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步穿过大片草原,眼前是一片蜿蜒的青色山脉。
左开一脚踩着石块一脚踏在半湿的泥土上,没好气地回头看了一眼懒洋洋走在后头的白老虎。
“要进山了,快点。”
待见阿银甩了甩脖子连着脑袋的厚重皮毛后小跑着过来,左开才抬脚踏入进山的入口。
一人一虎双双进山后,各司其职,或相互帮忙,不过正午便搜集了半篓子的药草。
左开细心地将平铺在地上已经分门别类好的药草用油纸卷扎包好装进药篓里。
他坐在一块大石上,从怀里取出用白布包裹的食物。
阿银就趴在他脚边,时不时睨他一眼,显露出对他手里的食物毫无兴趣的眼神。
左开好笑地揉了它一把毛皮,为了奖励它,掰下一块肉末稍多的面饼递到它面前。
“给,今日表现不错,赏你的。”
起先阿银不搭理他,大脑袋移了一个面向,后来抵挡不住诱惑,又把脑袋转了过来慢悠悠地咬住面饼。
明明已经两眼放光开心得不得了,却要装成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真是要把左开给逗乐了。
看着它,左开油然而生出一种光阴流逝飞快的感慨。
当初由于舍列内部一些复杂的原因致使年幼的他流落在外,幸而被神医捡回山中。他就是在那山里遇见了同样幼小的阿银。
当时的它,他两只小短手就能轻易抱起。
现在的它,估计要他用扛的也扛不动。
察觉到左开的视线,阿银以为他要反悔面饼的事,于是从原本的细嚼慢咽变成了狼吞虎咽。三两下便吃掉了有它半个脸盘那么大的饼。
左开回过神来看到它嘴上的饼屑,正准备取笑它,却见阿银那双瞳仁倏地缩成一条竖线。
有什么东西闯进了它的领地。
左开立刻意识到这个情况,一边站起身,一边警惕地环视四周。
阿银面朝一个方向,四肢着地弓起硕大的身躯,具有震慑性的低吼从它喉间滚动出来。
“喀”
细微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一道硕大的白影如同离弦的弓箭冲着声音的源头而去。
前方未知的异常令左开感到担忧,他在后面施展轻功,拼尽全力想要赶上阿银的脚步,然而阿银是真正的野兽,奔跑起来比风还要快。
无奈,他只能飞身上树,在树木之间穿越,以站得高看得远的优势遥遥望见远处的一块平地上似乎卧着一个人。
离得再近一些,确定是人无疑。
只是看上去有些奇怪。
面部朝下披头散发,身上的黑色披风完全将他盖住,一动不动生死未卜。
左开俯视下方正朝着“尸体”奔跑的阿银,莫名感到不安。
阿银虽为兽,却是温驯,左开鲜少见它有这样冲动的时候。
不及多想,下意识朝着与“尸体”距离不过二十尺的阿银叫喊道:
“阿银躲开!不要碰他!”
其实,不用他的提醒,阿银野兽的直觉也觉察到了“尸体”的不对劲。只是这一时半会儿无法减速下来,索性略微矮下身子加速奔去。
它离“尸体”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离他只有几步远的距离时,它忽地蹬起粗壮的后腿,飞起侧身踩在围绕在“尸体”旁边的几棵树干上。
“哒哒、哒哒”
阿银硕大的身姿此刻显得轻盈无比,它借助树干横空而起以达到减速的目的。
踩过另一棵树干,它的后腿再用力一蹬,将自己甩回到平地上。
“唰沙——”
铺满沙子的平地被它尖利的爪子抓出几道痕迹来。
稳住庞大的身躯后,它仰头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吼叫。
躲在林中的小动物们因它骇人的吼声吓得纷纷逃跑,慌乱之中,一只小鸟从半空中跌落下来砸在阿银的脑袋上弹起掉落在地。
它扑棱着受伤的翅膀挣扎着要飞走,不想却被按倒在肉垫大掌之下。
“啾啾啾啾啾——”
“阿银,忘了我的警告么!”
左开跃过枝头稳稳地落下来,才从刚才危急之中缓过气来,就在上面看见阿银的小动作。
真是要败给它了,无论如何都不能给它偷吃的机会。
于是乎,左开从阿银的手下救出小鸟,知道它的翅膀受伤,一边安抚因为受惊一直啾啾叫的小鸟,一边给它简单包扎,最后将它放进药篓之中准备带回去疗养,毕竟它是因为阿银才受的伤。
左开瞪了一眼对药篓子虎视眈眈的阿银,伸手推开它的大脸使它面向“尸体”。
从刚才到现在,那个人依旧纹丝不动地卧在那里。
“死了?”左开垂下脑袋询问阿银。
阿银上前走了两步,仰起鼻子对着空气嗅了嗅。
一会儿后,阿银朝着“尸体”张开獠牙,一脸凶狠模样。
与此同时,“尸体”动了,一只枯如柴枝的手颤巍巍地从披风底下伸了出来。
“救……救……救我……”
虽从一人一虎站着的位置看不到他的脸,但从他气若游丝便能猜测到他应该是病了,而且已经病入膏肓,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了。
虽然不知阿银在警惕什么,但对他感到于心不忍的左开还是忍不住走向他。
可才走了两步便再移不动脚,低头一看,原来是阿银咬住了他的裤脚。
左开扯了几下没从它嘴里扯出来,就在这时,那人好似被人扼住喉咙一般呜鸣,披风下的身体剧烈扭动、抽搐,看起来十分痛苦。
挣扎的过程中,他翻过了身,展现出藏在披风下悲惨景象。
他整个人瘦骨如柴没有半分人形,脸像是被火烧过一般显出黑焦的颜色,半边脸的皮肤腐烂露出白骨,眼里布满血丝几乎看不见眼瞳。
他用力弯曲绷着青筋的十指往自己的脖子和脸上招呼,那力道显然是要扒下自己的一层皮。
见此,左开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他何曾见过这样的情形。
那人挠了一会儿,身体忽然猛地一震,不动弹了。
他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僵硬着躺在那里。
忽而,有黑色的血水从他的眼睛和鼻子里冒出来,滋滋地跳动着微小的泡沫,流到地面。
而那血水流经的地方,花草瞬间枯萎。
左开心中一凛,护着阿银快速往后退去。
“毒?!”
左开大惊,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狠辣的毒。可若说是毒又好似有些奇怪。
他观察到即使只是稍稍靠近黑血并没有被黑血接触到的花草也都是呈现出奄奄一息的状态。
这时,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
不妙,相当不妙。
他转身,视线越过层层障碍遥望天边。
山的那边,皆属漠北。
这个已经死透的人无论从着装还是体型处处体现漠北人的特征,所以是漠北人无疑。
而从他赤裸且满是伤痕的脚底和脚踝的几道赤红勒痕能猜测出他是逃出来的。而且此人身份并非一般,这一点从他扣在腕间的狼纹铜饰可以看出来。
那东西在漠北是“勇士”的象征,在漠北宫中有着一定的地位。
但说好听了是勇士,实际上就是杀人如麻的侩子手。
所以他以这样的惨态死去也是罪有应得。
左开此时对他已经产生不出半点怜悯之心。只是心里莫名感到不安,隐隐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毕竟在漠北公主入景这样一个特别的时期发生这样的事情,还真是不由得引人无限遐想。
暂且不管他死亡的背后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当务之急是要处理了他这具对他们来说极具威胁的尸体。
左开和阿银收集了相当数量的枯叶与树枝,将它们铺在尸体身上,并一把火将他的尸体和黑血烧了个精光。
然而,那跳跃的火光并没有让他的心情感到轻松,反而是愈加沉重起来。
良久,他说:
“阿银,我们回去一趟……找师父。”
……
左开走得匆忙,不为其他,只感觉回景琉这件事情刻不容缓。
他的直觉向来很准。
连马车都来不及准备,便骑到阿银的背上,驰骋在草原之上。
待他几日后入了归琉,深感自己的猜测或许是对的。尤其是当那些作景琉打扮的漠北人与他擦肩而过时,那种阴谋的味道就愈发强烈。
他驾着马车,车内藏着阿银,策马扬鞭直奔南山而去。
可惜等他到了那里,并没有找到神医的半个身影。
他郁结了半宿,与其在这里等他回来不如索性继续南下去找他那一位有手段的兄弟。
然而当他作下决定并为明日的启程做准备时,在这个他生活了几年的篱笆小院内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一身青衣,外罩一层同色纱衣,即使站在那里不言不语也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超凡脱俗的缥缈之气。
只是——他脸上那张奇怪的面具与他的装扮很是格格不入。
左开呆愣在门口,二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站了半天。
对方的身形有些眼熟,左开认为自己该是认识他的,但想了想,愣是没把对方认出来。而对方好像也没有要摘下面具的意思。
于是乎,左开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道:
“请问你找——”
哪想“谁”字还未出口,左开身子一挺两眼一闭便仰面栽倒在地。所幸阿银机敏地用后背接住了他的身体,否则这一摔可能得把脑壳儿摔坏。
奇怪的是,对于将左开弄晕的这位男子,阿银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凶狠的模样,只是用一双淡绿色的兽瞳透过面具上小小的眼洞看他。
男子轻笑一声摘下面具,他伸出食指轻抵在自己的唇上,作出噤声的动作。
“时机到了,他自然会醒。”
Copyright 2021 乐阅读www.27k.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