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亚斯被窸窸窣窣的声响吵醒,他疲惫地睁开眼,入目皆是一片清朗。
他还来不及感到意外,便见一颗毛茸茸的红色脑袋搁在他的床边左右摇晃。视线往下一放,少女姣好无暇的容颜映入他的眼帘。
少女的五官与亚斯有五分相似,只是线条比他要更加柔和。她的肌肤如雪,阳光透过窗棂打在她的脸上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睫毛如扇,长而翘,在下眼睑的位置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
她此时正闭着眼睛双眉紧蹙,撅起嫣红的小嘴儿,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随着脑袋小幅度的摆动,披散在肩后的及腰波浪卷发也跟着从身体左侧滑到身体右侧。
亚斯抿唇宠溺一笑,伸出手按在她的脑袋上。
“露露在想什么?”露露,是亚斯对妹妹露亚的爱称。
露亚惊了一下,眼睛睁得圆圆的,露出一双清澈干净得犹如质地色泽上乘的绿翡翠般的眼睛,阳光恰好铺洒在她的脸上,瞳仁接触到光线的一霎那微微收缩起来。
在看清是什么人摸她的脑袋后,她下意识地把脑袋往前倾过去一点儿,那张集娇美与单纯于一体的脸上全是满足的神色,如同一只受到主人嘉奖爱抚的波斯猫。
亚斯觉得好笑,他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养了一只猫。
露亚于他来说是纯洁的象征,多年前,上天让她降临在这个人世间成为他皇室的一份子。
他还依稀记得当时玉丸似的露亚被笨拙的自己抱在怀里时的模样。她的手很小,还不及他的手一半大。可只有他知道,这样的小手里蕴藏着怎样令他吃惊的力量。
还未开眼的她对周遭感到陌生和对未知的惶恐,所以她会紧紧地抓着一切她的小手触手可及的东西,比如他垂在胸前的头发、他的手指或是衣服。
婴儿不知力度,经常将他扯痛,可他又舍不得将她撇下。
感应到她心底的不安,唯有手足无措地摸上她的小脑袋,被按在手心下的,是她那头稀疏柔软卷曲的红色发丝,那如棉花一般软绵的触感软化了他的内心。
令他没想到的是,他下意识的动作竟然使她扬起了嘴角,欢喜的小模样叫人看了心生怜爱,那干净的笑容更是洗涤了他整个小心灵。
她松开了扯着他头发的小手,举在半空中舞动小藕臂,显然是在表达她对“被摸脑袋”的喜爱。
久而久之便养成了“摸脑袋”与“被摸脑袋”的习惯。
这也成了两兄妹特殊的情感交流方式。
直到把露亚头顶上的发丝揉乱,他才把手移开。
露亚翘起两边的嘴角,双眼微眯,满心欢喜地唤他“王兄”。
“怎么过来了?母后安排的功课做好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听见“功课”二字露亚只觉得所有的好心情被一下子拍散,就只残存一点渣渣。
她耷拉着眉眼瘪起嘴,懒懒地回道:
“还没有,早上去给母后请安时听说王兄旧疾复发露露就直接过来了,露露不想回去,就在王兄这里耗着了。”
“母后那里岂是你说不回就不回的?为兄劝你还是自觉回去的好,不然啊——”亚斯不怀好意地拉了一个长音。
露亚面露惊恐之色,她知道母后对她的严厉简直是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以至于她常常怀念幼时无忧无虑没有功课的日子。
“可是——”
露亚摊开右手伸到亚斯面前,用软糯的撒娇口气说道:
“露露手痛!”
她的手型很好看,十指细长润白,修剪得十分干净的指甲泛着淡淡的粉色,是一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但若仔细看去,就能发现虎口连着拇指与食指指侧的位置多了一层透明的茧。
是长年握住重物而形成的。
所谓的功课就是安王后为露亚安排的“习舞”与“习武”,并将二者融合为一的一种新武术。安王后则要求露亚融会贯通,更是特意命人在露亚的宫苑附近饲养公鸡,让她每日清晨闻鸡起舞。
亚斯抓着露亚的手拉到自己面前,看着那层茧子心疼不已。
但心疼归心疼,习武这件事他却是十分赞成,尽管知道这或许是安王后其中一个不为人知的目的。
身在这样看似和平实际危机四伏的皇族之中,没有功夫傍身是不行的,何况露亚还生得如此貌美,不排除有胆大的采花贼觊觎露亚的美色而冒险溜入宫中。
哼!若真有人如此大胆,他捉到后定要将那人扒皮、抽筋!
与此同时,位于皇宫南边一处锦绣宫苑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一个以双臂为枕斜躺在粗壮树枝上的男人蓦地睁眼,警惕谨慎地移动眼眸朝四下不动声色地看了看。
在确定周围没有能对他造成威胁的存在后,不禁感到奇怪。
嘶——真是怪了,他刚才明明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不过也仅仅只是一瞬,男人很快便不以为意,他侧着脑袋看向对面紧闭的门扉,在心里嘀咕了句:
“她怎么还不回来?”
东宫这头,露亚目露担忧地看着面色还微微泛着苍白的亚斯。
知道露亚担心他,他本人倒是觉得一切安好,除了有些困倦。
他觉得奇怪,昨天明明睡了一夜,这会儿怎么就提不起劲了,他只不过——
对了,他想起昨夜做了一场梦,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他的过去。
想起以前的自己,他就觉得可笑。
又是一股倦意袭来,亚斯疲惫地眨了一下眼,绿眸之中瞬间蒙上一层氤氲。
“回去做功课吧,王兄没事,就是还想睡多一会儿。”
“真的没事吗?”露亚不放心地问。
以往旧疾复发,他的眼睛都要疼上几天才会恢复正常,也难怪露亚会露出狐疑的小眼神。
“真的,你看你这次过来还有听见王兄喊疼么?没有吧。”说到这里,亚斯的脸上不可抑制地浮起一抹淡红,但很快被他压制下去。
说来惭愧,他一大男人从小就怕疼,在妹妹面前不知喊过多少次疼了,真是丢脸得很!
露亚眨了眨眼睛,她这才发现从进屋到现在王兄真的没有喊疼,额头两鬓上也干爽无比没有半点汗水。
所以她也就相信了他的话,十分放心地离开了这里。
出了房门的露亚忽然一拍脑门儿,想起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亚斯,但转身的动作一顿,又硬生生地拉回原位。
她体贴地想,王兄在休息呢,不能打扰他,反正是个微不足道的事情。
于是她将小心思藏回去,脚步轻盈地离开了。
若亚斯知道她那“微不足道的事情”关乎到她的未来夫婿,必定二话不说从床上爬起来抡起长剑直冲入南宫把那个野男人扎成马蜂窝!
然而此时,亚斯酣睡正甜,不知有许多事正在悄然发生。
再次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照得满室橙黄,像铺了一层成熟的金麦子。
他撑起身子坐起来,朝四周扫了一眼,感慨自己竟然这么能睡。
他扶着额头,半睁眼。
依稀记得他睡着的时候父王与母后来探望过他,只是那时意识模糊无法分辨现实与梦境。
亚斯两只手撑在身后的床铺上,仰起头活动肩颈。
“哔咔哔咔”睡了一整天,全身的骨头发出骇人的酥音。
他的右手不慎一个打滑,顺着枕头底下半开的边缘滑了进去。
指尖触及到一块硬物,亚斯的身形微顿,侧过身子,让手臂再探进去一些,把藏在底下的东西拿了出来。
一个盒盖面上雕了镂空祥云的八角小木盒子被他拿在手上。
亚斯疑惑挑眉,他很肯定自己不曾有过这样精致的小盒子。
可是,不是他的东西怎么会在他的枕头底下?
亚斯心有疑虑,忽的,一道灰白色的人影从他的脑海里闪过。
难道是他留给我的?
他放在盒扣上的长指一挑,盒盖弹跳开来,沁人心脾的药香随之扑鼻而来。
定睛看去,里面不多不少正好躺着五颗大小一致的黑棕色药丸,并附有对折的白纸一小块,翻开,写道:
“难忍,服一”
亚斯先是一脸惊愕,随后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其中夹带几许疑惑。
闻这药丸的气味,他确定昨夜被迫吃下的东西就是这个。
吃惊有人知道他的秘密。
更吃惊于药效立竿见影。
看纸上的四个字眼,这药大抵只能用来缓解疼痛,并不能得到根治。
亚斯垂下眼眸,面露沮丧之色。他戚戚然地想,这双眼睛总归是会被废掉的。
他知道的——
知道——
只不过是一双眼睛而已,人家许子洛的双目不也是看不见么,照样混得风生水起!
可,他心里为何会觉得遗憾?
是因为再也无法见到那一抹遥望而不可及的倩影么?
还是因为再也不能看到她的千娇百媚、她的喜怒哀乐、她的……一切?
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无法“亲眼见到”她而感到遗憾呐。
忽然感到有些害怕起来。
亚斯苦涩一笑,他以为自己已经变得足够强大,却因为她而懦弱得不堪一击。
“啪”
阖上盒盖,心中隐隐作下决定。他想,不管这个人是何来路,有什么目的,至少现在出手帮了他,既然对方有意,那他有什么拒绝的道理,反正挨痛的人只有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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