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里她是偏理智的女生。目光放空是常有的事情。总觉得她处于世界濒临剥落的边缘地带。很多时候我都忍不住地，想要把她拉回来。我想要把自己的浪漫带给她，虽然我的浪漫比较低质量。
我好像没有真正地对M告白过。唯一的一次是电话里非正式的。我们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在一起了。我在我们的家里住了四个月，然后去找工作上班。找工作不算很顺利，找了好几次才决定去好好干。最后那个双休****盘踞在家里做了一堆稀奇古怪的饭菜。她还是穿着灰色的连衣裙，整个人皱巴巴的没有年轻女孩的甜美。
“你吃下这个，很好吃的。”她命令我。
“这是什么？”
“苦瓜，苹果，橙子，还有鸡肉做的羹。”
“这种东西，能吃吗？”我有点担心。
“放心啦，我不会毒死你的。”
我半信半疑地将一口色彩诡异的东西放入口中，是我无法形容的味道。我只能说，那是M的专属味道——冰凉，略微的苦涩，不易发觉的酸甜。之后我再也没吃过这样的食物，M说，“这个菜不是你想吃就能吃到的，要看我的心情哟。”她把“哟”字拉得很漫长。
我们一点都不像那些年轻的情侣，我们过的是老年生活。她总是翘班去四处玩，拍一些灰色的照片给我看。我呢，因为工作的缘故不可能一直翘班，我只能半个月请假一次，有时候躲在家里昏昏欲睡，房间里放着那首百听不厌的《饱和》。是沙哑的，神秘的声线。
偶尔心血来潮，我还是会写一些不讨好的短篇小说，给之前认识的编辑。
“这是关于自杀的小说。”我说，我生怕编辑会觉得太血腥黑暗，不适合给学生看，于是干脆事先说明。
“你也在自杀吧？”编辑对我说。
“嗯？我没有啊。”我有点奇怪，“我恋爱了，过得好好的，暂时不会自杀的。”
“你老是写这些不商业的东西，难道不是自杀吗？”
瞬间就明白了。
于是我狡辩，“只有5％才是那些神经质的东西。平常还是会比较商业化的。”毕竟只有钱才能给彼此带来安稳的感觉。
M知道我喜欢描述那些神神鬼鬼的情节，她并不反对，但也不算喜欢。她是这么说的：“你的那些句子我读着读着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但是，生活中的你还算阳光。这真是奇妙。”
——那是因为，我们是同样的人啊，M。我们渴望爱情，想要得到一份纯粹的爱情，在老年的时候可以感叹和回忆，我们并没有白来这个世界。我们有好好地爱过。但是我们却又心不在焉，懒散，不想过于努力。
我们都很害怕饱和。我们竭尽全力地把一份年轻的爱情拉成摇摇欲坠的细长模样。
但是时光会因此而停住吗？
即便是用最冷静的态度对待这一份情感，还是会有饱和的那一天啊。就好比小时候燃放的那些魔术弹，100发的，只是比50发的晚一点结束而已。
我和M一共吵过三次架。有一次是因为前女友打电话过来，我拿起手机盯着屏幕看了三分钟，最后没有接。M正好也在，她抱怨了几句。我也抱怨了几句。吵架真的很容易。
还有一次是因为我不让她跟我去那个安静的公园。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她问我。
“没有的事……”
“那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呢？我根本不知道确切的答案啊。我以为M你会懂啊，我们其实都是自私的人，总是向往自由，想要绝对自我的空间。
第三次想不起来了。
但每次我们很快就和好了。
我敢肯定，自己是喜欢M的。我回想起自己当时的那份冲动，留言给M说，我想认识你，这是二十多年来从没有过的举动。以前做事总是小心翼翼，即便是在青春期，也只是默默地看着暗恋的女孩从身边走过。
后来总算要到M的电话，再一次冲动地打电话给M。M一定认为我是个神经病。
明明我是个连电话都不想接的家伙。
我打电话打得电信公司和移动都要眉开眼笑。我在半年里打掉和之前人生一样的电话分钟数。很多事情都翻来覆去地说，不厌其烦。
M的过去我不太清楚，也不想了解过多。像她这样的女生，肯定会有很多男生喜欢。
我们在一起快要两年了，她和我说过，“我总觉得你不是很喜欢我。你太镇定了。我让你陪我去逛街旅游，你都不乐意。”这种话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原来即使是M这样的女生，那种自立、坚强、懒散的女生，也会有这样的担忧。
——所有坚硬的外壳下，都是一颗柔软的心脏，轻轻一碰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如出一辙。
抱歉，对你的爱已经不能再多一些了……不是因为不喜欢，不是因为厌倦。也不是因为想要留下这十分之一给自己。我只想浪费这其中的十分之一，闲置在空气里哪怕发霉，生出松绿色的斑点，也比因为太多的爱而导致过分饱和要好。
就好像歌词里面说：
“后面是1毫米的通向饱和的路口。”
我不想走到那个路口啊。
我是因为喜欢你啊。
想要和你一起走到最后啊，M。
但是前后明明不能划上等号的。
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和M发生了第四次，也就是最后一次争吵。M说，“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我突然想知道。”我看也没看就反问，“你怎么也会问这种俗气的问题？”然后她就开始发狂地把家里的东西砸得乱七八糟，一片狼籍，最后夺门而去。我并没有追出去。我以为到了晚上她就会乖乖回来。
毕竟她知道我是喜欢她的，我是那种乖乖在家的男生，我只是过分自我。
但我没有想到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
M失踪了。
我早就该明白的，这一带一到夜晚就有很多流窜犯满天飞。M一定是去了江边的草丛，孤独而倔强地喝着啤酒，用手边的石头砸向江面，看辉煌灯火在眼前瞬间变得满目疮痍。她根本没有发现后面有男人悄悄注视了她很久。
七天后，有人在江边洗衣服的时候看到M的尸体飘过来。
她的手机还遗落在草丛里，警察把它给了我。那里面有M写到一半自动保存的短信：镰君，为什么我们都要这样，明明知道是错的，还是要坚持下去……一度我都认为那些狗血的事情不是真的。我觉得，大概是做了一场奇怪的梦，我等着梦醒来的那一刻。然而我等了一个夏天，M都没再出现。
那些都是发生在夏天的事情。那之后秋天很快就抵达这个城市了。
我去江边的那个公园，我感觉M就在一旁默默注视我。她是很喜欢植物的味道的，她也喜欢逗公园里的流浪猫玩。只有在那些时刻，她才会快乐得像个孩子。她说，“我跟你去公园吧？”用近乎乞求的眼神。然而我残忍地拒绝了她。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你别胡思乱想。”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过去的那些担心，全都是自以为是，什么怕眩晕的感觉消失，担心过多甜腻的爱会让彼此饱和，走向毁灭……镇定的爱情本身就不正常。爱，就是需要我们竭尽全力，不顾一切，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我就怕下一秒见不到你了。”要抱着这样的态度。
我一直觉得M是个不爱笑的女生，她如同冰凉的月光，被午夜的空气透析出空洞的白，但事实的争相是，我一直忘记了自己，其实是更不爱笑的人。我吝啬得不肯给M一个真诚的微笑。在和M一起的这些日子，我总是以“面无表情”对着她。我从不肯夸赞一下她的手艺。
还有，我总是天真地认为，感情这东西，太饱和了反而不好，工作也一样，然而……自私的我只付出了百分之十，就自以为是地认为再差百分之十感情就要饱和。这些，都是什么时候才发现的呢。
我已经没有机会对M说对不起了。没有机会再次尝到M亲手给我做的奇怪料理。
M一度想要走近我的心里，我却拒绝了。
“送往一亿光年的尽头，
40万公里之遥的月亮在微笑，
如果顺着南回归线返回的话，
挨近了你的唇，
后面是1毫米的通向饱和的路口。”
——路口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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