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禹一行从石城出发,一路见治水士卒掘河开沟,浍畎纵横,畦畹成块,田野四辟,心中甚喜。三奇抓了一把土,摊在掌中观察,只见其色褐而发亮,油光闪耀,不觉赞道:“好土,真是好土!今后有人在此建邦安家,必可富足。”应龙道:“已知太行山许多邦国决心要来此定居了。”
伯益道:“开此大陆,民得大利,但事必正反,民逐利则机智开,机智开则纯朴之性由此渐湮,虽时势使然,但为政者当有防范之策才好。”应龙道:“兴利开民机智,既是时势造成,防范恐怕不容易。”
众人且议且行,两个时辰后到了长芦河,一行人涉水而过。伯禹命童律到高阜处遥视,问:“可见大河?”童律专注细察后道:“百里外有一条大水流贯南北,往东还有一条大水北流,不知哪条是大河。”伯益道:“所见第一条大水流应是漳水,再东这条大水当是北上的大河了,现在要查明南来大河。”童律点头道:“记得前几年去有鬲时,大河就在近旁,这更东那条该是大河。”
伯禹率众继续东行,一路沼泽密布,潴水连绵,荒草萋萋,貂鼠出没,不见人烟。行一个时辰,果见前面一条水流,自南向东北而流,色黄而湍急。
伯益道:“欲明其流是否为大河,须循这股黄水逆而南行。”伯禹道:“正该如此,不明其出处不回。”于是就地饱餐后循黄水西南行约两个时辰,见一水自西来会,童律登高而望,不觉手舞足蹈呼曰:“是淇水!”
伯禹道:“童律为何见淇水而欢呼?”
童律笑道:“淇水出苏门山,我曾来此,淇水所入的就是大河。河自砥柱至于巩,自巩北上会淇水。今既见淇水来会,就可知我们所走的水道就是大河了,所以高兴。”
伯禹道:“今则知大河之水自龙门至砥柱东流至巩而北上,会淇水入漳水再东出向北,至有易、孤竹而至碣石入海,其流甚长啊!”
伯益道:“河自龙门以上还有数千里,未穷其源。今河道既明,不须再南了。”
话说伯禹在太行山以东治了恒、卫,在大陆广浚浍畎,广袤的平原畦亩遍列,大功初成,已是隆冬季节了。伯禹这日同伯益聚众将议下步治哪里之事。伯益道:“我等既受帝命佐伯禹平治天下洪水,根治是夙愿。为今之计,宜继续向东。东方地平,山不高,达海滨。”
伯禹道:“境内四渎,今河初理,未知余三渎处于何地,今往东可遇何渎?”
伯益道:“大河之东有济水,其水起于王屋,始与河并行而东,同至孟津以东温、巩之地。随后大河北上,济水东行,各至于海,今东行当遇济水。另两渎是淮与江,在大河之南。”
伯禹道:“河自孟津北上,济继续东流,则河、济东北之地也属冀州吗?”伯益道:“河之东,济之北,其地非冀。大河之西是冀州之地,大河之东,是兖州之地,冀兖两州以大河为界。兖之东北还有青州,兖、青之地都滨海。”
三奇道:“观恒、卫可知,近水多虫介,近海多大鱼,今往东而滨海,会遇鱼介之怪。”
禺强道:“多时未见怪物,手正痒哩。”三奇道:“大海之中,不比陆地,将军之力恐难发挥。”禺强道:“陆用斧槌,水用弓箭,何惧之有?”冯迟、江妃等也说道:“我们也学了水中功夫,何畏水怪?”
三奇道:“众将军勇气可嘉,但河海不同,河小而水淡,海大而水咸,海非河可比,有些海怪,我们都不曾见过,需要小心,以防不测。碣石巨蟹,已有先例,不可不防。”
伯禹道:“我等久习山林陆地,不知海域之险,三奇之言有理,各部小心为上,切莫大意。”诸将虽然允诺,但内心仍有不信之意。
玄龟道:“明春东进,在何处落脚,扎营何处,宜早日决定,以便及早准备。”伯禹点头道:“此亦要事。”
太章道:“昔在水府,知大河之东是有鬲氏之地,此去东向,何不至有鬲驻扎。”
伯益道:“有鬲居河济之中,此去当治其地,可循漳水到大河东岸,就是有鬲氏地方了。”童律道:“我与有鬲氏有旧。”
伯禹道:“就请童律带路。”
伯益道:“平原众水都从东北入海,兖州流水纷繁,水道必多必湿,且多鱼虫诸怪,仅以本军之力恐人手不足,何不征调唐、有易、孤竹及有鬲之民,共浚其水。”伯禹道:“此正合我意。”
当下议定,由玄龟准备东行器物,江、冯兄弟率众士卒整理治水器械,请伯益传檄唐、有易、孤竹于明春三月前各派五百人会于石城大营,共开兖水。
却说伯禹考虑治水已两年有余,众将卒一心治水,都不曾回过家,今见冀州已定,帝都水患尽解,心中稍宽,思量自身负帝舜重任,朝夕谨慎,不敢稍有懈怠,不曾有回家探亲之想。但考虑伯益等诸将及众多士卒为治水尽心尽力,十分劳苦。今冬闲事少,约有三个月冰冻之期,何不让将卒趁此闲月各回家团聚几日,也慰各将卒家中牵挂。主意已定,过了几日伯禹聚诸将说了这个想法。
冯氏兄弟道:“伯禹仁慈恤卒,如此也好,让士卒于冬季休养一下,养精蓄锐,以利明春东去治兖。”江氏兄弟道:“士卒稍事休整也属必要,只是隆冬非数月不过,休整时日过长,易生懈怠之志,尚须妥善安排方妥。”
伯益道:“江氏兄弟说得有道理,何不在冬季就近修理恒、卫土地,使浍畎更加平整。”
伯禹道:“冬日大地冰冻,若整浍畎花工多收效甚微。我已筹思多日,趁此严寒隆冬之季,将卒放假归冀州帝都,各回家团聚。并将治冀及明春东行诸事修表一份奏明帝舜。本拟自去,但我身负帝舜重任,既为统率,不敢擅离职守,故请伯益为我代劳,详细向帝舜禀明实情,以慰帝心。隆冬天气,行路艰难,伯益回都,不能独行,朱虎、熊罴、庚辰、乌木由、两亥兄弟家室都在帝都,正好伴伯益同去探望家室。道彰、无忌、玄龟等一并前去,探家之余采集治水所需各物,正好趁此季节回帝都办妥。冯氏、江氏兄弟、庚辰所部,除少数士卒留守大营外,有家室或家有老人的士卒都准趁此回家团聚,由你们五人统率返都,假满再带领来此治水。禺强、童律、太章都未曾成家,伴我在此准备明春东进之事。三奇师徒也可回乡一探,正是时候,以后离帝都日远,来往不便,再返帝都恐几年后之事了。诸将及众卒平日都以治水为重,公而忘私,我心甚慰。今有闲时,能稍事休息,也是好事。”伯禹言毕,诸将内心都很感动。
伯益道:“赴京之事,伯禹亲自面呈更为合适,我愿代伯禹守此。”
伯禹道:“知我者伯益也,望勿推辞,面帝之事,一切恳托。我未成家,伯有家室,贤伯不去,诸将也不愿去了。”伯益只得应诺。
三奇言道:“我孤身之人,今已以治水为乐,以此为家,不思他适。珠儿年少,正历练之时,其父母也在壮年,况离家又远,不必往返,待日后治水到其家乡时,再见其父母可也。我师徒在此伴伯禹如同回家,伯禹尽可放心。”
珠儿也道:“师父说得是,我不回家。”伯禹笑而牵水珠之手。
应龙也道:“我无家室之累,不须回去,在此伴伯禹同过。”
于是各部都安排返京探家及留守将卒名额,去者愉快,留者安心。返京之将卒约定明春二月中旬由伯益统率返回。留守的继续为东进做准备。
星移斗转,光阴荏苒,转眼残冬过去,孟春已尽。伯禹这日在营中与禺强、童律、三奇、太章、应龙等叙谈,忽见一人进入,伯禹抬头见是竖亥,忙问:“伯益来耶?”竖亥道:“伯益恐伯禹记挂,命我提前来报,诸将卒即将返营。后稷届时同来。”
伯禹大喜道:“正在议论哩,如此甚好。”命竖亥休息。竖亥见了留营诸将,大伙拥着说话去了。
过了几日,伯益、后稷及将卒一齐到了。伯益、伯弃及众将到大厅坐定,在营诸将都来见过,后稷有些还是初见,由伯益向大家作了引见。
后稷道:“我奉帝命,佐伯禹垦地,望诸将见教。”众将言道:“后稷艺农之名满天下,何歉之有?”
伯禹笑道:“治水之旨在解民困,艺农之旨在足民食,其旨一也。我等同心协力,上勤王事,下惠黎民,都不要过谦了。我年轻,又负重任,须靠诸君翼辅,庶不辱帝命,不是客气,实是我内心愿望。”
伯益、后稷、诸将都拱手应命。当晚大营欢宴,热闹非凡,伯益在宴席上传达道:“此次返都,受伯禹嘱托,向帝舜禀报治水诸事,帝舜闻奏甚喜,谕命褒奖。有功诸人,记在册籍,原是朝中之臣,名下注功,原非朝臣则立名记功,应龙与三奇师徒其功显著,帝舜命特案关注。命伯禹务其孜孜,毋懈毋怠,克终其功。帝曰,既治大陆,理当耕作,施惠于民,以昌吾国,特命后稷至大陆,兴土功,教稼穑,使民粒食。”
营中诸将听后皆都喜悦在心,感帝舜之恩。
次日,集众议东进兖州之事。伯禹对伯弃道:“我治水大军即将去兖州,大陆耕作之事全由后稷操持了。”
伯益道:“河济之间,水道纷繁,支汊歧流众多,究有几许,实难预测。士卒身处泥水之中,挖土掘泥十分辛苦,今东治滨海众水,泥滑水咸,士卒将更为艰辛了。”
江妃、冯迟两人齐声道:“正是这话,所以趁这次返都,我们在帝都物色了善于挖土开沟的八名壮士,他们各使大杴大锨,杴形如箕,锨形如锅,一次能掘土百余斤,又兼力大无穷,一人足抵十人。”
伯禹闻言大喜道:“人在何处?”
江妃道:“就在帐外候着呢。”伯禹传命来见。八人鱼贯而入,众将抬头见八人都身高丈余,粗膀长臂,浓眉大眼,一身彪悍。江妃对八人道:“见过伯禹及众位将领。”八人齐声拱手而诺,声如轰雷。
伯禹问其姓名。冯迟道:“前四人姓甲乙,亲兄弟,居甲乙村,以村为姓,以方向为名,分别为甲乙东、甲乙南、甲乙西、甲乙北;后四人姓段干,也是亲兄弟,居段干村,以地形为名,分别称段干丘、段干陵、段干阜、段干峁。甲乙兄弟手持木杴,其大十斗,一次掘土一百二十斤;段干兄弟手持木锨,一次掘土也一百二十斤。八人双臂有力,挥杴锨运土如飞,八人联手,日可取淤泥百万斤。更奇的是,八人各生着一双大鸭足,趾间皮肉相连,如鹅鸭之蹼,故入腐泥而不陷,能行善泳,为天生之奇才,浚水之能人。”
伯禹闻言甚喜,对八人道:“今后你们用力治水,为民立功,也不负此奇能。”八人叩头而谢。又问冯迟道:“如何得此八人?”冯迟笑而视江妃道:“还是请江将军说与伯禹知道。”
江妃道:“说来有缘,元月初三日正是新春佳节,我和冯迟二人凭兴往游山林,不觉走了几十里,正欲寻一村解决饮食,只见一村村民纷乱,许多人围成一圈,似在观看什么。我二人好奇近观,却见圈中十几个大汉在殴打三人,受殴者已倒伏地上,双手抱头,蜷缩一团,并不还手。十来人打了一通,似乎力尽,都各喘气,而三人伏在地上依然不动,亦未求饶。我二人上前问殴打者此三人何故遭打,其中一人答道:‘你们有所不知,这里山顶有两个村庄,一叫甲乙村,一叫段干村,二村山水相连,村民不多,以猎为生。他们各有兄弟四人,身高力大,都是天生蹼足,走泥路飞快,走山路蹒跚,善于捉鱼,但拙于捕猎。因为住在山上,不善捕猎,所以常常挨饿,饿得极了,就下村来偷鸡摸狗,取别人家粮食充饥,已非一日。这里村民大多宽厚,见他们确实饥饿,有时明知他们偷食,也不计较。别的坏事倒也不曾有过,所以村民多是原谅他们。这两天正是新春佳节,各家都祭祀神灵,全村祝福之时,这三个蠢汉想是隆冬虫兽不多,饿得慌了,竟在昨晚下山来偷吃许多家供神祭品,各户发现,实在气愤不过这三人竟敢偷食祭神之物,起了公愤,所以捉来此亭上,由我等狠狠揍他们一顿,饿三天再放他们。他们也知道理亏,甘愿受打而不还手。’”
伯禹叹道:“可怜可叹。”
江妃又道:“我二人听了方知原因,上前扶起这三人,待三人站起了身子,果然高大强壮,低头察看其双脚,趾间皮肉相连,且趾长蹼厚,合则为足,展开如扇,实奇异之人也。我二人问他们可会泳水,中一人叫段干丘说道:‘因为这双脚不善走山路,故常挨饿,但在水中则可快速游动,善于捕鱼。前几年洪水遍野,水中鱼鳖多容易抓,加些杂粮兽肉,可以一饱。而今水退川小,鱼鳖甚稀,又兼隆冬水冰,无鱼可食,粮尽兽缺,我等兄弟食量又大,实在饿不过了,所以下山胡乱抓食充饥,不想偷了祭品,犯了忌讳,甘愿认打,受你们耻笑了,实出无奈。’我二人见此等奇怪人,正是治水所需,就对村中壮汉介绍了我们身份,对他们说了段干、甲乙等人对治水有用。他们也实出无奈而偷食,望众位乡亲饶恕他们。损失之物由我二人补偿。当时取出几块玉石送与几个壮汉。为首的壮汉就说:‘伯禹为黎民治水,愿听二位将爷之言,若他们能去为治水出力是再好不过了,怎能收礼?只是不知甲乙、段干等兄弟肯不肯去哩。’众乡亲巴不得这八人远离本地,都道:‘这等好事,他们兄弟如何不去!’这三人都道:‘我等愿去,但要回家与众兄弟商量,要去同去。’我们就用玉帛向村民换了一些干粮肉脯,跟三人上山。他们八人经过相商,大家一心愿意投奔伯禹治水。这就带来了。”
伯禹喜道:“人才遍于各地,唯有心者得之。治水之事,险阻甚多,正需各种奇能之人共成功业,你两人真是有心之人。”当下决定:甲乙兄弟归冯氏兄弟统率,段干兄弟归江氏兄弟统率,各显其能。甲乙、段干等八人遵命退出帐外,各归其营。
伯禹复与众将商定:后稷留下部署农事。除后稷带来助手外,伯禹又拨了一百人,供后稷差遣,石城营地就归后稷使用。其余治水大军于三日后去有鬲。
欲知如何治兖,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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