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工作

不足十平米的地下室，没有开灯，四周有些昏暗。一张油漆斑驳的写字桌上平放着一枚头骨，在原能嗅探器的照射下，发出绿幽幽的微光。时而有些更深的光芒一闪而过，头骨表面，就会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网状丝线，泛着幽森血光。桌子的另一侧，陈松一头埋进纸堆里，不停地写写画画。

头骨的主体是一只幼年期的石斑兽，这种尚未生长到成熟体的原始兽，却因进化方向特殊，身体各个部位都蓄积着不少的原能，若能将之提炼出来，会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不时闪现的网状丝线，标识了头骨内的原能节点位置，陈松将之复刻到图纸上，正在计算着可行的原能流出通路。

原能通路越简明，吸收其原能的过程中造成的浪费便越少，收益越高。石斑兽头骨的原能分布虽不复杂，但完全穷举的话也有上万种可能的通路。不过依照陈松已有的经验，只是初看一下图纸，他就能排除掉绝大多数。剩下的，还得通过缜密的计算。

虽说通过计算得到最优解产生的微小收益，与消耗的时间完全不成正比，但这种蕴含原能的原始兽骨材，绝大部分都是管制品。城市授权加上黑帮控制的几家企业，几乎包揽了这方面百分之九十的业务。只有一些低级的，大企业看不上的材料，黑市上才会流出。陈松时不时就能弄到一批，还是靠了别人帮衬。

所以在资源不充足时间却充足的情况下，必须全力计算最优解。他毕竟还年轻，谋生手段不多，每多一点原能收益，就意味着多一些食物来填饱肚子，甚至于，保全性命！

这个世界的生态环境极其恶劣，整个行星环绕着一颗强大的恒星，超强的辐射能量，催生了不计其数的强大生物。在行星的大气层中，星球磁场与某些极其复杂的宇宙辐射流，彼此之间互相冲突、渗透，乃至达成一些玄奇的状态，生成面积广泛的电磁风暴——数字云！对于野外的生物来说，遭遇到突然爆发的大范围数字云，后果是极其可怖的。生命磁场紊乱，生物体微电流暴走，甚至更进一步的意识波超频段跃迁……任何一项，都足以对大范围的生命体造成灾难性的灭杀。

数十万年来，无数物种在极端环境的催化下诞生、进化、灭绝或是变异，现今存活下来的，无一不是生存力乃至战斗力都出类拨萃的族类。它们中的相当大一部分，由于长期受到数字云的侵蚀而不灭，慢慢进化出了种种匪夷所思的能力，或身躯强横，刀斧枪炮不能加身；或体生玄奇，喷火焚山只在一念。对于这些恐怖的生物，人们统一将它们称为原始兽。只因在人们看来，它们的身体内，充满了人类科技所难以企极的神奇原能结构，以及强大无比的原能量！

相比之下，个体实力显得弱小不堪的人类，若不是获得了通天木这种神奇的古老植物的友谊，从而建立城市聚居，只怕早就灭绝在各种强大物种的肚腹中。狭小的地盘，造就了能量和食物的短缺。大多数人以合成食物为生，为了支付口粮，甚至需要定期地完成城镇颁发的强制任务。

陈松当然不愿意去参加强制任务，对他而言，强制任务这四个字，最直接的观感，就是那二分之一的死亡率。四年前陈父就死于任务意外，那是一段蚀心刻骨的记忆，那时他便发誓，这辈子不能再重蹈父亲的悲剧。

他很早就在努力赚钱，不似周围人那样得过且过。对待工作也格外用心，一张十六开的白纸，他可以一丝不苟地完成八道计算，纸面整洁，干净。各种箭头、直线、圆等符号，如同印刷一样规范。这是干这一行的必备素养，画不好图，还谈什么在材料上刻画能量通路。

一张张图纸画好又放下。一个小时后，他已穷近了所有可能，摊开所有纸张一一比对着。待到发现最后结果时，不禁有些无奈：“又是一个优化细胞纤维的结构，这一年来，类似的结构已经看得有点想吐了。”

有此感叹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拥有高级原能结构的材料却并不多见。高级结构代表了更高含量的原能以及更优秀的材料性能，一向只有战力顶尖的原修们才有资格在野外获得，其流通渠道，也一直牢牢把持在市政厅下辖的商务司手中。陈松贫民的身份以及贫乏的身家，注定了他对那些好东西只可远望而不可贪求。一年学习加上三年练手的时间，他经手的低级材料多达上千件，但评价达到三星级以上的东西，却是一件都没遇上过。时间长了，这个怨念已经在他心中扎下了一根刺。

“先完成这份材料吧。”他轻吐了口气，拿起高温点射枪，趁着头骨上光芒泛起的间隙，迅速抠动扳机，“噗噗”连声，两秒过后，头骨上多了数十个微不可见的小孔。具体的操作他已经完成过成百上千次，早就娴熟无比。

随手拿起那枝已被磨梭得发亮的画笔，微微捏动顶端的墨胆，小心地吸取了几滴导能墨水。这种墨水具有极佳的能量传导性，据说是用通天木的树叶发酵制成，价格不匪。

瞄准头骨中间一个小孔，他迅速下笔。手腕摇动间，不疾不徐地将数十个节点，一笔串连起来。整个头骨蓦然一亮！“成了！”陈松面露微笑。头骨发亮，意味着其自身的原能结构已被人为的短路，原本稳定且沉寂的原能，就要激活并释放出来了。陈松心念微微一动，右手腕表状态的身份殖装顿时蠕动起来，射出两条丝线伸入头骨中间的小孔中。

陈松的身份殖装非常低级，低级到甚至无法被体内的原胎驱动。从更严格的意义上来说，它甚至都不该被称为殖装。真正的殖装是一种生化装备，在其内部固化得有各种模仿自原始兽天生的原能结构。体内寄生了成熟原胎的人，就能通过体表显化出来的原痕来连接它们，从而也具现化出跟原始兽天赋能力近似的奇妙能力。不过原胎虽然人人多有，但受限于年龄与先天品质，能够生长到成熟的却是不多。陈松目前才十七岁，距离原胎成熟也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这个腕表式样的身份殖装却是不存在原能结构的。它的核心是一块生化芯片，内部固化了十条简单的指令，主人仅需一道念力就能驱动。城市里每个人都标配了一块，用于存储身份信息。没有这个腕表殖装的人肯定就是见不得光的黑户。

腕表内部还配置了一枚红色的蓄能型晶体，人们一般称之为原能栉。原能栉除了给腕表供能外，还可以存储或释放原能，容量上限是100度。容量更大的原能栉是管制品，需要更高级别的公民身份才能获取。官方的解释是，贫民的知识与能力，无法完全控制原能栉中的原能，一旦发生大规模的泄露，将在城市中产生灾难。因此低级身份倘若拥有高级原能栉，是要被没收并加以处罚的。

不过原能栉中存储的原能却是能够被吸收甚至交易，毕竟原能本身就是硬通货，普通人不能超额持有，一旦原能栉的存储达到上限，就必须去指定的商店，等额地换算成信用点，一种虚拟货币。信用点系统受到通天木一族的监督，被所有人类城市承认货币地位。

此时因为原能吸取，原能栉中的原能正在不断上升。陈松颇为开心地看着个人终端上的数字从31，一路上涨，40，50，60……最终定格在了87，忽然，石斑兽的头骨毫无预兆地裂解成了一摊粉末。

这代表着，这份变异兽材料中的所有原能，都已被汲取殆尽。倘若还有一点点的残余，就能维持头骨短暂地保持原状。

不过对于这个结果，陈松却并没有什么骄傲的情绪。四年来他一直处理着类似的低端材料，对于各种相似结构早就已经烂熟于心。限于材料来源，他的水平已经达到了一个瓶颈，始终难以提升。现在做到这种程度，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

收起腕表，看了看时间，现在已近傍晚。陈松随便啃了点合成食品，开始出门前的清点工作。他有好几天没有出门了，需要再采购一批东西，也需要将已经提取好的原能兑换出去。

忽然，“叮咚，您有一份市政厅的通知请查收！”地下室门外的走廊，传来警务机甲兽的悦耳合成女声。陈松脸色微变，极不情愿地开门，正好看见圆滚滚的机甲兽“嗖嗖”地挨门挨户张贴通知单。这种机甲兽，据说是采用某些原始兽的骨材和特种金属联合炼制而成，拥有智能生化核心，能够做一些重复的、规律性的工作。贫民区一向是脏、乱、差的代名词，市政厅的公务员们可不愿意进驻，派这些机甲兽来发布消息是很合适的。对于贫民们来说，机甲兽的消息就是市政厅的政令，他们无权提出质疑，更不敢不遵之行事。

陈松将门上张贴的通知单取了下来，上面有一行印刷字体，大意是提醒他一周后的上午，去城南花园接受调理通天木的强制任务。

顿时，陈松还算平常的心态被彻底打破，重重地一关门，将通知单几下撕成碎片。

所谓强制任务，就是市政厅针对城市内居住的贫民强制颁发的义务劳动。官方的说法是，贫民享受了城市的保护，但却能力低下，无法为城市做出应有的贡献，因此需要定期地付出义务劳动。

强制任务并不好做。城市就这么点地方，人口却有不少，因此很多任务的完成地点都在城外，这是极其危险的，动辙会遭遇原始兽攻击，生命不保。

也有少部分任务只需要在城内完成，比如现在陈松接到的这个调理通天木的任务。这些任务相对来说，生命安全会有保障，但难度也会大大增加。

通天木是一种很神奇的智慧植物，基本上，有它们一族存在的地方，人类中的强大者便能与它们沟通，通过签定协议，获得它们的支持从而建立聚居城市。通天木最显著的一个作用，就是它们能够集合群体的力量，释放出一层半透的离子膜，将恒星的致命辐射拦截并过滤，只余下无害的一部分作为光源，供离子层下的生物们吸收利用。

不仅如此，它们高达数十米甚至上百米的巨大树干，分出了繁复的枝桠，扭曲缠绕在一起，就构成了一道道天然的屏障。若是有原始兽敢于入侵，它们成群地挥舞起来，就能将入侵者撕成粉碎。可以说，人类能有今天的繁衍生息，离不开它们数百年的默默庇护。

可换一个方面来看，通天木却又有着需要人类的地方。它们拦截过滤的大量在害辐射，需要人类来帮助它们疏导调理，如此才能为它们所用，化为枝杆生长的庞大动力。普通人不能直面辐射光，但通天木具有强大的意识波，它们能裹胁辐射进入人类的原胎，以其为中转站与人类的念力进行置换，从而获得纯正的精神能量。具体的转化过程陈松不是很清楚，他只知道，每一个调理通天木的人，都会被辐射刺激得头痛欲裂，欲生欲死。那种精神层面的痛苦，没有言语可以形容！所有经过历过这个强制任务的人，事后都会大病一场，受创较轻的，也要在床上躺上三天，无思无念，像个植物人一般动弹不得。本能地，陈松不想接下这个任务。

“看来要去找小姑商量一下了。希望有人能买下我的任务，这段时间攒了些信用点，就用掉算了吧。”陈松盘算了一下，心情恶劣地拎了两捆垃圾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