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劳模走了

2018-07-04 作者: 杨小凡
第11章 劳模走了

威尔乐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

戚志强就把宋弋叫了过来。

宋弋来到戚志强的办公室,看到燕克仁已经坐在了沙发上,多少有些不太自然。他对燕克仁感觉很不好,不仅因为他与其女儿燕鑫谈恋爱的事,更重要的是他没到天泉时是燕克仁造谣反对,制造阻力。而现在,他的女儿燕鑫又与自己不断联系,这叫宋弋心里不舒服。

燕克仁显然比宋弋老谋深算和有城府得多。他见宋弋进来了,就主动从沙发上站起来,一脸笑容地说:“宋总,真是有魄力啊,威尔乐那事,两个小时就摆平了!”

宋弋听燕克仁这样说,立即谦虚地说:“这是戚总遥控指挥得好,没有你燕主席也不行啊,你是工人的头呀!”

戚志强听出燕克仁和宋弋两人话里有话,就笑着打圆场说:“都有功,我们就不要论功了。我让你们来,就是提请你们注意一下工人情绪,情绪问题可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

“还有什么事吗?”宋弋感觉到戚总是要说什么事。

“听说,姚师傅生病的事在工人中影响不小,他可是全国劳模,处理不好,工人是要闹事的!”戚志强望着燕克仁说。

宋弋和燕克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人对这个消息都有些吃惊。燕克仁笑了一下,说:“戚总,你一直在省城开会,我们都不知道,你咋知道的?我还真不太清楚!”

戚志强笑了笑:“我的信息渠道多。做头的就要有信息通道,信息不对称,你咋做领导!”

其实,燕克仁对姚师傅的情况是知道的。他从心底深处,也是想以此引起工人的不满,让工人闹起来。所以,本来工会应该给姚师傅困难救济金,应该帮其解决问题的,燕克仁就是装聋作哑地不办。你戚志强不是董事长吗?你宋弋不是总经理吗?好,你们也别小看工会,小看我燕克仁了!

燕克仁正在心里盘算着,戚志强发话了:“我们马上就去姚师傅家,带上5000元的困难救济金!”

姚师傅住在威尔乐公司家属院里。到了他的家里,戚志强和宋弋心里难受极了。

一个全国劳模,当年故原市第一个全国劳模竟是这种状况。一家四口还住在50多平方米的两居室里。楼是老楼,又在一楼,就显得黑而潮湿。家里几件老家具,电视还是17英寸的黑白老机子。姚师傅躺在床上,不停地咳着。他是肺癌晚期了。

姚师傅的老伴和女儿姚翌见戚志强他们来了,眼圈红红的,话都说不顺了。而姚师傅却强打精神地说:“感谢你们还想着我,你们还是多忙企业吧,咱这葡萄酒厂过去可是全国闻名的啊,折腾了这些年,到今天这个样子,我心里痛啊!”

姚师傅一口气说了这些,就咳嗽了起来,一声接一声,一声接一声,竟吐出了血。

“赶快送医院!现在就办。”戚志强安排燕克仁。

燕克仁掏出手机联系起来。戚志强和宋弋跟姚师傅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

路上,戚志强和宋弋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都沉着脸。

下了车,宋弋随戚志强上楼。

上楼梯时,戚志强才开口:“企业搞不好,造孽啊,一个堂堂的全国劳模竟成这个样子!担子重啊!你多关注一下姚师傅一家。”

宋弋本想给戚志强再汇报一下市场问题,见是这种情况,就回到了自己四楼的办公室。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宋弋接到戚志强从三楼打来的电话:“姚师傅走了!我们去看看。”

宋弋真没有想到,姚师傅走得这么快,住院一天就走了。

姚师傅的楼门前,已经搭上了简单的灵棚。竹帘外面的桌子上,端放着他的照片。照片是姚师傅在北京捧着奖杯的老照片翻印的。据说,姚师傅在两年前就让照相馆翻印好了,他最喜欢这张照片,他说过他死后就用这个作遗像。

现在,姚师傅就微笑着面对大家,那种满足和自豪让人揪心撕肺。

按戚志强的安排,姚师傅火化那天,公司为他在殡仪馆召开一个小型遗体告别会。

上午八点,戚志强、顾力华、宋弋都按时到了姚师傅所在的家属院。

但让戚志强没有想到的是,家属院门里门外已经有四五百人站着了。凭直觉,他觉得今天一定要有事情发生。

果如他所料,灵车要出大门时,被人们给堵住了。几个人一带头,大家就跟着起哄,不许车子通过。燕克仁从车上下来,让人们闪开路。这时,人群中一条白布黑字的标语突然举了起来:给姚师傅一个说法。标语一出,人群就喊:“我们要治病!我们要健康!”

戚志强也下了车。燕克仁在人墙前,正激动地说:“工人同志们,我们工会也没有办法啊!工会没有权啊,有些事我们想做也做不成!让开吧!”

听到燕克仁这样解释,戚志强和宋弋都愣了。这是解释吗?这明明是在挑事!一个念头从戚志强心里生出:说不定这些人就是燕克仁和那些有意见的人挑拨而来的。灵车不能不走呀!戚志强几步走到人墙前,他首先向人们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说:“员工同志们,有什么意见事后到办公室去找我!现在我们不能让姚师傅入不了土啊,我们对不起姚师傅啊!让开吧,下午我在办公室等你们!”

人墙慢慢地闪开了。灵车缓缓向前开动。

遗体告别仪式结束后,戚志强和宋弋出了殡仪馆。车上,戚志强气得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国有企业的生存环境不只是外部啊,内部的软环境也同样重要。

车子快到天泉集团总部时,戚志强接到总经办耿辉打来的电话:“戚总,省电视台《焦点时刻》的记者在公司,要采访你。你看……”耿辉下面的话不敢再说了。

“采访我什么?”戚志强追问。

“说是咱公司污染了洵水河,渔民的鱼都死了一河。您,还来公司吗?”耿辉的意思是不想让戚志强到公司来了。

戚志强听后更加生气,说:“你安排车直接到污水处理厂,我与宋总都去,在那里接待他们!”接着,戚志强给后面一辆车上的宋弋打了电话。

车子从天泉镇的南面,沿河边的公路向污水处理厂驰去。河水确实污染得厉害,水都变臭变黑了。车门打开,空气把眼熏得就要淌泪了。车子拐了一个弯,在平整的水泥路上驶了大约五分钟,迎面横过来一条不小的河,远远看去河水清亮,两岸整洁,各种杂树迎风摇曳着墨绿色的身姿,与五分钟前的感觉竟是两重天。

见耿辉陪着两个记者已在前面等着了,戚志强停下了车。他礼节性地和记者打过招呼,就走下河坡。近水的时候,他弯下腰,用手捧起一捧水,然后对着后面的记者说:“你们看着,我戚志强把它喝下去!”说着,竟真的喝了一口。

在场的人全傻了。戚志强却开口说:“我们天泉投资5000万建了污水处理厂,一年还得1800万的运行费用!我们污染了洵水河吗?上游那么多造纸厂、酒厂,我戚志强能管得了吗?”

那个扛着摄像机的记者,把机子从肩上放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戚总,我们是接到署名天泉职工的举报信和电话才来的,没想到是假的!”

“这样也好,我们就做个正面报道吧!”另一个记者赔着笑说。

戚志强感慨地说:“我们不想要什么正面报道,这样做我们只图个安心,对得起良心。人怕出名猪怕壮,天泉从来都不出风头!”

戚志强回到办公室,感到了从没有过的累。这是一种心累,一种从战场上退下来之后的身心俱疲。他就这样坐在办公室里,抽烟喝水,再抽烟再喝水,似乎没有了往日的激情。

临近下班的时候,他的门又被敲开了。

进来的是戚志强没有想到的人,这个人是他在心里埋得最深的人,市档案局局长,吴琼。吴琼没有回北京,考取大学后竟又回到了故原。他们恋爱一场,最终没能结婚,而且吴琼就一直独身。她爱好书画,人活得也清静淡然。他们很少联系的,有时一两年都不联系一次。但他们的心是那样的贴近,两个人像水一样看似无味却又至纯至美。

这些年,她从没有主动打扰过戚志强,她与戚的交往就是谈话,只要一谈起来就能无所不谈,每次都是谈过即散,在一起吃饭都很少。

戚志强心情正不好,见她来了,心情为之一振。他把吴琼让到里间,倒好水,两个人叙了起来。

“志强,我看你脸色不好,又有什么烦心事了?”吴琼笑着说。

“唉,在企业每天都是烦心事。”戚志强说,接着简单谈了谈。

吴琼听罢,苦笑道:“你要调节好自己,我觉得你在你们企业里也是孤独的。谁能知道成功者的背后是什么?是孤独。你满脑子就是事业,就是赚钱,你活得累不累呀?”

“没有办法啊,人的追求不一样,境界不一样,我最大的乐趣就是奋斗,就是工作,就是挣钱。在企业这么多年,现在就不以赚钱为乐了,而是把企业赚钱当作事业来做。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选择企业,现在看是自找苦吃!”戚志强感叹道。

“这都不是关键的原因,以我看关键是你太认真了,不愿妥协,不愿为权力折腰造成的。”吴琼呷了口茶说。

戚志强又点上一支烟,无奈地说:“不是我戚志强境界有多高,天泉是我一手带着做大的,我真的不忍心败在我手上,在我手上发展不大呀!”

“好了,别跟自己过不去了,人们所有的痛苦都来自自己的感受。想开点,今天你请我喝几杯茶,行吧?”吴琼见戚志强心情不好,决定晚上与他深聊聊。

“好,我请你,走!”戚志强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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