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初涉深水(2)

2018-05-31 作者: 苏建新 寇敏
第19章 初涉深水(2)

伯父又不紧不慢地说道:“也不是我们垄断着原料,就故意难为他。其实,我们没有别的要求,你搞你的统战,你搞你的大赦,咱老百姓不管,可是,我们前街这四五十条人命,你得给个说法吧?哪怕是道个歉,我们这些孝子贤孙也舒服呀!你不理咱这个茬,光去投靠那些权势人物,那你就折腾去吧。”

“对,大哥,你顶住,一份原料也别卖给那俩狗东西!”

“老三呀,这刀不杀人,人杀人哪!”伯父似乎已经胸有成竹。“有时候,真的刀光剑影了,不一定有味道。他们不是民国的人吗,好啊,咱就按照民国的规矩,要你大洋!”

“啊呀,大哥,你可,你可……”父亲激动得都说不出来了。

我也明白了伯父的良苦用心。早知道“通吃”呀,管他银元真假呢!但那样恐怕伯父是不会同意的,我了解他。

我一下子推开了门:“伯父,银元弄来了,白花花的大洋啊!伯父、爸爸,咱这么一搞,既给他们出了难题,又帮我增加了经营额,一箭双雕呀!”

父亲开心地大笑。

伯父启了封,稍验了一下银元,问我:“刚才你在门外了吧?”

我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伯父轻声一笑:“不然,你会进来得这么巧吗?”

然后他又问我:“你知道后街董家那两道名吃吗?”

“听说过,什么‘董家鸭董家兔,神仙也能留得住’。但我没尝过。”我说。

“你怎么会尝到呢?”伯父扫了父亲一眼,又冲我笑道。“董家名吃,配方保密,就他们董家兄弟掌握着。他俩犯了命案后,就逃到了台湾,在台湾、新加坡都办了餐馆。董家名吃,始自明朝,很有历史啊!但董家名吃,离了河套的原料,就不是那个味了。这次,我要让他们给前街遇难的后代一个说法!”

第二天上午,我在门市部终于等来了要等的人,一个精瘦、干练的白净男子。他一口岭南腔:“老板呶,可有‘袁大头’?”

“有。”我明知故问。“你怎么知道我这里有呀?”

“哎呀呀。事情麻烦啦。”他一脸苦相。“我去‘关东货栈’进货,人家怎么那么怪怪呀,非要民国银元。我说为什么呀,人家说‘你是给民国的老板进货,就应该支付民国银元’。这是咋么个规矩呀?县城里的酒店,等着开业,明天十几桌噢,都是市里、县里的贵客哪。没办法喽,我问‘关东货栈’,哪里可以兑换银元?他们就让我来找老板你啦。这些事情,起初我也糊涂着啦,急忙忙给我们的老板电话,老板一听呀,明明白白啦,他说‘里面有故事啦,你尽管办好啦’,所以哪,我才来求您啦。”

我不动声色,问他:“你需要多少呀?”

他哭丧着脸说:“说是一块银元一只鸭,一块银元一只兔,总共大洋一百块了。”

“我们这里的大洋可很贵的,八十元一块。”

“哎呀呀,你们不会是一起做局吧,怎么这么贵呀?”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我装出了很生气,对他说:“我们是堂堂国营企业,跟一个私营企业做什么局?你觉得贵的话,我就无能为力啦!”

我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哎呀呀,老板哪,我可不敢再得罪你了。”他叫起了苦来。“今天,我可来来回回给颠坏了哟。货栈那边,比快刀还苛刻哪,我就去了沙埠村,可人家,给我了一个冷冷的大屁股啦。由此看来,今天这关口,只有在您这儿迈了。”

说着,他掏出了支票:“老板呀,你点银元,我填支票。总而总之,今天我是一个猴啦。银元真不真,假不假,我是不懂喽,就全当一个小丑,在碰运气喽。”

“潍水野味村”在城里顺利开了业,报纸电视都进行了隆重报道。就在“潍水野味村”开业的第三天,一辆紫色公爵王停在了我们的门市部前,车里下来的是风度不减的管强强。

我认为他见到了我会数落一番,没想到他就像过去几天没有发生什么故事似的,先跟我抽了些烟,说了些话,这才转入正题:“老四,我想见见老爷子们,但又怕让他们给收拾了,你帮我挡挡刀枪吧。”

“行!”我一口答应了。

我把强强领到了“关东货栈”的接待室,伯父跟父亲都在里面等候。

强强很会揣摩别人,见了面,首先向两个老人躬身行礼,继而说道:“两位老爷子,你们是先开打呢,还是先开骂?”

父亲刚想瞪眼,被伯父示意压下了。

“老爷子哎,可能我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儿。”强强显得很诚恳。

伯父却开明地说:“把海外的钱,引进来,依法经营,没错,好事。”

“哎呀,大伯,您可真是明君啊!”强强敬佩地抱起了双手。“可是,人在金钱前,总是走岔道的。我在跟董家兄弟合作之前,说不知道他们跟咱前街的血仇,那是胡说八道,这不都是贪图他们的资金嘛。你们二老说,这往后,该怎么做呀,我真的没谱了。”

他又对着伯父说:“您说,这头您卡,那头吧,我处理不好,人家就撤资了。我可是夹在两头呀。”

伯父笑着对强强说:“其实,人活一口气。他俩只要低低头,事情也就过去了。”

“唉!这不嘛!”强强感慨万端。“如果都像电视上那样就好了,他俩来低头认罪,你们这头一开面,事情也就过去了。可这俩老头,倔驴!他说什么‘俺们埋了前街的,你们前街的也毙了后街的二十几口呀’。这,这,这……唉!”

“妈的!”父亲忽地跳了起来。“就不分个正义非正义了吗?”

“老三!”伯父喊住了父亲,又扭头对强强说:“看来他俩是想僵下去?这辈子不行,再一辈子?”

“不,不,不!”强强连声说道。“说实话,他们回台湾了。但临走,留下了一样东西。”

说着,他从皮包里拿出了一封密信来,交给了伯父:“他们说,这是给前街的,‘野兔大炖’和‘烈火烤野鸭’的秘方。他们说,没了原料,这两道名吃就等于废了。与其废了,不如让前街的人继承下来,也好对得起老祖宗。”

伯父一下子沉静了。

父亲那激情难耐的状态也渐渐平稳了。

伯父掏出秘方,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感慨道:“强强啊,这些秘方,是他们董家几代人的心血和饭碗啊!在他们心里是最重的东西。我们怎么能随便享受人家的呢?是啊,我是想逼着他们拿出秘方来,可人家这样主动,咱再占用人家的秘方,就太小家子气了吧?”

伯父又站起来,望着窗外,缓缓地说道:“他俩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啊,双方都死人了,都有血债啊!让谁给谁赔罪呀?”

他又苦笑道:“这老俩,是我打小的伙伴,打死都不肯叫屈,我们都太知根知底了。”

后来,他对强强说道:“回去好好办你的‘潍水野味村’吧,从今往后,你们进货,八折。”

“银元,还是人民币?”强强故意逗笑。

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最美妙的是突然燃烧,最懊丧的也是突然燃烧。

莲莲要去成都开会,我到胶东去送她。还差三个小时发车,我提议吃一点儿东西,她万分赞同,于是,我们进了车站东边的酒店,点了几个小菜,外加两瓶啤酒。

一阵小斟,她脸红了,眼睛里放射出勾人的光,我经不住她“勾”,就去开了房。进了房间,还没脱利落,活儿就干完了。起初还很痛快,可她一想,猛地抓了我一把:“该死,我排卵期呀!”

我惶惶不安,问怎么办,她气急败坏地说:“快,快去买紧急避孕药,二十四小时内还能有效。”

我像一只受到了惊吓的狗,在车站附近药店狂窜,可他妈的怪了,偏偏就是没有那种药!等我好歹买到了药,她早已上了火车……一坐就是二十四小时之外……

开会回来,她就有了反应。我们的婚礼只有提前了。那时期,大着肚子结婚是很不光彩的。

结了婚,我的承包期也到了。由于心绪没在工作上,没挣多少钱。这时的供销系统,已基本被市场干趴下了,大家便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了。

为了留条后路,我借水行舟,办了停薪留职手续,带着伯父给的二万元启动资金,在胶东市“十笏园”附近开了家古玩店,主要经营老银元。生意没有大的起落,日子还马马虎虎。

也就在这时,我有了女儿,也就在这时,莲莲的母亲成了我们家的“子孙大总管”,只是可怜了那个刘医生。这老头,精神虽然衰老了,身体还挺好的。

胶东是个新兴城市,没有多少老光景,唯有“十笏园”还能挂在嘴上。每天来逛“十笏园”的游人三三两两,不太间断。去“十笏园”的游人,往往顺便到我店里一看,我柜台里陈列着各种版别的老银元,游人们真正买的不多,但问这问那的不少,因为大洋在当代人的心目中太有位了。安丘副秘书长也来过多次,起初是陪着客人来的,后来是专门找我聊天。他对银元虽然不甚精通,对银元市场的判断却骇世惊俗,他认为,银元的文化价值被严重低估,将来必定加速上行。他的观点逐步得到了验证,我便及时加仓,收益颇丰。为了回报他,我送给了他几枚上品的银元,开始他还客气,后来也就顺水推舟了。这个人像许多机关干部一样,说有钱没有很多,说没钱还有积蓄,于是便小打小闹地搞开了收藏,他们的目的,一半是为了升值,一半是附庸风雅。不管怎么说,我跟安丘建立了关系,也有了交情。

这天中午,我刚刚在店里凑合了一顿饭,忽觉得门外扑进了一个高大的黑影,啊,是套子!

老同学相见,分外亲切,我接连发问“来干什么?”“啥时到的?”“吃饭了没有?”……

他憨态可掬,冲我笑道:“来找你。上午到的。吃了。”

从他嘴角的油迹我看得出,他是刚吃,一定是在附近简单吃了点才来的。这个套子!

“啥事?”我一边给他找座,一边问道。

他警觉地打量了一下门口,才神秘地靠近了我。

“你知道河套里的那座鱼鹰屋吗?就是当年俺爹藏身的地方。”

我说知道呀。

他向我描述道:“前些日子,来了个东北人,眼睛总是挤巴,俺们就叫他‘挤巴眼’。他看中了河套里的鱼鹰屋,说是租下来搞野鸭培育,村子里觉着闲着也是闲着,就把那座小屋连同周围一块湿地都租给了他,他也交了半年的租金,一千五吧。昨天上午,‘挤巴眼’说是要扒了鱼鹰屋,改成大工棚,让我带着施工队过去。要说这个东北人岁数不大,还挺迷信的,施工前,先是支香炉、放鞭炮,然后一声令下,大家才动手。我是经理,用不着干活,就陪着‘挤巴眼’在旁边喝水抽烟。我的那些手下拆了鹰棚,开始挖地基,挖着挖着,突然有人喊开了,说是刨碎了一个瓷坛子,并发现了大洋,我跟‘挤巴眼’赶紧跑过去,一看,还真是呢,坛子里装着满满的银元,都长了锈了。这个地方咋来的银元呢?俺又一想,这里从前不是经常闹土匪吗?肯定是他们藏下的。‘挤巴眼’又惊又喜,告诉俺,‘咱们发财了。’可俺说,‘这地儿你已经包了,要发财是你的事,俺不眼红’。他说不行呀,见见面还分一半呢。俺觉得掺和这些事不在理,就约着伙计们走,‘挤巴眼’很仗义,就对俺说,‘我还要搞野鸭培育的事儿,忙不过来,要不,你去联系联系,看看谁要这些银元,咱一块贱卖了,反正是白捡的。事成之后,给你二成,你也就别让了’。俺找谁去?想来想去,你不是做银元生意吗,就跑来了。”

这可真是财从天降呀!我急切地问:“你带着样品吗?”

套子从兜里摸出了几块银元。

我接了过来,先审查品相,都出浆了,像老货;又敲音,绵长、悦耳,整整五个音,真银的。

我问:“大约多少块?”

“得两千多块。”他答道。

这么多呀?我心里暗喜,又问:“多少钱他就出手?”

套子说:“他说全要了,四十元一块。”

哎呀呀,便宜,太便宜了!

我仿佛一个临战的大将,顿时兴奋起来,对套子说:“你赶紧回去,看住那些银元。我这就筹备资金,晚饭前准时赶到。”

套子走了,可这八万多元从哪里凑呢?我手里才万儿八千的呀!

我给了莲莲电话,她说顶多凑三千元。我又给伯父电话,他一听,半天没吱声,到后来才问道:“果真是套子他们挖到的吗?”

在得到了我的肯定回答后,他说“你回来吧,但我最多凑五万元。”

这还差这两万元呀,怎么办呢?我忽然想到了在旁边开古玩店的老谭,这人虽然抠门,但你跟他按商业套路来,他还是会救急的。

果然,当我提出把自己的古玩店押给老谭时,他先是露出了一副为难的样子,然后才说:“好吧,你起草个协议吧,但说好了,到时你得平价拨给我10块大洋。”

回到了家,我跟伯父稍一碰头,就飞车赶到了河套。那时,才下午四点多钟。

套子跟那“挤巴眼”领着我们俩进了一间临时工棚,“挤巴眼”支走了里面的几个人,打开了一个大木箱,里面有一个破坛子和一大堆老银元。

伯父神情肃穆,捧起了一把银元,哗哗地抖落了下去,这是听整体音。

然后,他就不吱声了。

我知道,该我出场了。

这么多货,我是不能一一过眼的,只能抽查。我接连抽了十几块,听音看相,都跟套子的样品没啥区别。

我还在忧虑。伯父说:“时间可不早了。”

这是在催我,也证明他没发现异常。

我便对“挤巴眼”说:“再让让价吧。”

“挤巴眼”琢磨了一气,才说:“零头不要了,给八万拉倒!”

我看看伯父,他微微点了点头。

成交!支票加现金。

装好货,伯父对“挤巴眼”和套子说“这么大笔买卖,得庆贺一下。晚上,我在货栈等你们。”

回到了货栈,伯父让人焖了一锅羊肉,准备了几瓶东北花雕,单等着“挤巴眼”他们过来。

可是,套子突然来电话说:“‘挤巴眼’怎么见不着了呀?俺到处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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