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荣嬷嬷便就进宫给皇帝递了帖子,皇帝只略略看了一眼,旋即便叫秦龙海收起来,吩咐宫女们给荣嬷嬷上茶。荣嬷嬷本欲推辞,但见皇帝一番好意,遂坐下来与皇帝说了几句体己话。因为荣嬷嬷是长公主身边的贴身人,也因着荣嬷嬷从前对尚还是皇子的皇帝多有照拂,所以皇帝对这位荣嬷嬷很是亲和。
“嬷嬷这些日子身子可好?”皇帝关切问道。
荣嬷嬷垂眸笑了笑,道:“奴婢年岁大了,这身子怎还能与年轻的时候相比?皇上日理万机,可要紧着些身子才好呢。”
皇帝倏然笑了笑,颔首道:“嬷嬷也要紧着自己的身子才好,姑母跟前事宜还全要仰仗您呢。”皇帝知晓,昨日公主府里的老夫人又闹了一场。那老夫人虽说不讲理,可却也是个心机深沉之人。她昨日闹起来,定是与静雅一事儿有关。
荣嬷嬷在宫里服侍多年,看遍了宫里的明争暗斗,对主子的心思更是揣摩得八九分。皇帝这意思她怎能不清楚?荣嬷嬷执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方应道:“老奴老了,只是公主还信任老奴,让老奴在跟前陪着说说话罢了。”
皇帝浅笑道:“嬷嬷太谦虚了。谁人不晓得您是姑母跟前最得力的。连这次找到真正的郡主,您也是出了不少力呢。”
皇帝的意思渐渐明朗,荣嬷嬷不慌不忙,只浅浅笑了笑,道:“终究是母女连心,到了跟前儿哪有不认识的道理?老奴只是依着公主的吩咐将从前的事情查明罢了。皇上,老奴今儿还有个不情之请,老奴想见一见静妃娘娘。”
皇帝并不意外,单看那日姑母的态度,他便晓得姑母有意放过静雅。微微垂了垂眸,道:“嬷嬷,您该晓得的,静选侍已被打入冷宫,不能轻易见娘家人。”自静雅被打入冷宫之后,她便就降为选侍。
荣嬷嬷欠一欠身,恭谨道:“老奴自然晓得这个道理。只是还请皇上怜惜公主护犊之心,静雅毕竟是公主养了十几年的,便是她们没有血缘关系,可是十几年的母女情分终归是在的。何况,郡主刚刚回府,公主想为郡主积福。还请皇上,看在公主的面子上,放过静选侍这一次罢!”只说着,荣嬷嬷便就跪了下来。
皇帝沉默了许久,屋子里的气氛凝重,宫人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皇帝稍感意外,没有想到荣嬷嬷竟然会说得这样直白,他本还以为会到明日晚宴之上才会提及此事。只是,姑母有了这个心思,说得早或说得晚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姑母啊姑母,您可真是给了朕一个大难题啊!
皇帝思忖了片刻,道:“嬷嬷先起来罢。朕可以允许你去见见静雅,可是若要叫朕免除她的罪过,却是不可能的。嬷嬷回去告诉姑母一句,静雅罪大恶极,朕若是轻易放过她,恐怕要叫天下人不服,还请姑母不要为难朕!”皇帝的话或多或少有些恳切,何况他的话亦在情理之中。严静雅犯下的罪过罄竹难书,宫里宫外早已议论纷纷,更甚至因为静雅一事参了长公主和严擎苍一本,要求皇帝将严静雅凌迟处死。皇帝已经十分难办了,若还放她出了冷宫,那么真的就要天下大乱了。
荣嬷嬷自然体谅皇帝的难处,旋即感激道:“多谢皇上恩典。奴婢自然会将话带给公主。”
皇帝微微颔首,旋即吩咐宫人带荣嬷嬷去见严静雅。原先富丽堂皇的毓秀宫,如今却只剩下凄凉一片。殿外的花园无人休整,杂草丛生;宽大的宫殿内外不见一人,静谧得连呼吸声都能听见。小宫女领荣嬷嬷见了门之后,便就找了个借口出去了。荣嬷嬷只得叹道,人走茶凉,世态凉薄至此,才叫人这般绝望。
轻叹了一口气,她顺着记忆去找寻严静雅的住屋。只是屋里空荡荡,并无严静雅与顾妈妈的踪迹。荣嬷嬷朝里头唤了几声,却终无人回应,心里不禁生疑,他们二人不在屋子里还能去哪儿呢?
正当她疑惑之际,身后却传来一个凌厉的声音:“你是谁,在这儿做什么?”
荣嬷嬷忙回了头,只见顾妈妈手里扶着严静雅,正一脸凶狠地望着她。而被她搀着的严静雅,此时却是一脸呆滞,身形消瘦。不过短短一月未见,昔日的美人怎会变得这番模样?
荣嬷嬷略略一惊,“娘娘怎么……”
顾妈妈皱着眉头,冷然道:“你来做什么?是来看我们的笑话的么?”
荣嬷嬷心头闪过一丝不悦,若非公主吩咐,她还不愿意来这呢。只不过既然来了,也没有必要与她们起什么冲突,旋即温和笑道:“ 萍儿姑娘误会了,老身只是来瞧瞧娘娘的。娘娘怎么了,怎会这样消瘦?是不是宫里那些狗奴才怠慢了?”
顾妈妈冷冷一笑,只觉得荣嬷嬷的关切分外虚伪,她摆摆手,冷然道:“娘娘要歇息了,恕不远送!”只说着,便狠狠推了荣嬷嬷一把。顾妈妈是有功夫之人,荣嬷嬷怎受得了她这推搪,连连倒退了几步,差点儿就要摔在了地上。
心中怒火油然升起,面上也不禁冷了几分,“萍儿姑娘可真是不识好歹!若非公主吩咐,老身我怎会踏进这里一步!亏得公主还惦记着救你们母女二人出去,看来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顾妈妈板着脸色,冷冷地勾了勾唇,“她要救我们母女二人?呵,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谁不知道,文昌长公主是天底下最狠心的人!她连自己的孙儿都不肯放过,怎么可能还会来救我们母女!你别在这里假惺惺的了!我不需要你们搭救。我莫萍儿此生与她萧婉不共戴天!”
荣嬷嬷愣在了当下,讷讷道:“什么孙儿?”
“你不必装作不知情。若不是她狠心,丽儿怎么会丢掉那个孩子?她又怎么会进宫,成了皇帝的嫔妃?这一切难道不是她的‘杰作’么?”顾妈妈满脸鄙夷,瞧着荣嬷嬷都觉得分外恶心,她连连往外推搪荣嬷嬷,“你快点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哎,哎,你别退我啊,你说清楚,什么孙儿!”可惜荣嬷嬷力不从心,她没有顾妈妈那样大的力量。随着大门“咣”一声,四周顿时寂静了下来。
荣嬷嬷抬手敲门,“叩叩”吵得顾妈妈不得安宁。她边敲边道:“萍儿姑娘,你说清楚,什么孙儿?你开开门啊!你开开门!”
可屋里却仿似无人一般,分外静默。顾妈妈打定主意不肯再开门,而且她一心认为荣嬷嬷在做戏。
孱弱的严静雅忽而抬了抬眸,道:“你为什么不让她进来?或许,她说的是真的。母亲不会那么狠心,放任我受苦不管的。”
顾妈妈恨恨瞪了严静雅一眼,厉声道:“我说过了,她不是你娘。我才是你娘!她是个狠毒的人,她怎么会救你出去?你别痴心妄想了!”心头怒火腾升,又因为外头荣嬷嬷的叫声,让她格外暴躁。恨恨地挥向桌子,大手扫过桌子的茶具,不消片刻那些茶具便尽数掉落在地。
严静雅低眸瞧了一眼,旋即又仰起脸冷声道:“你把唯一的茶杯也打碎了,往后我们拿什么喝水?”
顾妈妈愤怒地抓住严静雅的肩膀,恶声道:“如果不是你执意留在这儿,我们用得着遭这些罪么?男人都是狠心无情的,你为什么还要苦苦等着?你以为皇帝还会喜欢你么?他不会了!他恨透了你,你害他的女人,害他的孩子,他怎么还会喜欢你?你死心罢!苏奕都叫人安排了,你为什么就是这么死心眼!为什么就是不肯走!”
严静雅抬眸瞪着顾妈妈片刻,忽而她轻轻笑了笑,眸中尽是嘲讽之色,“你真可悲,你一辈子都不懂得爱是什么。你口口声声说爱我爹,说你为他付出了一生。可是在我看来,你从来都只是为你自己着想。你要嫁给爹爹,是因为爹爹是镇国大将军,是英雄,作为他的妻子,你觉得脸上有光,或者,你只是嫉妒母亲,嫉妒她有才有貌,嫉妒她有个体贴的丈夫。你根本不晓得什么是爱情!如果你觉得在这里是受苦,那你就走。我绝不拦着你。反正我自己一个人也能活下去!”
“啪!”顾妈妈反手狠狠地掴了严静雅一巴掌,双眸似能喷出火来,“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教训我?你一个人能够活下去?呵,如果不是我在你身边,你能成为静妃么?如果没有我在你身边照看着,你早就被那些男人给侮辱了!严静雅,你记住,我是你娘,我不允许你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而你是我的女儿,你就必须听我的话!明日酉时帝后会去公主府里参加晚宴,我们趁机离开皇宫!不管你肯不肯,明晚我们走定了!”
严静雅抚着半边脸,缓缓垂下了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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