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拂面，柔和得让人的心都顿时暖和了起来。可翠竹的身子却冰冷如冬日寒霜。莲月扶住她，宽慰道：“别怕，有我在。”
翠竹紧紧抓住莲月，指尖泛白，力度之大让莲月觉得腕上生疼。翠竹这样的恐惧，莲月看在眼里，也并不在意她抓疼了自己的手，只还柔声宽言抚慰。许久过后，翠竹才缓缓平和下来，见到莲月腕上淤青，抱歉言道：“莲月姐姐，对不起。”
莲月却只轻笑，“无碍，擦些伤药便就好了。反而是你，还好么？你怎么这样害怕顾妈妈？”
翠竹抿一抿唇，不知如何作答。所幸莲月也并不为难与她，道：“好了，不要说了，先回里屋歇着罢。这里风大。”
莲月搀着翠竹回床榻上躺着，柔软地锦被盖在身上，却不能让翠竹感到踏实。窗外有轻风吹了进来，吹起了窗前幔帐，带些了些许好春色。莲月陪在翠竹身旁，翠竹方才安心下来，沉沉地睡了一个时辰。
苏醒起身时，莲月正坐在窗下在绣些什么，翠竹觉得莫名心安，出声唤道：“姐姐。”
莲月缓缓抬起眸来，唇畔笑意绽放，“你醒了？”说着放下手里的针线，上前来搀起翠竹，“饿了吧？我方才叫厨房给你热了饭菜，你要不要用一些。”
翠竹微微颔首，坐到桌子旁用膳。而莲月却是转身去收拾翠竹的床铺，口中道：“翠竹，外头日头好得很，我把你的被褥拿出晒一晒罢！”
暖和的春风吹进来，翠竹抬起脸感受着和煦春风。这样好的时光，怕是往后再不会有了罢！
明媚春光下，沐昭的素雪绢云形千水裙被这样和煦的春风吹扬起来，仿似她乘风而来。面容端庄柔和，仿似谪仙。翠竹望着这样的沐昭有片刻的愣神。
反而是莲月先回神过来，朝着沐昭弓身道：“小姐回来了！”
沐昭柔和的眸光落在莲月的手里，“这是要晒被褥么？”
“是啊，外头日头正好。这两日翠竹夜里总喊冷，怕是这被褥许久未晒的缘故。”莲月放下手里被褥，上前搀着沐昭坐下，道，“小姐今日怎么早早回来了，不是与玉贵人游园么？”
热乎乎的茶递到沐昭手里，十分体贴稳妥。
沐昭眼中闪过赞许之色，道：“这行宫也唯有几处地方，我与姐姐连日也都走遍了。左不过没有什么好去处，便早早回来了。”
翠竹慢悠悠地踱到沐昭身边，恭谨行礼，“小姐来了。”
沐昭微笑着放下手里茶盏，道：“今儿身子好些了么？”
翠竹微微颔首，“已经好多了，多亏莲月细心照顾。”
莲月却不敢邀功，只笑道：“哪里是奴婢细心照顾？是翠竹妹妹自己养得好，不然哪里好得这般快？早晨徐太医说，翠竹妹妹这身子，再过一月就能好全了呢。”
沐昭微微一愣，“早晨徐太医来过了？”
“来过了，下了方子之后便就走了。”莲月忽而面露难色，略有支吾。
沐昭自是疑心，旋即问道：“怎么了？徐太医还说什么了么？”
莲月暗自朝翠竹望一眼，眼中眸子转了转，一脸难色道：“徐太医倒是不曾说什么，只说翠竹好好将养着就是。只是徐太医离开不久，静妃娘娘身边的顾妈妈便就来了。”
翠竹眸中闪过惊慌，清瘦小脸露了几分惧色。
沐昭心中已是有数，不外乎顾妈妈说了些难听给翠竹而已，于是只轻笑一声，道：“翠竹从前是静妃娘娘身边的人，顾妈妈来探望翠竹也是情理之中。转而便到晌午了，还不去晒被褥么？”
“对哦，差点儿忘了呢。”莲月吐一吐娇舌，忙风风火火地抱着翠竹的被褥出去晒了。眼眸却掠过翠竹，示意她不必担忧。
沐昭望一眼还处于惊骇之中的翠竹，轻叹一声，示意秀容去扶翠竹坐下，旋即才温和道：“莫怕。顾妈妈不敢对你怎么样。如今你是王爷的人，她不敢放肆。”
翠竹轻咬一咬贝齿，方才所受的委屈一股脑涌上心头，垂泪不止，“小姐……”
沐昭紧一紧她的手，安抚道：“别哭了，仔细伤身子。”
翠竹拭去眼中泪水，眸中闪过隐忍的惧意与不舍，“小姐，您送翠竹回静妃娘娘身边去罢！”
沐昭并不意外翠竹说这话，她悠然地喝了一口茶，方道：“是你自己想回去么？”
翠竹轻咬红唇，似在做一个极难的抉择，“是我自己想回去。如今我的身子也好得大半了，便不敢再叨扰小姐了。”
沐昭轻轻发下茶盏，可茶盖碰触茶杯依旧发出泠泠声响。气氛凝重，屋子里静谧得似能听见绣针落地的声音。秀容见沐昭缓缓沉下脸，心中不免责怪起翠竹来，小姐待她这般好，她竟还想要回到静妃娘娘身边去，真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腹诽如此，可秀容却聪明地不曾将它说出口，只道：“翠竹，徐太医说你还要静养一个月呢。现下就要回去恐怕要亏损了身子。听闻小姐是好不容易将你救回来的，你怎能让小姐白费了一番心思呢？”
秀容言及沐昭对翠竹的恩德，叫翠竹更是满面羞愧。可是，今日顾妈妈言语之中都表明，静妃绝不会放过她，她又怎能因此害了小姐？翠竹狠一狠心道：“小姐，翠竹的身子已然好全了，翠竹明儿便就回去了。这些日子，多谢小姐细心照料。小姐对翠竹的救命之恩，翠竹永生不会忘记。还请小姐好好照顾自己。”
沐昭随意拨弄着云纹茶盏，素指一圈一圈地绕弄着，许久她轻声而悲凉道：“芍药走了，如今连你也要走了。许是我太惹人厌恶，你们才会一个又一个离去，是么？”
翠竹痛心不止，她知晓芍药离去小姐有多么伤心。好几次，小姐都望着窗外发呆，口中唤着芍药的名字，久久不能回神。回神时却又泪流满面。
秀容瞪一眼翠竹，转眸抚慰沐昭，“小姐万万不能这么想。小姐是秀容见过最好的主子，怎会有人对您厌恶呢。是翠竹挂念从前的主子，放心不下才急着要回去。”
沐昭望向翠竹的双眸有痛心、期盼、失望，所有思绪揉杂成复杂而隐忍痛意的目光，“是么，翠竹？”
翠竹强忍住泪意，勉强漾起笑意道：“自然是的。小姐这般好，待人这般和善，谁都想留在您身边侍奉。只是，静妃娘娘由我伺候惯了，旁人用不顺心，所以……所以奴婢放心不下，便想早日回到娘娘身边侍奉。”
“用惯了你么？”沐昭略有所思，沉吟许久，方才叹气道：“回不回是你自己的决定。只是，静妃娘娘我亦并非不知。她先前这般待你，你纵然回去怕是也没有好日子可以过。反而她要怀疑你为我与王爷的间隙，对你更加苛待。若你选择回去，或许这是此生你最后一次见我了！”
沐昭并非故意吓唬翠竹，而是她实在太过熟悉静妃。前世今生，她早已把静妃看得通透，那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子，对自己不理的人事物，她均要斩草除根。如今翠竹留在雅棠阁，她或许还要顾及八王爷的颜面，若是翠竹回到她跟前，只怕真就会如那日徐太医所说命不久矣。
“想必你从前听说过，我从前亦是静妃娘娘身边的丫鬟。”沐昭明眸望着翠竹，琥珀瞳仁让翠竹纷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她细细地听着沐昭道：“你可知我从前是怎样入宫的？”
翠竹忽而想起从前听旁人讲，皇后手下最得力的沐昭，是皇帝从长公主府里要来的，而她入宫那一日，身上却是带着重伤。翠竹陡然一惧，“莫非……莫非……”
沐昭无奈一笑，不知是否是在可怜自己前世太过忠心，苦涩之意爬上面容，“我受静妃毒打，满身是伤，皇上怜我，又因我先前救洛王有功，才不顾情理将我带入宫中。”
翠竹惊诧得说不出话来，“怎么，怎么会……”小姐这般聪颖，心窍胜比干的人，都要受静妃苛待，那她……凭她这样的心思，真就有把握躲过静妃的报复么？
沐昭敛下苦涩笑容，朝翠竹正色道：“这是你的路子，我不过与你建议两句。回不回到底抉择你。若你留下，我自当忘了你方才的话；若你要走，我亦绝不会留你。只是，望你往后不要后悔。”
秀容别有深意地望一眼翠竹，她并不能明白翠竹心中的纠葛，只以为翠竹是故意拿乔，不免有些忿忿，“小姐还留她做什么？她心心念念只有那一位静妃娘娘，何时将小姐放在眼里？小姐待她这般好，她可是连一分感恩之心都没有。小姐，要我说……”
“秀容！”沐昭厉声制止，秀容什么都好，言行规矩得宜，做事利落，唯有一个致命缺陷，那便是她藏不住自己的思绪。或许平日咋行宫之中，她不用面对那么多的人与事，才造就她这般单纯的性子罢！
秀容被沐昭喝止，心中难免升起委屈，“小姐。”眼眶已然泛红，眼瞧着就要落下泪来。
沐昭叹息一声，道：“翠竹有自己的考量，你不能理解她心中的纠葛我不怪你，只是随意评判一个人，却是要万分谨慎的事。”
秀容委屈应下：“是！”
翠竹凝视沐昭片刻，心中暖流闪过，只是面上却尽是惧意，“小姐，翠竹是怕害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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