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邙国
黄昏时的澄黄斜晖洒向挂满白绫的宫殿。随风轻轻飘动的白绫底下,是一道道拉长的走动的人影。
每个路过的人都低垂着脑袋缄口不言,横在腹前的双手交叉藏在袖子里,疾步而来、疾步而去。
一处静谧的宫苑前,有两个人迎面走来。
一人是作宫仆打扮的男子,另一人是身材中等满头棕色蜷曲短发的中年男人,脸部轮廓方正有棱有角,深色的浓密胡子分布在他的下巴并且向着两边延伸至耳鬓。
他有着一双幽绿的眼眸,眼底深处藏着不为人知的情绪。
来到门前,宫仆敲开了门,请这位中年男人进去。
中年男人整了整自己的仪容,拉直穿在身上的华服衣襟,而后抬腿跨过门槛。
身后门扉吱呀一声关闭,男人踩着从容的步伐走向正伏案在前的貌美女子。
男人自觉在一段不可逾越的位置前顿住脚,摊直的右手掌按在左胸上,神情恭谦地朝着女子微微倾身。
“王后”
女子执在手中的笔为今日最后一本奏折落下最后一道笔画。
放下笔,阖上奏折,女子略显疲惫地往身后的背垫靠去。
“来了,尼谒(yè)”
她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略过,轻飘飘的投向他身侧的一把椅子,显然是示意他坐下说话。
“谢王后赐座”
安王后轻笑着摇摇头,道:
“你我什么关系,还需要这么客气么。”
被称呼“尼谒”的中年男人却是不赞同地摇头。
“‘隔墙有耳’王后该是有听过这个词吧,总之处处谨慎才是妥善之道。”
安王后闻言,笑了起来,美艳的面容上增添了一抹愉悦的霞红,美得令人目不转睛。
“看来你几趟过中原‘收获’颇丰啊。”
尼谒从她惊艳的美貌中回过神来,任由心脏在胸中剧烈跳动,点头说是。
“收获的确不小。”
随即话锋一转,又道:
“王后可是决定了?”
一句话切入正题,安王后抬眸迎上他毫不掩饰的激动目光。
她坐直身体,动作优雅地支起下巴。
“当然,要想重建鞘连,你说的那个方法本身就是不可或缺的一步,就算你不提,我也有这样的打算……”
因为不能在这个地方待得太久,谈完正事后,尼谒便退了下去。离开时意气风发满面红光,与来时相比更多了几分自信。
安王后手抚放在案上的虎头印玺,迷离的双眸透过这方玺似在思量着什么。
那一夜,她对匆匆赶去的护卫谎称遭到不明黑衣人的偷袭,国君与之搏斗时不慎大意受伤,更是没有想到刀上淬了毒,以致于国君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就很快毒发暴毙身亡。
而她口中本不存在的“黑衣人”早已被她安排妥当,护卫紧密巡逻捉拿,很快就在宫外附近一处郊外找到了黑衣人的尸体,并在他胸口处找到了一个致命的黑掌印。
那是赫尔的独门绝技。
有人猜测这名黑衣人与之前在狩林中对国君发射暗箭的歹人是同一个人,当时没有得手,时隔一段时间后再次对国君下杀手。
这一猜想出来,众人皆是如此以为,而且也确实从他身上搜到了同样的暗箭。
国不可一日无君,国君膝下数位王子心性皆不成熟,自然还没有能力接手偌大的国家。
而唯一有资格的人选——亚斯,却因双目不视的原因无法将索邙国交给他,所以由安王后暂代国事也是理所当然。
不同于别国的女子不得上朝理政,能成为一国之母必定是除了美貌还要有过人的胆识与足以替国君分担国事的能力。
而且在索邙国的历史上,国君死去由王后治理国事是有过先例的。
所以安王后这一上位的过程是十分顺利,底下众臣皆无异议。
这个位子她等了许多年,总归是落到了她手里。而这只不过是她众多目标中的一个,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漠北对景琉发动攻击之前,她还能趁此机会着手重建鞘连。
尼谒是在那场抓捕浩劫中存活下来的一支旁系,有他的帮助,重建的日子指日可待。
最后,借由漠北与景琉的对战,她就能……
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
“这几日母后那边没有其他的动静吗?”
“没有……吧。”露亚安分地坐在床边,想了一会儿,答道。
听到她的回答,亚斯一侧的嘴角微微抽搐。
“吧?那就是有了?说说你发现了什么。”
“露露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就前日看见尼谒大人从父王……不对,母后的书房里出来,也不知他们在里面谈了什么,尼谒的表情看上去好像很开心。”露亚一边回忆一边说。
“嗯,只要是和母后有牵扯的人或事都算。”
说完这句话后,亚斯捏着下巴沉吟。
尼谒,这个大臣于他来说不算特别了解。只知他平时在朝堂之中处事不愠不火,但在某些意见或建议上意外地一针见血,所以父王常常称赞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对他极其重视。
亚斯回忆着有关尼谒有关的记忆,从中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他发现尼谒似乎从来都不敢正面看他,偶尔感受到他投来的目光,每每回望过去,他都已经将视线移开。
而且,尼谒也拥有一双绿眸。
实际上,在索邙国鲜少有绿眸的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时常会在无意中对尼谒感到亲切。
对此,以前他不以为意,现在仔细想来倒是感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王兄、王兄?”露亚轻戳他的肩膀。
“王兄怎么了?”
“噢,没什么。”亚斯被她戳得回了神,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却是忘了双目已经看不到了东西了,紧了紧放在锦被下的手,无奈在心中暗叹一声。
“王兄累了吗?不如先躺下休息吧,露露也该回去做功课了。”露亚撅着嘴巴不情不愿,尤其是最后那两个字更是让她咬牙切齿。
露亚走后,亚斯用指腹轻轻摩挲一直被他扣在手中的八角盒面,沉默无言。
回到自己宫苑的露亚换上轻便的练功服,那套服饰穿在她身上立马衬出她一身婀娜窈窕的身姿。
她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监督她做功课的宫女,撇撇嘴。
披上一条长而柔软的红绫,足下微动,手上随之动作起来。
舞时纤柔之中有韧,武时又转而犀利,二者合而为一,有舞之柔美武之刚,每一个美丽的动作背后都暗藏着难以预料的杀机。
一个优美的旋身,一舞毕。
露亚舞得一身香汗淋漓,嫣红的双唇微张轻喘气。别看这舞看似简单,实际很考验舞者的体力,体力不支则会给身体造成负担,容易崴脚。
抽掉缠在双臂的红绫,接过宫女献上来的湿布巾,急不可耐地往自己细白的脖颈盖去。一边感受冰凉的井水给她带来的舒适,一边迈脚朝着自己的闺阁而去。
她所做的一切与往常一般无二。殊不知待她房门阖上,便有三个人缓缓从一隐蔽之处走出来。
“露亚是由我亲自教导出来的,你觉得如何?尼谒”
最先走出来的女子一身华丽服饰,绝美的面庞画着精致的妆容,盘在发上的金色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
“自然是无可挑剔。”尼谒满意地点点头。
“那就是露亚公主吗?父亲,王后真的要将公主许给我?”
说话的年轻男子是尼谒的儿子索克,他的眼中还存着一抹化不开的惊艳,仿佛还未从那幅美丽的画面中回过神来。
他的发色与瞳色同他父亲一样,只是五官不似他那般有棱有角,线条稍显柔和,浑身散发着一种书卷子气。
说他有“书卷子气”并非是指他长得文质彬彬,而是指他看起来很“弱”,就像大部分的读书人一样手无缚鸡之力。就连说话也是轻言轻语,一阵风打来就能轻而易举地打散他的话语。
而这样的男子恰恰是露亚最不喜欢的类型。
安王后也是深知这一点,但那又如何,如今的时势可不容得她有选择的余地。生在王室,王子王女未来的嫁娶必定只能由王室决定,是不容置疑的。
“当然,她只能是你的。”安王后肯定地道。
她随即转身,抬手招来候在不远处的宫女,在她耳边低语吩咐几句后便带着尼谒和索克离开这座宫苑。
露亚在房里沐浴更衣,听说母后请她去后花园一叙。心怀疑虑地作了一番简单打扮后,在宫女的引领下来到后花园。
到了那里才发现不是只有安王后一个人。
露亚不着痕迹地一眼扫过那个自她从路的另一边走来就一直对她盯着不放的年轻男子。
“母后、尼谒大人。”露亚捏起长裙两侧,足尖轻点地面略微曲膝。
“公主”尼谒暗暗拉起一旁看呆的索克,用眼神飞快示意他作些该有的回应。
后者会意,跟着他父亲一起向着露亚微微倾身。
安王后见他们该行的礼已经行过,于是出声招呼他们落座。
几人无言,一时间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从刚才到现在,露亚的视线就没有放在索克身上过一次,哪怕他长相不错,但凭他无礼的行为就足以让她生不起半分好感,说得更严重些那就是直接打入“冷宫”了。
安王后暗中打量,出现这种情况也是在她的意料之内。
她看了一眼目不转睛的索克,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
尼谒家中原本有两个儿子,索克排行第二,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长子索达年轻有为又有勇有谋,是比之父亲还要优秀的男子。
原本,她是打算待时机成熟后将露亚许给长子。
哪料他一年多前死于非命,就连尸首都找不回来。所以也只能退而求次,索克体内怎么说也是流淌着鞘连旁系的血液,露亚与他孕育出来的孩子该是差不到哪里去才是。
安王后放下茶杯,拿起桌上的帕巾在嘴角上轻按几下,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三言两语就向她说明了尼谒的来意。
“在你这个年纪里母后已经生下了你王兄,你也该是时候嫁人了。”
Copyright 2021 乐阅读www.27k.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