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的忽然离去,让沐昭很不习惯,她时常走神,不经意便要唤芍药的名字。长久得不到回应,她又是叹息不止。芍药到底找不到,沐昭也便只好安慰自己,芍药回京都去了。
皇后知晓沐昭身边无人侍奉,遂打发了身边亲近的莲月到雅棠阁伺候。沐昭本不敢收下,只是想到如今翠竹在自己这里养伤,旁人她亦不敢信任。只好收下莲月,贴身照顾翠竹。而她自己却只拣了行宫之中的丫鬟秀容放在身边。
到底让她宽慰,秀容是个能干的,言行又十分规矩得体,倒也省下她不少心。
翠竹的身子日益好起来,这一日还能下床走动。只是数日流连病榻,她的身子清减,往常的衣裳显了宽大。站在小轩窗之下,抬眸望着窗外满园红花,微微露出笑意道:“外面的天儿真好。”
身后莲月正收拾着她的床榻,听得她的话,遂也望了一眼窗外,轻笑道:“日头这样好,待会子我扶你出去走一走罢!小姐吩咐过,时常走动走动,你的身子才好得快。”
翠竹想起沐昭便有隐忍的泪意,她这一条命本是轻贱,从前的主子想打便打,想骂便骂,在宫里那些日子,她只觉得这一生便就要从此在这水深火热的日子度过。却不想这一次竟因祸得福。
翠竹略略颔首,视线又落在窗外娇嫩的红花之上,心里思忖,小姐便就如红花一眼,带给她从来不曾有的希望。一连两次,若非小姐搭救,或许她便早早命丧黄泉。也再不会如今凝静的时光,能安宁地站在这里观赏院里红花。
“看来,沐昭待你着实不错呢。”身后,传来让翠竹胆颤的声音。
翠竹惊愕不止,颤颤悠悠地回转身来,眼见顾妈妈一步一步逼近她。她勉强扶住窗柩,才不致瘫软了身子倒落在地上。翠竹勉强漾起笑意,道:“顾妈妈。”
莲月见翠竹如此惊慌,忙上前道:“奴婢给顾妈妈请安,顾妈妈坐下用杯茶罢!”
顾妈妈面容含笑,双眸却凌厉地扫视莲月上下。只是莲月到底在宫里多年,先前又在皇后身边服侍,便不畏惧顾妈妈这般神色。她含笑地对上顾妈妈,愈发谦卑道:“顾妈妈,坐下用杯茶罢。小姐赏下来几两龙井明前茶,给顾妈妈润润口罢!”
顾妈妈闻言微微蹙眉,沐昭如今倒真是过上好日子了,连龙井明前茶也肯赏给下人喝。只是这白眼狼,待下人这般好,却忘了从前的主子和自个儿的娘亲。想到此处,顾妈妈不禁又添几分怒意。只是顾妈妈终究能很好隐藏自己的心绪,满脸堆笑道:“多谢姑娘。只是老奴平日粗茶淡饭惯了,这矜贵的东西着实不会用,便就不糟蹋东西了。”
莲月是个极精明的人,哪能顾妈妈说不用便就不用。她依旧笑眯眯地沏好了茶,青瓷茶盏推倒顾妈妈面前,“顾妈妈用茶。”声音轻柔得仿似春风拂过心头,可又隐隐让人觉得有压迫感。
顾妈妈暗道,不愧是皇后身边之人,举止得宜,尽管令人气闷,却叫人摘不到半点儿错处。“莲月姑娘真是太客气了。”说着,顾妈妈一副小心翼翼捧起茶盏,仿似那里头是多贵重物品一般。方抿了一口,她便就连连赞道:“真真是好东西,老奴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用到这么好的茶。”
莲月搀着瑟瑟发抖的翠竹坐下,右手紧紧握住翠竹,以给其宽慰。听顾妈妈如此言道,便笑道:“顾妈妈真真是说笑了。公主府里什么好东西没有,顾妈妈莫要打趣奴婢我了。这一点儿东西,怎能入顾妈妈的眼?只是奴婢这里实在没有好东西了,倒是怠慢顾妈妈了。”
顾妈妈连连摇手,“万万不敢这么说。莲月姑娘用这般的东西招待老奴,已是抬举老奴万分了,哪还有怠慢?”
莲月笑眯眯地,双眼弯似月,这般纯真无辜的神情,连顾妈妈见了都生不起怒意来。顾妈妈心里暗忖,这个莲月真是不简单,想来是一个笑面虎。若要翠竹说上话来,只怕还要先将她打发了出去才好。
莲月见顾妈妈愣神片刻,便推了推顾妈妈面前茶盏,“顾妈妈再用些罢。”
顾妈妈旋即回神,端起茶盏,放至嘴边,云纹茶盖滑过发出泠泠声响,她的双眸凝视对面浅笑莲月,似有寒星闪过。温热的茶进入咽喉,直至胃里,清甜余香在嘴里久久不散。这样好的茶,她都不曾尝过几次,翠竹这里却有几两,想来翠竹这丫头的日子过得太过惬意了。
缓缓放上茶盏,她朝莲月温然一笑,面上缓缓难色:“莲月姑娘,我与翠竹已是数日未曾见面,不知莲月姑娘能否让我与翠竹说会儿悄悄话?”
莲月转了转眸,面上笑意渐盛,圆圆的眸子流光溢彩,纯真娇俏之色渐显,“那是自然。”桌子下她紧一紧翠竹的手,“翠竹,你陪着顾妈妈好好说话。我去厨房做几道小菜来。顾妈妈留下来用过午膳再走!”
翠竹对于莲月的离开有些许的害怕,眸中含雾,急切地望着莲月。
莲月却轻轻一笑,“我很快就回来。”眼里的宽慰之色浓厚,翠竹却还是有些害怕。
莲月放开翠竹的手,转眸笑眯眯朝顾妈妈道:“顾妈妈,我去去就来!”
“莲月姑娘不必急。”顾妈妈温和慈祥,眸色温柔得好似她原本便就是温和安详之人。
只是这般的笑意却叫翠竹心惊不已。她害怕地绞弄着手指,眼睛甚至不敢望向顾妈妈。
顾妈妈悠闲地又抿了一口热茶,“这茶真是好极,想来你的日子过得惬意非常。”温柔的目光缓缓露出凌厉之色,直到如一把冷箭直射向翠竹面庞,“你的日子过得这样好,却要叫主子为你担惊受怕。不过呢,人终归是自私的,只为自己着想,亦是人之常情。”
翠竹心陡然一寒,面色愈发惨淡,“请顾妈妈饶过奴婢,奴婢……”
顾妈妈轻声发笑,“饶过你?我如今哪敢说‘饶’这个字呢?你如今可是八王爷的人。我一个老嬷嬷,哪敢对你指手画脚?怕是往后见了,却还要尊称你一句‘翠竹姑娘’呢?你说是不是?”
顾妈妈言语中的讽刺与厌恶如一把刺刀刺进翠竹的心里,让她的心血流不止。若非主子太狠,她又怎会弃主?
翠竹哽住咽喉,“顾妈妈,奴婢不敢。”
顾妈妈轻笑不止,“翠竹,你何必这般楚楚模样?叫外人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快擦擦眼泪,顾妈妈今日啊,只是来瞧瞧你罢了,旁的什么意思都没有。”
血流不止之时,仿似又一块伤药紧紧贴住伤口,表面上似乎能止住鲜血横流,可实际上那一块伤药却让伤口疼痛不止,甚至还要溃烂。
翠竹总算见识了顾妈妈的恶毒,心中虽是惊惧得害怕不止,却亦知一味忍让,只会让顾妈妈看轻了她。翠竹定一定神,暗自鼓起勇气抬眸应对:“多谢顾妈妈挂心。翠竹这些日子得亏王爷请徐太医细心照顾,不然,恐怕这条命便就保不住了。还请顾妈妈告知静主子,请主子务必不要担心。”
顾妈妈似有惊诧翠竹竟会忽而这样有胆量如此应对。自那日在鸢鸾苑,顾妈妈教训了翠竹之后,翠竹每每见到顾妈妈便就如老鼠见猫一般,总是躲闪,鲜少有这般勇敢的时候。她微一微眸,似笑非笑,“如此甚好。”眼角笑意微微有些僵硬,语气却愈发柔和,“主子本还担心你照顾不好自己,如今看来却不用再担忧你了。只是……”
稍自顿了顿,似是商量的口气,“只是你这身子好了之后,是回主子身边呢,还是留在王爷身旁侍奉?”
翠竹的心蓦然一揪,顾妈妈是将来意道明了。果真是如此,顾妈妈是来找她回去的。也是,将她留在雅棠阁,随时要担忧她向旁人告状主子毒打她,若回到主子身边,自然生死任由她们拿捏,那主子便也永远不用再担忧了。
翠竹心中思绪百转千回,纷乱的心绪颤动不止。就在她不知如何抉择之时,莲月恰而端了精致菜肴回了屋里来,“顾妈妈久等了。这些个厨娘手脚愈发慢了,还请顾妈妈见谅。”
顾妈妈懊恼莲月坏了她的好事,可面上却无法显露,所有愤怒均化在她温和的笑意里,“莲月姑娘有心了,都是老奴我不请自来,叫莲月姑娘费心了。”
莲月笑眯眯地摆好膳,道:“顾妈妈这话可就见外了。翠竹与您往日都在静妃娘娘跟前侍候,您来咱们雅棠阁,莲月哪有不尽心服侍着的?”
说着便热情地往顾妈妈碗里夹菜,“都是些家常菜,顾妈妈尝尝喜不喜欢?”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莲月热情得让顾妈妈没有缘由拒绝。一餐饭下肚,顾妈妈亦失去了先头的时机,只好讪讪离去。只是临走之前,她还是凌厉地扫过翠竹一眼。
翠竹心中一震,害怕地垂下双眸,只是到底莲月在身边,她才不致恐惧得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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