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十笏园”的门楼之下,焦急地等待着,等待着莲莲。看到天气这个样子,焦急的我有点儿后悔了,不该在这种气象之下约她呀!
但雨雾中,那把粉色的雨伞出现了,是她!她来了,胶东城里人于莲莲来了。
远远望见了她,我竟被一种凭空而起的猥琐和愧疚折磨着,也许我太不应该了。
见面,那个时节的恋人见面,没有热烈的拥抱,也没有炽热的话语,都很冷静,相互望着,都神秘地笑着。
“你,你怎么突然来了呀?”她问着,灿烂地笑了。
“接到了你的电话,我就跑呀。你知道吗,今夜有强降雨。”她又说。
我当然知道了。但我没有回答。
“你吃了吗?我可没吃呀。”她望着我。
“一会再说吧。先考虑一下往哪儿走吧,这鬼天气。”我说。
“你呀,怎么神兮兮的呀?”她眉毛间,那漂亮的波纹,在灯光下格外动人。
说着,天上的雨哗啦啦下大了,紧接着,天地之间,闪起了一道道刺眼的弧光,随之是哐哐的雷鸣。春雷,是极其恐怖的。她吓得闭了伞,紧紧靠向了我……
看到天气越来越坏,我对她说:“与其坐而待毙,不如躲而远之。走吧。”
她像一只胆破魂散的羊羔,温顺地贴在我的身上,跟随着我。
又一声惊雷袭来,把我们轰进了一个小院。我们站在了一个房门的屋檐之下。
还是恐怖的春雷,惊得她投进了我的怀里,趁机,我扭动了一下房门,两人竟闯进了里面。
外面电闪雷鸣,疾风暴雨,屋里却一片宁静。
惊魂未定的她,突然推了我一把:“咱们这是怎么了呀,进了别人家里。”
我并不做声。用肢体告诉她,嘘,别吭声!
她软绵绵的,缠绕在我的身上。借着闪电,我们看到,这是一个两间的平房,外屋有沙发,里面有张床。
“走,进去。”我建议。
“别,别,这可是人家的房子。”她恐惧而又羞涩。
我说:“反正没人,没关系。”
尽管她极力倒退,还是让我给拖进了里屋。
“你,你怎么能这样?这可是别人的家呀!”她惶惑不安。
“没事,躲雨不分内外。”我说。
她依偎着我,颤着声音说:“咱还是快走吧,怎么能这样进别人家呢。”
我扶起她的脸,亲吻了一下,说道:“要走,你走吧。我可不想让雷给劈了。”
这一说,她更不敢走了。死死抱着我,不肯撒手。
趁机,我将她一下子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
她惊慌失措,猛地跃了起来,但我又一下子将她按在了床上。
“你怎么能这样呀!”她挣扎了起来。
这时,我就势拉开了灯。
她眨眼一看,惊呆了:分明她与我的定亲合影挂在床头上。
她可能不相信这是现实,拼命地晃着头。但这又的确不是梦。
她迷茫地望着我:“这,这是做梦吧?”
我说:“不,这就是咱的家。”
她用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不像做梦呀!”
我说:“怎么会是梦呢!这就是我刚买的房子。我已经来胶东几天了。”
她四处环视,老半天;又望着我,突然流出了眼泪。
她失声痛哭了:“你,你这个该死的……”
那哭声,感人,又动人。
我的热唇猛地冲向了她。
她浑身颤抖,软软的,放弃了一切女性初次的抵抗。
她哭泣着说:“你呀,这不是折腾人么!”
我什么也不说,只是亲吻她。
她猛地推了我一把,羞涩地说:“快拉死灯吧。我给你!”
七
就在我偷吃禁果不久,传来了一个我不敢相信的消息:管强强栽了,被撤了县社主任,成了普通科员。
被撤,是因为他被划成了“三种人”。啥是“三种人”呢?至今我都说不清,反正造反派首当其冲。据说,一旦成了“三种人”,就要遭遇政治绝杀。
不然,一个县委书记的儿子,能遭此运吗?
至于那个祁大同就更倒霉了。自从县革委恢复县政府后,他当了分管文教的副县长,这次清理“三种人”,他被降到了县实验小学当了第九副校长,也就是让他具体从事文教工作,他受不了这种“侮辱”,说道:“我孬好是‘二野’的文化教员,这样待我,也太过了吧?”
上头一个老干部起了怜悯之心,让他提早办了退休手续。
祁大同退休的那天,闹了件全县轰动的事情:他喝得醉醺醺的,一头闯进了县政府小会议室,指着正在开会的十三个县长、副县长,说道:“我,我告诉你们,你,你们可以官僚,可以腐败,也可以贪污,整,整倒你们的几率太,太少了。但是,你,你们政治上,政治上千万不要出问题,千万!否则,我,就是你们的下场!”
强强一倒,就接到了一个“非官方通知”,让我到县供销社大门集合,一块儿放鞭炮庆贺。甭猜,这是供销系统那些承包者鼓捣的。
我怎么能去呢?强强跟我毕竟有“竹马之谊”呀,再说,他可没有给我明显的亏吃。
但伯父知道了这事,却力主我去,他说:“人不能落井下石,却要两害相权。你上次闹的那出,已经激起众怒,如果强强在职,还能帮你压着,可他不行了,你再执意背叛众人,到时有你难看的。这次,他们是在故意给你出题。我们跟强强一家,如果交情很深,还当另说。你掂量掂量吧。”
犹豫再三,我还是进了城。但遵照伯父的交代,买鞭炮的费用我全包了,放鞭炮的时候,我却躲在了后头。
在县社门口闹腾完了,我买了只烧鸡,去找见见吃饭,来前我们已经约好了。强强倒了霉,见见却相反,他已经成了县博物馆的馆长,副科级。
可进了见见办公室,我惊呆了:强强也在!而见见只跟我点点头,说了声:“你们先聊,我忙完了再说。”
强强一副老大哥的姿态,将我拉到了外间。
我觉得无颜看强强,心里惭愧呀!他却说道:“我说你这小兄弟,你来都来了,躲在那群人后头干什么?”
可见,他发觉了我在县社大门的表现。
我心里很慌乱。
他却不在意地笑道:“我理解你。让我,我也来,说不定还往前拱呢。”
越发这样,我越不好意思了。
他望着我,坚定地说:“即便我下台了,我也不后悔对你们的决定!”
他转向了窗外,皱起了眉头:“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我赞成,但要建立在公平合理的基础上。如果因为制度的不合理,造成了贫富不均,那就是领导干部的问题了。老四,我不怕得罪你,我在任期间,做得最得意的事情,就是灵活处理了你们这笔不合理的收入,消化了广大职工的民愤。”
我没有考虑他是否说服了我,只觉得他很真诚。
他拉我坐下,亲切地对我说:“见见让我来陪你。你看他,忙着复习呢。再有一门,他就拿到大专文凭了。你知道文凭对干部来说预示着什么吗?”
我真的说不上来。只有摇头。
强强眯笑着,以老大哥的口吻对我说:“你呀,还退伍兵呢!”
他朝着沙发一仰,扳着指头解释道:“如今,各级党委和政府忙活的就是换人。撸了‘三种人’,再鼓动老家伙们让位--组成新班子。这其中强调的是什么呢?就是‘四化’,也就是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和专业化,但突出的是什么呢?‘文凭化’,似乎一张文凭,就什么也代表了。”
他忽然又散淡地一笑:“中国就是这样,爱刮风。说是重视知识,尊重人才,就一律向文凭看齐。你知道吗,从这个月起,有中专以上学历的,都将比我们多五元钱的书报费,好像只有他们是看书读报的。另外,有学历的写入党申请,必须十天内谈话,不可思议呀!”
“更神奇的还在后头呢。”他又说道。“我家老头快到点了,虽然年龄还差着两岁,但不行呀,没文凭。马上就要进行县级机构改革,要求领导班子全部‘文凭化’。一大批人就要做‘直升机’喽。前天,县一中一个教师正在上课,组织部门突然约他谈话,说是要提拔他当县教育局副局长,他认为遇到了骗子,还给公安局打了报警电话。”
我好奇心顿增,问他:“难道见见哥也有戏吗?”
他用手掩着嘴巴,对我说:“没戏,他出这傻劲呀?为了不耽误复习,连你这小兄弟都顾不上了。如果他能如期文凭到手,副县长什么的,没问题。除了文凭,还有老爹推荐呢。”
原来政治这么有趣,这么神奇!
可我又不理解了,问强强:“见见哥可是文物专家啊,当了官,岂不可惜了一个专业人才?”
“什么可惜不可惜的。”他说道。“有多少科学家当官的。这些日子,你也在欢呼连续夺冠的中国女排是吧?可你知道吗?主教练袁伟民就要到国家体委当官去了,你能说,见见比他还可惜吗?”
他打量了一下房门,贴近了我:“告诉你一个下台干部的心得吧:女人,经不住虚荣的诱惑,男人,经不住女人的诱惑,而男人和女人,都经不住乌纱帽的诱惑。”
我真开了眼啊!
末了,强强拍拍我的肩膀,真诚地说:“记住,远离政治,就是远离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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