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氏不甘就此没落,一心想要恢复往日仕途重获世人景仰,却只因先朝覆亡,国家在新帝的统治下历经几代,加之先朝覆灭之例,那曾被世人所推崇的神职早已被废除和遗忘。”
“正是因为这样,古氏内部便谋划了一个自以为周密的‘复职’计划。”
说到这里,无尘发出一声轻嘲。
“呵。殊不知那样的计划背后牵连的不仅仅只是古氏,就连墨夷还有这天下的黎民百姓,乃至整片陆地都将陷入不可自拔的危险中。尽管这件事被墨夷察觉并在千钧一发之时制止了他们的行动使得计划最后以失败告终,却还是不慎扰乱了这世间原定的命数。”
无尘微抬眼眸意味深长地看了叶筱瑞一眼,使后者没由来地背脊一阵发凉。
“古氏自视甚高,却在捅了这么一个幺蛾子后没了办法,为了众生着想,墨夷不得不站出来替他们收拾残局,想想还真是引人发笑。”
说着,他还真的就笑了起来,只是这笑意并不达眼底,还略带着一丝淡淡的冷意。
他一只手执起茶杯,缓缓转动手腕,清透见底的浅绿色茶水就随着他的动作在杯中沿着杯壁流动。
“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墨夷所能做的唯有尽力去弥补,尽可能避免那些不可逆转的局面发生。”
许子洛在一旁凝神细听,听到后面,眉头几不可见地轻蹙起,投向无尘的眼神里多了一抹深沉的探究。
“所以,我和宋易文会这样是你们弥补后的结果?”叶筱瑞将无尘说的那些“刨土式”的信息融合在一起再结合自身情况得出这样的结论。
见无尘没有否定,心中便有了一个确定。
“所以,我和宋易文原本该是这里的人,却因为古氏而阴差阳错地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你们做出的弥补即是将我们又带了回来,然后……咦?不对啊……好奇怪。”
若说这个世界仅仅只是需要一个“叶筱瑞”一个“宋易文”就能恢复这个世界原先的轨迹拯救被扰乱的命数,所以才要将她和宋易文送回来。
可事实上,这个世界原先就已经有一个“他们”了啊!那么,为什么还要特地把他们带回来呢?
叶筱瑞以为自己什么都明白了,思路稍加整理后又迷茫了,一边垂头思索一边皱着眉毛摇头小声说着“不对、不对”。
她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完全将知情者忘在了一边。
说来这无尘也真是极坏的,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只将事实的一半说给人听,另一半则让人去抓耳挠腮地猜,作着一副“你没问我我就没回答,你问了我我才回答”的姿态,悠闲地看叶筱瑞纠结不已。
这时,原本沐浴在月光下安静地躺在草席上的许洋君毫无征兆地抽噎着哭了起来,嘴里咿咿呜呜地不知道在说什么,惊动了坐在附近的三人。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叶筱瑞,她以为许洋君醒了,连忙起身走过去,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待她蹲下身时才发现许洋君双目紧闭,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
她一手轻柔地抚上他布满泪痕的脸颊,整颗心揪疼揪疼的。
她转头,对着正慢慢向草席这边走来的无尘慌忙问道:
“君儿这是怎么了?”
“不用急,他只是入了梦。”
无尘蹲下身打量许洋君那张不甚安稳的睡容,随后伸出左手,并排的指尖轻按在许洋君的额头上。
“嗯,这梦正是他的梦魇,只要成功走过了这个梦,便不会再受影响。”
语毕,无尘半垂着眼帘,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是在念着什么咒语。
他的声音细如蚊蝇而且语速极快,离他最近的叶筱瑞根本听不清他都念了些什么,只知许洋君渐渐停止了哭泣,情绪比方才稳定了许多。
叶筱瑞惊奇地盯着无尘放在许洋君小脑门儿上的手,她注意到许洋君变安静之前,被无尘碰着的位置泛着淡淡的金光,是和阳光一般柔和温煦的颜色。
那颜色几乎与从天窗垂落下来的月光融合在一起,并不十分明显,还是叶筱瑞细心才发现了那奇异的光芒。
直到现在,她才真实地感受到无尘是真的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无尘在叶筱瑞闪闪发亮的眼神中神色自若地抽回手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而此刻,叶筱瑞所有心思都在许洋君身上,哪里还会在意自己和宋易文的事情,虽了解得不全面,但也算是履行诺言给了许子洛一个交代。
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几人默契不语,宁静的屋内,唯有许洋君深深浅浅的呼吸声。
叶筱瑞听着,竟感到一阵排山倒海的困意向她席卷而来,想睡觉了。
这也难怪,她没有熬夜的习惯,这会儿午夜都过去了好几盏茶的时间自然觉得困乏。
身下的草垫子像是在诱惑她似的,在月光余晖的照耀下散发着柔软的光泽。
叶筱瑞稍稍往后一仰,后背毫不意外的碰触到一根顶梁柱。她安逸地靠着那根柱子,双目微闭,耷拉着脑袋,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许子洛抬脚移至她身侧,脱下自己的一件外衫盖在她身上。而后,他也斜靠在柱子上,不言不语,像是在闭目养神。
满室再次陷入沉寂,如石沉大海静默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室内响起一阵轻微的声响,那是人在走动时布料摩擦发出的窸窣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许子洛睁眼时,恰好捕捉到一抹黑金色从屏风一侧掠过。
听见木门开启的声音,许子洛先是看了一眼已经睡熟的叶筱瑞,而后站了起来,整整衣袖,绕过屏风走了出去,径直走向半开的门扉。
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本该暗得深沉的夜空被照得呈现出靛蓝的颜色,几片深灰色的云在天空上缓慢游走。
房檐下,有一个人面朝天空背对着许子洛负手而立。
他满头青丝未束,有夜风吹来时,长发随着半披在他身上的黑金色袈裟一齐略微飘动起来,无端给人一种飘渺脱世之感。
许子洛不禁微微眯了眯眼,走过去,斜靠在无尘旁边的柱子上,略微倾斜着脑袋看他。
良久后,许子洛开口道:
“你知道。”
无尘闻言,挑眉睨向他,明知故问地道:
“嗯?知道什么?”
许子洛把脸瞥向别处,目光遥望远处月光照不到的一块地方。
他想到北风从索邙国带回来的被叶筱瑞破解的信和看似没什么动作实则蠢蠢欲动的漠北。
“你知道景琉将会遭遇什么。”
“嗯~我的确知道。”无尘挑着慵懒的尾音承认了。
“不过——”
无尘忽的对着许子洛正了正色吐出一句:
“天机不可泄露”
此言一出,许子洛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宛如风雨欲来之时的阴沉,既阴暗又可怕。于他来说,这句话显然是外人不可碰触的禁忌。因为那时无垢也是这样同他说的。
毫无征兆的,一阵带着冷意的强劲夜风朝着二人吹了过来,吹得他们身上的衣物猎猎生响。
无尘一把抓住挂在肩上差点被风吹落的袈裟,一只手横在额前挡风。
他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到身形隐没于阴影之中因长发翻飞而衬得整个人异常邪肆的许子洛。
无尘心头微震,睁开半眯的眼睛,身子微微一侧,与对方面对面站着。
许子洛摊开一只手掌,掌心向上放在身前,用着他那清冷得似要将人冻住的声音念道:
“天机又如何?以前只怪我没有能力,但是现在——”
稍作停顿,他曲起的五指骤然紧缩成拳,看向无尘的眼眸里有暗潮翻涌,然后低哼一声,带着桀骜的邪笑倾身靠近无尘的耳畔处。
“休想再夺走我的一切!”
带着愠怒和自信的声音飘在空中,被风一吹很快消散开去。
无尘略一挑眉,心里明白这是不小心将他惹怒了呀。
他心里虽叫着糟糕,却有一抹类似“我家有儿初长成”的喜悦爬上了他的嘴角。
“嗯,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说完,他抬眼,从自己站着的位置瞧见房檐后露出的一块泛着金色的白亮。
“时辰已过,你可以带人回去了,君儿我会让小沙弥替你送回去。”
许子洛这会儿已经敛住所有情绪,神情恢复如常。
“有劳。”
许子洛再次从禅房出来时,怀中多了一个被他打横抱起的叶筱瑞。
叶筱瑞像只猫儿一般舒服地靠在他的胸膛前,半睡半醒,迷迷糊糊地睁了眼。
她朝着无尘伸长手臂,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晃了晃手,她手里抓着的正是那只银镯。
“你不拿回去么?”她用着浓浓的鼻音问。
无尘的面上还带着笑,看向银镯的眼神里藏着无尽的温柔。
他想啊,他怎么会不想把它取回来呢?
只是他不能,还不能……
无尘紧了紧藏在衣袖下的手,同她说:
“先放在你那里,时候到了她自然会回到我身边。”
“时候?”叶筱瑞露出迷茫的表情,眨眨眼。
忽然,一个激灵使她清醒了过来。
她压抑住心底的兴奋,试探地问:
“是……她吗?”
“是她。”
“那她、她还……活着吗?”
叶筱瑞这句小心翼翼的问话才刚落下,就听得“唰啦”一声,紧接着便是眼前一花。
她定睛看去,原来是无尘扯下了半披在肩上的袈裟,抓在手里,并且迈开着脚步走出房檐遮挡下的阴影,微仰着头站在月光之下。
这一刻,他整个人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看起来既柔和又温暖,他说:
“嗯,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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