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又行了两日,终于到了杭州城。这两日,除去皇后曾来请沐昭过船说话之后,沐昭便再没有离开船舱。但即便如此,沐昭依旧还是能得知随行之人的动态。惠嫔因有着身孕,皇帝百般体贴,而静妃却也不甘示弱,因着她不小心推了惠嫔下水,故而日日到惠嫔面前请罪,照顾更是细心。
皇帝见她如此,心中怒火逐渐消散,只是到底皇嗣一事严重,皇帝轻易不肯原谅静妃。静妃隐忍深沉,面上并不露一丝愤懑,只是愈发谦卑对待随行几位嫔妃。
杭州城乃江南富庶之地,这行宫自然造得比其他地方来得辉煌宏伟,远远望去,竟好似到了京都皇宫一般。只是黛瓦白墙,绵绵细雨,为这座行宫平添了几分诗意。
芍药轻轻撩开车帘望了一眼,噙着盈盈笑意道:“小姐,外头下雨了呢。”
沐昭只淡淡一笑,视线只落在被那绵绵细雨笼罩着的行宫,“细雨江南,黛瓦白墙,青山曼柳,一如既往地多忧愁。不知这黛瓦白墙的行宫能有京都那一座有何不同?”
芍药听不明白沐昭说的话,只歪着头,一脸迷茫地望着她。沐昭却只浅浅一笑,素指撩开额前的碎发,不经意间碰触了额上的那条疤。不知是水上湿气重,还是因别的缘故,沐昭额上的伤竟留下了一条疤痕。
沐昭不免地停顿了片刻,芍药以为她心里不高兴,便忙道:“小姐,许是江上湿气重,才留下疤痕。赶明儿奴婢去徐太医那里请药来,定然能恢复的。”
沐昭放下额前的发,用其挡住疤痕,而后道:“下车罢!”
芍药搀扶着沐昭下了马车,刚要站定,便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这位便是沐昭姑娘罢!”
沐昭应声回头,却见一个身着官服的清秀少年,他双手作揖,躬身而立。细雨落在他的肩上,好似拢了一层薄纱。
“下官温谨良,多谢沐昭姑娘搭救之恩。”
沐昭微微一愣,旋即仔细打量眼前少年,只见他眉眼只见与皇后有几分相似,才道:“温大人不必多礼,沐昭只是谨守本分而已。”
温谨良抬眸一笑,“谨良有愧,如今才来向姑娘谢恩。只是当时杭州城一片混论,谨良实在无法脱身。”
沐昭本就没有把此事放在放上,便道:“大人言重了。沐昭受皇后所托,只是尽自己所能而已,何以能得大人一个谢字?”雨势渐大,头上有滴滴答答的声音传来,“大人,落雨了,小心着凉!”
她微微颔首,便携了芍药往行宫里去。
沐昭如今虽然名分上还是未央宫温人,只是众人心里都已然清楚,她是未来的八王正妃。犹记得出宫的那一日,太后特意宣了她秘密说话,众人心中便就已经了然,沐昭的名分定了。而且,皇后也已有打算,欲收沐昭为其义妹,以温家二小姐的身份嫁进八王府。如此身份,倒也是能与八王爷相配了。
因着身份变幻,皇后亦十分知趣地打发她与八王爷临居而住,又遣了几个丫鬟前去伺候。沐昭感恩,特又到了皇后宫里谢恩。
皇后温然道:“你从前为本宫做过许多,甚至为了睿儿豁出自己的性命,本宫如今为你做的又算得了什么?”温热的手紧紧握住沐昭的右手,“我与父亲商量过,等回京之后,收你为义女,入我温家宗谱。届时,让你以温家二小姐的身份嫁进八王府,旁人才不会看轻了你。”
“娘娘……”沐昭的眸中有难以置信神色,“这万万不可!”
皇后却道:“有何不可?没有你拼了性命为谨良洗刷冤屈,如今我温家何在?只怕是早已化作一堆皑皑白骨,还要生生世世受世人辱骂。母亲说,你是我温家的恩人,收你为义女,不过是我们仅能为你做得一点儿小事。小昭,母亲说,能不能请你在回京之后到温府住些日子?母亲想亲自送你出嫁!”
沐昭泪眼娑婆,眸中的泪水不间断地落下来。她未曾料到,皇后竟为她考量周全至此,她怕自己往后受委屈,便收她做义妹,更是要入温家宗谱。温家二小姐,那是多少都要钦羡的身份,比侍郎府二小姐要矜贵得多。
只是,她若入温家,娘亲知晓了该是会怎样愤怒。
“已经有了一个严华凌,断断不能再有第二个。”皇后温和的面容上微露怒意,只是见到沐昭泪眼,不由得心疼道,“切莫再哭了,哭得这般厉害,生生叫姐姐心疼。”
沐昭忙拭去眼里泪水,强自露出笑意道:“多谢娘娘,娘娘的恩情沐昭永世不会忘记。只是,沐昭身份低贱,怎能入温家宗谱?还请娘娘万万收回成命!”
皇后一怔,叹道:“小昭,你可知,若是以你如今宫女的身份嫁进八王府,不说朝中大臣,便是王府里的下人,亦不会对你尊重。何况,朝中有野心的人比比皆是,而八弟又是最佳的姻亲人选。朝中有多少大臣觊觎八王正妃的位置,想着把家中女儿送进八王府?小昭,这个世道,没有娘家,是寸步难行的。尤其是在皇家!”
连连摇头,似在感慨这世间的无奈,“本宫知晓你担忧什么,不过是担忧你母亲生你的气儿罢了。小昭,你母亲对你冷漠如此,你又何必总顾着她的心情?”
沐昭又惊又惧,眸中尽是难以置信,“娘娘……”
“还记得在避暑山庄时,本宫曾怀疑过你么?”皇后道。
沐昭猛然想起,那时皇后曾接话试探过自己,她本以为是静妃在皇后面前说了什么,如今看来,恐怕是另有他因罢!
皇后浅浅一笑,徐徐道:“本宫曾见你偷偷出门去见顾妈妈,所以本宫才会怀疑你。只是后来,雯蔚告诉我,你受伤昏迷,本宫才知晓,你竟忤逆了你母亲的意思。”
“那一次你昏迷,本宫知晓了你的过去,亦知晓了八弟对你的情深。”皇后紧紧握住沐昭的手,“后宫女子,便是再受荣宠也好,终究是有一事不能得。小昭,本宫得不到的一往而深,若你能得到,也算本宫得偿所愿了。”
人终究是自私的,在皇后一遍又一遍的劝说之下,沐昭还是同意了。只是她的心却依旧不安,只要想到顾妈妈,她的心便就疼痛万分。那一日,王爷让娘再不要来见她,娘便就与她断绝了母女关系,她,再不是娘的女儿了!
思及此,沐昭不由得落下泪水来。她盈盈朝皇后一拜,“多谢娘娘恩德,沐昭此生铭记在心!”
皇后忙伸手叫她搀起,笑道:“如今你该我长姊才是。”
正说着,忽听得外头有说话声传来。两人定睛一看,却见皇帝、萧旌与温谨良三人正谈笑风生,翩然而来。两人忙跪下给皇帝行礼。皇帝道:“都免礼罢!”
沐昭偷偷朝萧旌投去一眼,恰而萧旌的视线正也落下她,两人对视一眼,却叫沐昭不由得红了脸。
皇后笑道:“小昭,谨良比虚长几岁,你该唤他一声兄长才是!”
沐昭一怔,旋即朝温谨良福身行礼,“兄长!”
温谨良颔首,口中极为自然唤道:“妹妹不必多礼。”琥珀清眸却有一丝异样闪过。
皇帝望着眼前情景有微微的不解,道:“这是怎么一回儿事?”
皇后温和面容上尽是喜意,“臣妾方才收了沐昭为义妹,那可不要叫谨良为一声兄长么?”
皇帝呵呵一笑,“你倒是心急,不是说回京之后才与沐昭说么?”
“臣妾等不及了么!”皇后素日端庄大方,其涵养广大深重,轻易不会露着女儿的娇态,今日娇憨微露,倒叫皇帝欣喜万分了。
皇帝朗声笑道:“却也想不到佩仪你竟也是个心急的。从前你可是比朕还要淡然稳妥呢。”
皇后忙以帕掩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臣妾哪里能比皇上淡然,臣妾不过小女子,小女子的心总是急躁的。”
皇帝笑眯眯的模样仿似一位调皮的少年逗弄自己心上人时露出的那般窃喜,“朕的佩仪何时急躁过,朕的佩仪从来淡雅如兰。”
皇帝一口一个“朕的佩仪”,叫皇后不免得愈发红了双颊,她暗里偷偷捏一把皇帝,示意他再不要说。可皇帝却愈发说得高兴,亦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在场众人偷偷在心中窃喜,面对皇后的灾难没有一人伸出援手。
几人乐呵呵地说着话,气氛很是融洽。
忽而,外头急匆匆冲进来一个婢女,瞧着模样惊慌失措,她扑通跪倒在地,口中哭道:“皇上,皇后娘娘,前头,前头出事儿了!”
只是瞬间,皇帝便收起了那副笑意,蹙着眉,威严道:“出了什么事儿?”
“静妃娘娘,静妃娘娘昏过去了。流了,流了好多血……”那婢女呜呜咽咽,似乎惊惧万分。
沐昭不由得与萧旌对望一眼,心里暗忖,怎么一到行宫就发生了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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