们的面上少了平日的轻松,多了几分谨慎。因为他们之中许多人都知道“漠北谈和”这件事绝对不会是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简单。
战场之上,漠北向来以狡诈著称,且不服软,现下却让使臣来说和谈之事,难免不让人心生疑虑,总觉得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可有些人却是认为,漠北会同景琉和谈是“必然”的事情:因地域关系,漠北的土地贫瘠,再加上常年风雪,以致于粮草尤其珍贵。与地大物博的景琉相比,自然是差了不止那么一星半点。
这样一个在战场中连粮草都不能及时供应的漠北,其结局无非就只有两种:一是战败后被吞并,二是和谈并存。
漠北喜好与人争夺,这近几十年来的争斗想必已是使他们粮库空虚,不然,也不会自愿派遣使者前来和谈,而和谈的结果必然是对景琉俯首称臣。
他们若是想要生存下来,也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行,别无他选。
于某些人而言,漠北已是一只飞不起的鹰,不足为惧。
不多久,皇帝景烨步入大殿落座在龙椅之上,与他一起的,还有太子景佑轩,他则坐在特意安排在龙椅右边的太子椅上。
底下一众文武百官们不敢讲话,皆是恭谨地垂下脑袋,除了有人会偷看几眼频频出入大殿负责禀报使者行程的小太监。
“使者已入宫门。”
太监禀完这么一句就又退出殿外。
皇帝的神色如常看不出喜怒,只见他忽然朝着太子的方向倾过身,不知在太子的耳畔小声地说了什么,使得太子的眉峰微微蹙起。见此情况的大臣们终于忍不住窃窃私语。
没多久,便有一串整齐的脚步声在殿外响起。
大臣们纷纷转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外头被皇宫侍卫簇拥而来,浑身装戴着猛兽毛皮的高大身影。
“漠北使者坎达觐见——”
随着高公公尖细的声音落下,男人长腿一迈,跨过门槛。
坎达瞧起来约莫四十的年纪,蓄须、浓眉大眼,一双眼睛炯炯发亮,宛如黑夜中正准备猎食的猫头鹰。
他的身材在漠北属于中等,但在这里,他却能居高临下地扫视大殿中至少矮他半个脑袋的文武百官,他的嘴角扯出一抹微不可见的讥笑。
但有一人是要他仰起头才能瞧见的。
坎达抬眼望向前方落座在大殿之上的皇帝与太子,目光毫不避讳地在他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太子于他而言就如一只还不会飞的雏鸟,根本不足以入眼。只有这位景琉皇帝……
“大胆!圣上龙颜岂是尔等野蛮之辈所能窥视!”
百官之中,其中一位对坎达的举动表示不满的大臣出言呵斥。此言既出,其他的人也都跟着出声附和。
“大胆!”
“这就是你们漠北和谈的态度么!”
“……”
大殿内顿时如沸腾的热水,百官们道出的言语中皆是对他的指责。
坎达并不感到气恼,他笑而不语。
太子心中对他的态度也是不喜的,但这庄严的大殿内怎能弄得同闹市一般喧哗,于是,他抬手在椅把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安静”
话音一落,殿内顿时鸦雀无声,那几个说话最响亮的大臣惶恐地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坎达扫了一眼左右两边的大臣,微一挑眉,饶有兴趣地看向太子。
这个太子……似乎也并不是那么无用。
坎达的视线令太子觉得不适,他抬眼过去与对方的视线相撞,在空气中暗暗交锋。
欲成大事必先忍,有舍才有得。
坎达的唇角微扯,收回眼睛并垂下眼帘不再看太子。
他的这个动作在其他人眼里被读成了“服软”。大臣们直起身子,满脸神气。
哼,野蛮人。
皇帝欣慰地朝太子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再转眸时已是换上平日的威严之色,他也不多废话,沉声道:
“关于和谈一事,不知嘎拓尔如何打算?”
“有手札一卷,还请陛下过目。”说罢,便从虎尾皮毛制作而成的腰带里拿出一卷黄皮纸。
伺候在皇帝一侧的高公公一甩拂尘,上前接过手札,先是自己打开检查一遍后,才回身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接过来打开仔细地阅览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旁边的太子也忍不住好奇地凑过来一看究竟。
这一看,倒是将他小小地惊讶了一把。
他们竟然愿意割让漠北以南与景琉相接壤的三座城池作为和谈的诚意,不仅如此,他们每年还会为景琉进贡牛羊。
漠北虽土地贫瘠,但养出来的牛羊肉质却出奇地鲜嫩美味,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许久以前他就曾吃过一次漠北产出的牛肉,那滋味真是毕生难忘。
百官们得知漠北要贡献出这两样东西,也都露出吃惊的神色,要知道,漠北的“吝啬”也是出了名的。而现下为了求生,就如此轻易献出这些重要的东西?
想想……那也算是情有可原。毕竟“共存”比“被灭”要好上太多,所以也确实应当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而这两样就正好。
相较于底下相互耳语的大臣们,皇帝要显得淡然许多,似乎并不意外漠北会有如此做法。
意识到这点的大臣自觉羞愧,便纷纷闭了嘴,殿内瞬间又恢复往日庄严的安静。
皇帝面不改色地卷起手札,将手札交给双手平托在他面前的高公公。
底下时刻注意着皇帝一举一动的大臣们瞧见皇帝将东西交给高公公,便知晓皇帝是默许了漠北的和谈。
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忧。
景烨的视线轻扫过底下的大臣,他们显露在脸上的表情一览无遗。
他收回眼,将目光放在坎达身上,然后将挺直的背脊往椅背上靠去,沉声道:
“漠北很有诚意。”
“那是自然,经这几十年来的争斗,我们首领也渐渐感到疲乏,既然斗不过贵国,那又何必继续劳师动众、劳民伤财,不如平静下来和平共处才是长久之计。”
景烨听罢,深深地望了坎达一眼,似乎有些意外漠北军中竟然存在着有这等想法的人。
“据朕所知,使者在漠北还担军师一职?”
“是,实不相瞒,此次和谈之事乃是坎达向首领提点的结果。”
“哦?漠北有使者这般深明大义的人实属难得,是漠北之幸。”
“哪里,做决定的人终归是首领自己,坎达不过是充当吹吹耳边风的角色罢了。”
景烨的两手放在膝盖上,哈哈一笑。
“使者谦虚了,从今往后景琉与漠北就是友好的邻里关系,以前的事情便既往不咎了罢。”
坎达面上露出意外的表情,他半垂下头伸出右手放在左胸前单膝跪地,语气感激地道:
“谢陛下宽宏大量,坎达代表首领向陛下表达最真挚的感谢。”
“嗯,事情就先谈到这里,使者长途跋涉远道而来,想必已是舟车劳顿,晚些时候宫中将设宴招待使者,不如先暂且歇息一番。”
“谢陛下”
坎达上身微倾压下脑袋,以旁人的角度来看,他是在对景琉皇帝卑躬屈膝,实际上,他是为了掩饰嘴角忍不住上扬的得逞笑容。
再抬脸时,已是恢复原先的神情,让人看不出一丝异样。
谢过景琉皇帝之后,坎达再次在皇宫侍卫的簇拥之下离开,并被一路护送至专门给外来使官居住的驿馆。
回到驿馆,与他一同从漠北随行而来的十来名婢女和护卫连忙上来服侍他。
门板关上,少了景琉那些明里暗里的眼线,坎达立刻现出本性,透过大开的窗户看向远处巍峨宫城的目光里充满阴险和恶毒。
……
如景烨所言,为漠北使者接风洗尘的晚宴于申时之时才布置好。因为是宴会,所以当然是越热闹越好,更何况是又多了一个对景琉俯首称臣的人,表现友好是必要的,以显大国之风范。
此宴,后宫妃嫔们皆可参加。
叶柳柳本是应该与其他后宫娘娘同坐一桌,但景烨见二人近来的关系疏远便打算着让叶柳柳与太子坐在一起。
叶柳柳今日打扮娇艳可人,各个官员见了都赞不绝口。她微笑着接受了他们的称赞,举手投足之间还真有那么些太子妃的架势。
景佑轩神色诡异地看着与以前判若两人的她,只道她是又在装模作样,在心中冷哼一声后便转头不再看她。
他哪里晓得叶柳柳自那日之后便决心为了他而学习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太子妃”,这其中的辛苦也只有她和碧珠两人知道罢。
叶柳柳一早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随着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的时间越久,她心中就越觉得雀跃。
尽管面对别人时游刃有余,却因紧挨着太子的右手侧而感到局促,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气轻轻地笼罩着她,令她的心底又开始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幸福感。
只是——她为何会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自己忽略了呢?
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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