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小姑

2018-06-12 作者: 周天觉主
002 小姑

走过污水横流的聚居区来到街道上,和煦的晚风拂面而来,令陈松感受到了些微放松。此时已经入夜,硕大的恒星已经转到了行星的另一面,七颗颜色各异的卫星洒下温润如水的光芒,倒映在城市上方的隔离层上,美丽非常。

整座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在这个生存艰难的时代,喜欢即时行乐的人还是很多的。即使是贫民区,酒巴夜总会的闪耀灯光也随处可见,劣质的廉价消费,迎合了一颗颗醉生梦死的心。衣着浮夸的人们吊儿朗当地奔向一个个热闹喧嚣的所在,看着他们,陈松有时觉得自己看的是另一个世界,喧嚣,美好,充满欢乐。

但他知道那是假的。底层的资源从来都是紧张的,很多人拼尽一生,也未必能有多少上升通道,最终还不是倒在没完没了的强制任务上,就象他的父亲。也许这些即时行乐的人中,就有着某一个人,会为了获得一时享乐的信用点,来买他的强制任务呢。他在心中叹息,尽量绕过人群疾行。

半小时后,陈松七弯八绕地拐进一个充满油污的偏僻小巷,周围阵阵腐烂的气味令他深深皱眉。他掩起口鼻,悄无声息地闪进了一间破旧的诊所。

诊所的主人名叫陈诗,三十出头,是他的远房堂姑。陈松刚进门,就看见她正费力地擦洗着地板,地上一滩滩黑红色的血迹还没干透,散发着浓重的腥臭味。陈松脸色微变,紧张问道:“小姑,你又违规接诊变异人了吗?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些家伙接触不得,你怎么总是不听!”

所谓变异人,指的是那些受到致命辐射变异过的人类,他们身上的变异组织大多具有传染性,一向是市政厅严密排查的目标。市政厅为了公共安全,一般都会将他们送去特种监狱隔离看押。

但这些可怜虫们大多却抱有侥幸之心,期望通过对症的治疗来恢复健康。正规的大医院他们绝不敢去,因此只能躲躲藏藏地在贫民区的三无诊所诊治。由于他们付的诊金十分丰厚,不少黑诊所也乐得大赚一笔。但收容他们是有风险的,市政厅一旦抓到,行医者起码要被判处五年监禁;不仅如此,常期与这些变异人接触对于医生的健康也是个巨大的隐患,贫民区每年总会出现几起医生被变异者传染而致死的例子,私底下里,陈松一直都非常反对陈诗接诊此类病患。

陈诗抬头看见是他,不由擦了把汗啐道:“臭小子,鬼鬼祟祟的,一见面就来对我说教!”她摇了摇头,表情有些无奈地道:“今天这位是个熟人,在城外遭了意外。但变异程度还很轻微,只需一个小手术切掉变异源组织就能康复,这种情况下,你姑姑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家见死不救吧?”

陈松眉头深皱地望着地上血迹,追问道:“既然是小手术,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呢?而且这血也有问题,都发臭了,这还叫变异程度很轻微吗?”

陈诗有些愠怒地道:“喂,到底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啊?我说变异程度很轻那就肯定没错!臭小子别在这碍手碍脚了,过来拿货是吧?赶紧去里屋,东西都放在老地方了。”

陈松抿了抿嘴,知道难以再问下去了。小姑的脾气他最清楚,虽然一向都对他爱护有加,可一旦她认准了什么事,那么即使是他这个关系最亲近的侄子,也休想动摇她分毫。

忽然,陈松瞥见桌上有一张税务司的催款单,金额足有两万点!他眼神不由一缩,心中暗道:“怎么商税又暴涨了?原来不是才一万四出头吗?”

再一联想到此次违规接诊变异人,陈松顿时就明白小姑的难处了。原来还是钱的事,想必是为了凑钱交够暴涨的税费,小姑才不得不冒着被传染的危险去诊治变异人吧。莫名地,他心中有些心酸。

小姑一个人撑起一间诊所,也是不容易啊。这些年为了培养自己,更是耗费了不少钱财。自己手里还有点积蓄,要不就先借给她?陈松心中默默地闪过一些念头。

陈诗又开始催他去里屋了,估计是担心他在大厅沾染变异血液。陈松收拾了下心情,本想留下来帮她一起清理,但一想到自己原胎还没成熟抗感染能力太低,也就做罢了。

熟门熟路地来到诊所内部的杂物间,果不其然,里面的架子上,已经陈列着十多块富含原能的原始兽生物组织。

陈诗的诊所毕竟开在贫民区,总会有一些底层的原修上门求医,他们中一些人往往手头拮据,便会拿一些野外冒险所得的东西来抵诊费。这些东西价值不高,种类五花八门,想要出手更是麻烦无比,换了其他医生,是断不会收的。不过陈诗倒是来者不拒,赚还是赔她并不在意,这其中只要有具备原能提取价值的材料,她都会单独留下来,放给陈松练手。这份照顾,陈松一直牢记在心,并深深感激。

十年前,当陈父因为强制任务意外亡故时,陈松的生活就陷入了绝境。那时他才八岁,市政厅的官员欺他年幼,明目张胆地侵吞了父亲的抚恤金。不仅如此,周围的地痞流氓们也一个个轮番上门,使尽了各种手段,将父亲留给他的一点点遗产也掠夺殆尽。记得最艰难的时候,他连续七天都滴米未尽,眼看着就要饿死街头时,小姑却如同一位天使,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并拯救了他。

从此这个脸上有着丑陋疤痕的女子,便带着幼小的他在这片龙蛇混杂的贫民区生存了下来。日子清苦,她也没有任何怨言,为了照顾陈松,甚至接连拒绝了所有好心人安排的婚姻。待他稍大一点,陈诗更是辗转拖了无数关系,为他找了个老师去学习殖装制作相关的原能结构与生化材料知识。陈松最后能学艺小成并拥有还算稳定的生活,可以说九成是归功于她。

因此陈松对于陈诗的感激与信任,也绝对是最真挚的。

此时陈松正一件件地分析着架子上的材料。“暴力猿的前臂骨,这是好东西,估计能提取出原能百八十点。这个蛇鸟的尖喙,却是太差劲了,内部连原能结构都不存在,没有提取价值,只能卖个材料价……”他一件件地翻拣着,试徒给这些东西先估个价,然后预付信用点给陈诗。这三年来,他每周都会过来做同样的工作,对于这些低端材料已经熟得不能再熟,算得上眼力老辣了。

左手掂起最后一件材料,也是唯一的一件陌生材料,沉重的手感,令陈松不禁轻“咦”了一声。这似乎是一只未知的原始兽内脏,通体呈暗红色,表面遍布了粗大的筯状组织,看起来很有些狰狞恶心。以陈松的眼力,居然完全看不出任何来历,这不禁令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原能嗅探仪并没有带在身边,没法仔细地查看它的内在结构。陈松思索了一会儿,便将念力小心地往组织表面探去,希望浅显地感知下里面的原能含量。然而这种精神层面的探测波动一接触过去,却如冰水触碰了烙铁,立刻发生了剧烈的反应。几乎瞬间,陈松就感应到了一股极为庞大的能量,汹涌鼓动起来!

陈松微微一惊,念力反溃回来的感觉,就如同他突然身处在涨潮的海面上,周围巨大的海浪令他止不住地摇晃。这意味着这陌生材料里蕴含的原能极为庞大,绝对是他这辈子见过之最!下一刻,一股原始苍莽的意念,如同混乱的龙卷一样猛然袭来,迅速将他探过去的念力吞噬得干干净净。

陈松不禁闷哼了一声,脑子里仿佛被虫子咬了一口,一阵刺痛。陌生组织里残余的原始兽意念极其顽固,本能地抵挡着任何异念入侵。念力被强行中断的反噬,可是相当不好受。

不过陈松却不惊反喜,这下他几乎敢肯定,这件陌生材料的本体原始兽,等级一定非常高了!以他的身份,正常而言是完全接触不到这个层面的东西的。这已经不是蕴含原能多少的问题了,高等级的原始兽,其血肉组织中天然存在的原能结构大多无比精巧,往往能具现化很多强大而又特殊的奇妙能力。探索和挖掘这些结构背后的秘密,是所有有志于研究结构与材料的殖师们毕生追求的事业!如果能将此原能结构复刻出来并证明价值,那绝对能卖出天价!当然,前提是这种类型的原始兽还没被人捕捉研究过。

不过哪怕不考虑复刻出售,这种高级的原能结构,也很值得陈松摸索研究了。或许,他卡了许久的知识瓶颈,将会有希望借此突破呢。稍一思索,他便愉悦地将这团陌生组织连同其它所有材料,都一一收进了背包。

“小姑,这批材料里有些好东西,我一时半会也估不出价格,干脆等提取结果出来后,再跟你结账吧。”回到客厅,陈松心情不错地跟陈诗打了个招呼。其实一个信用点都不给全带走陈诗也不会说什么,但这样的事,陈松是绝对做不出的。

陈诗此时已经完成了清理,正在调试自己的手术刀殖装“柳叶”。这件样子平平无奇的手套殖装,每一根指套,都能激发出了一枚不同规格的光刀。五把光刀,如同五只欢快的精灵,不断地在陈诗指尖宛转跳跃。她讶异问道:“那堆烂肉里能有什么好东西?那些付不起信用点的穷鬼们,什么时候大方过一次!”

陈松笑道:“反正我觉得不错,感觉相当有价值。对了,您帮我留意一下,最近一周有没有人愿意买调理通天木的强制任务。今天倒霉,居然摊上了这个。”陈诗的诊所求医的人三教九流都有,找她帮忙打听准没错。

没想到陈诗却正色道:“正想提醒你这件事来着。小松你可能还不知道,前两天城外爆发了一次小规模的数字云风暴,据说很多常见的原始兽都在亡命迁移,局部地区,甚至聚集起了非常可怕的数量。市政厅担心它们爆发兽潮冲击城市,现在正全力加强城外通天木群的防御力量。这几天,几乎半数的城内居民,都会接到调理通天木的任务,所以你这个任务很可能会不太好卖!”

“数字云风暴?”陈松睁大了眼睛,这玩意的恐怖他已经不下千百遍地听周围的人提起了,凡是被卷入其中的生物,基本都不会有什么活路,无一例外,全是基因变异成某种完全无法理喻的怪异存在。相比人类,原始兽们天生的本能,更容易驱使它们远离风暴。但若兽群聚集起来形成兽潮冲击城市,那还真是要命!成规模的兽潮袭击,即便是庞大的通天木族群玩命防御,恐怕也难策周全。

一想到形势突然陷入紧张,陈松不禁有些头疼了。调理通天木绝对是最折磨人的任务之一,念力置换所带来的意识层面的痛苦没有什么好的治疗办法,只能硬抗过去,非常的不好受。近几年他一直过着相对稳定的生活,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这种意外。

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陈诗笑笑道:“不过也只是不好卖而已,如果你愿意溢价个三四倍,想来还是有人肯为了钱去拼命的。你手头上的钱若是不够,我还可以借你一些。”

陈松闻言立刻摇头道:“那还是算了,溢价三四倍后都要超过一万点了,用这么多钱免我受一次罪,实在是太不划算。”

不经意间,他又瞥见了桌上的催款单,内心不由暗暗嘀咕:“明明自己都没钱交税了,还充什么大款借钱给我啊。”一想到小姑总是先为他考虑,而自己却没能力帮上小姑时,他内心不禁有些难受。

“不就是念力被榨干吗?我又不是没经历过。”陈松扬了扬嘴角:“以前在老何手底下学本事时,我也是下过苦功锤炼过念力的!”他尽量将强制任务说得轻描淡写,免得小姑一时担心而自作主张将他的任务卖掉。

陈诗见他自信的样子,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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