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寄信人(2)

2018-05-31 作者: 镰足
第21章 寄信人(2)

高中时安井和正音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就算是上厕所也要手挽着手一同前去。

在我敲了三下后,过了大约几秒钟门就开了,久违了的安井见是我,大吃了一惊,听我开门见山问清来意后,便一口否认。

“不会……我不会做那么无聊的事情的。”极力摆手,像是在说,别把我和那个疯女人相提并论。

过份!居然说是无聊的事情……内心是这么想的,却只能这么表达,“真的不是吗?我记得你和她关系很好啊……”

“那也是以前……自从光一死了之后,她的脾气就古怪的吓人……动不动就一脸诡异地对我们说其实他没死,他去了远方还没回来……”安井的脸上显示出一丁点儿的恐惧。

“你说光一他……死了?”

“难道你不知道吗?”她好奇地反问。

我是真的不清楚,那段时间我正巧辍学在家,是因为流行性感冒的缘故。回校之后我问正音光一去哪了,她支支吾吾地表示失踪了。一切都像是柔软的深不可测的谜团,带着步步逼近的湿热温度。我突然感觉一阵难受的窒息。

“是怎么死的呢?”

“你想——”她突然提高了声音,“失踪了那么久,肯定是死了吧?”

她的意思我明白,但总归算是一厢情愿的猜测,我突然放下悬在半空的心,轻吐出几口气,“谢谢你了。”

回到图书馆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外面风很大,像要把身体的水份吹干一样的决绝。我解下围巾和手套,上面居然有结冰的迹象,然后我看见从嘴里升腾起的热雾。此刻正音却不在岗位上,很奇怪,她不是一向认真负责的吗,又会去了哪里。

上午我找的她以前的几个好友,都表示自己最近两年没和正音联络过,更别说什么写信安慰了。那么——写信的很有可能就是光一?也许他是真的去了远方,放不下正音却又不敢贸然现身?这好像不太可能。这中间无法直接链接起来,好像有什么重要的部分被遗失了。

“你上午去哪了?”正想得入神,回来的正音把我吓一跳,此刻图书馆很安静,几乎没人在看书,所以她的声音显得很突兀,像是从外面吹进屋子的冷风。

“啊……”我迟疑着要不要把事实告诉给她听。

“我去了邮局哦……”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给那个L君写了回信。”

“可是不是没有地址吗?”我越发觉得奇怪。

“我知道啊,虽然是发不出去的信件,可心里却坦然多了呢……”她笑起来,“这回我可不透露给你听了啊,虽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话说,你上午干嘛去了啊?”

“去了安井家……”还是说出来了。

“去她家?做什么去了?”

“其实我在找寄信给你的人……因为找不到线索,所以先从你过去的朋友开始入手。”

“不要找了!”像是很不情愿的样子。

“为什么?”

“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未知的源源不断的关怀,也许找出真相就不会那么快乐了……你连我唯一的快乐权利都要剥夺吗?再说了……那些也能算作我的朋友吗?那么轻易地离开的也能算吗?”

虽然觉得奇怪,但我还是没有和正音辩解下去。也许她是对的,一切都是因为混沌所以才给人希望与幸福。一百多封的信是如此,失踪的光一也是如此。追根究底才是人类最失败的性格,那样的人往往快乐不起来。

——正音你还好吧?我很好,你毕业后就进入市图书馆工作了吧?我知道你喜欢安静的地方,所以千方百计地去了图书馆。可是我喜欢热闹的城市,喜欢灯红酒绿的夜晚,一切都是谜团。人各有志,这句话是对的……啊对了,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呢,我是你永远的朋友,L君。

——写信给你已经有两年多了。你还是无法忘记他吧?我也一样,我无法忘记过去的那些人,他们像是无所不在的影子,贴附在灰色的角落,不动声色地看着现在的我们。虽然我常常劝解自己要看开一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但……为什么呢,为什么会那么难过呢。

——正音我今天买了一盆仙人球回家,这东西还真是可爱。那些刺毛茸茸的……这些都是断断续续的信件。我翻着正音收藏信件的箱子,总想从里面读出一些什么机密。可信里面都是短短的生活内容,又或者干脆就是几句情感的交流。完全是无懈可击啊。

对于我来说,这些都是平常无用的语句。可对于正音来说,失去光一的正音来说,那可是支撑着她度过整整两个夏天两个冬天的东西……只是我觉得,正音再这么下去,早晚会出事情。

我突然觉得,要再等半年的时间是不是太多了,光一你那么残忍,失踪了将近两年半还不现身,那么就别怪我夺走正音了。而至于L君,你躲在暗处玩着感情的游戏,自作聪明地控制着正音的情感,你终究得不到正音。

这么想着,心里似乎畅快多了,常年压住心脏的石块瞬间被粉碎,呼吸也开始通顺起来。

只是正音,她现在,又是去了哪里呢?

晚上我接到正音的电话,她告诉我她一个人在酒店喝酒,她的声音显得很快乐,情绪高涨,“酒真是好东西呀……”是由衷的感叹。我还听见酒店里在放一个最近很火的综艺节目,所以电话里闹哄哄的,边上似乎还有男人还豪放地大笑。

“你喝太多了吧。”

“没有……才三壶而已……对了翔太,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什么?”

“我在想,这个L君,会不会是你呢?”

“你这都说的什么话,怎么会是我呢?你喝醉了!等在那里别动,我来接你回家。”

“为什么不会是你?”声音突然清醒起来,“为什么呢?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关心我,陪我说话……你就别再隐瞒了,以前你不是喜欢过我吗?难道说,现在……”

“别说了……我过来。”我挂上了手机,她最后的声音消失在空气里,无法知道她后来说了些什么。

但当我赶到那里的时候,正音已经不见了。老板告诉我正音完全没事,她一个人先回家去了。也许她的酒量变好了,三壶酒对她来说完全是小菜一碟。

是一月末冬天的深夜,外面一片模糊而又寂寥的深蓝,隐约中我觉察到上空似乎有铺天盖地的影子朝我扑来。冰凉的像是正音的眼泪,是我把她最后的幻想打破了吧?我想,可怜的她只是需要一个慰藉而已,所以当时我为什么不能说是我写的呢。我真是太残忍,条件反射一样地说不是我做的,这和她的那些朋友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些模糊的影子越来越多,像是飘舞的精灵,哦,原来是下雪了。脱掉手套,摊开掌心,让雪花在我的温度中融化,我想我明白了该怎么做。寄信是谁干的一点都不重要了。

大雪持续了三天三夜才有了暂时的停歇。

我打算把正音喊出来,我有重要的话要对她讲,只是她的手机却怎么也打不通。外面是白色的世界,整个城镇像是被“信件”淹没,是干净又清澈的“信件”,当中一定满是真挚温暖的问候。

这算不算幻想。

我本来想去图书馆直接找正音的,但转念一想也许可以去邮局先把几个快件签收了,其实是三天前的快件,由于疯狂的大雪我一直在家无法出去。邮局里面人很少,我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像是从未知的地方传来的,“啪嗒啪嗒”,带着节奏。我的目光在邮局里扫射来又扫射去。突然我看见前面熟悉的身影。是个年轻的女生。

那女生正在往信件上贴邮票,她的手一如平常地冻得苍白,头发乱糟糟地散开,那个人,是正音吧。难道她还在做寄回信给L君的傻事?

我走上前去,想要吓唬她一下,却意外地看见信封上,是如出一辙的,再也熟悉不过的,和所有正音以前收到的信一样的几个字。

上面写着“正音收”。

我在她发现我之前走出了邮局。

“为什么,会是她自己呢?”我想,“为什么我没有想到会是她自己呢?”既然没有人愿意给她温暖,只能自己给自己。正音她实在太可怜了,因为无法接受自己的一切都在慢慢被剥夺的事实,精神出现了某种程度的问题。在她体内一定存在着另外一个坚强的自己,她笑着对软弱的她说,“没关系……他们都离开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是还有我吗?”但我什么都不了解,还傻傻地想要帮助她找到寄信的人,以为这样就能帮她要来新的温暖而忘记过去。殊不知一切都是徒然,一切都是在破坏她自己制造的幻象与温暖。

我原来那么残忍。

正音走出来发现是我后,很惊讶地叫起来,“翔太……你在邮局门口蹲着做什么呢?”

“……”一时找不到可以说的话。

“啊你是来提取快件的吧!”一把夺走我手中的票根。

“对不起……”

“?”

“那些信件……怎么说呢,其实……其实都是我寄给你的……”

“我就说嘛……这么温暖的事情,只有翔太你做的出来,还隐瞒了我两年。”说实话她的戏演得很好,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给自己寄了信的事实。但这都无关紧要了。在她心里存在着巨大的裂缝,导致她一分为二地生活,平日里她冷静的出奇,却又间歇性地抓狂神经质,谁都不知道看上去平凡老实的她,会在下一秒爆发出如何惊人的举动。所以普通人都拿她当怪物看。但我没有。我想这个裂缝不管是由谁造成的,都应该由我来修补。哪怕耗尽我一生的时间,我都愿意。

我突然上前一把把正音抱住,连我自己都没有预料到。像是冬天夜晚的雪花,覆盖了她柔弱的气息。铺天盖地。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力量从心底蔓延出来。她的身体被我用灼热的双手紧紧钳住,我想要永远地抱住正音,呼吸着她衣服上,头发里,掌心中的气味,让彼此的笑容与预言融合,然后不动声色地抚平她背后所有秘密一样的创伤。不想放手,希望这个拥抱的时间能长一点,再长一点……“怎么了翔太?”她挣扎着问,声音有点颤抖。

“没什么……”我平静地说,“以后我不会再寄信给你了。因为……有什么要说的话,直接对你说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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