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伯禹、童律、冯迟三人带了几名随从,驾了一条船,装了干粮和备用之物,别过方、宋、玄龟等人,从五河口北岸西行。淮河两岸林木依然苍翠,景色极好。虽天色阴沉,气候寒冷,仍秀色可观。北岸地势平坦,多见浅湖潴水;南岸是丘陵起伏,与山峰互起,多成深坑深湖。两岸都见茅舍村落,炊烟袅袅,人影往来。伯禹道:“淮河两岸人烟不少啊!”冯迟道:“两岸土质肥沃,人丁兴旺,若无水灾,民富足有余。”童律道:“两岸地形不同,水流也各异。南岸多山坡,入淮之水短;北岸平坦,入淮之水长。南岸种植多在山腰,北岸种植都在平地。北岸人烟多于南岸,必是水害不同所致。”伯禹道:“那平淮要以北岸为主。”
三人边说边行,过了浍河、解水两大川。次日午后见前方一条大水流入淮河,水势甚猛,入淮处有一山濒水而立,气势雄伟。伯禹欲知此山此水之名,见前有村舍,就命停船上岸,疾步前行。将近大水入淮处,童律眼尖,急止伯禹前进,指前方对伯禹道:“前百尺的河口有一白狐饮水,其体甚大,赶快提防。”
伯禹、冯迟循童律手指处细望,果见一白色毛狐,正蹲于河边,身后拖着数条长尾。童律道:“我细数长尾有九。”伯禹道:“怪哉,狐何有九尾?”冯迟道:“莫非妖狐?”就抽出长刃卫护伯禹,童律持弓箭在手,准备施射。此时白狐恰人立而起,并旋转身躯,双脚迈步,不似兽行。
伯禹急止童律弓箭道:“不可鲁莽,是人是兽,且仔细看来。”
童律蹑手蹑脚前行,伯禹等随在后面,几步后伯禹已看清楚了,笑道:“人也,着狐裘者。”冯迟也道:“果然是人不是狐。”童律大笑道:“我眼迷耶!真是穿狐裘的人,九尾是集九狐之皮成裘衣,留其尾为装饰,人蹲裘披而九尾垂,远看像一只九尾狐了。”
伯禹点头道:“正是此理,但能穿这等贵重裘衣的,必非一般庶民,此地当有侯国之府。”童律点头道:“理应如此。”
三人大声说话间,着狐裘者似有所闻,回首观望。伯禹正抬头相看,一见大惊,不由得目迷心跳,迈不开脚步,直直站在原地痴望着。童律、冯迟两人本在伯禹身边,忽见伯禹停步不前,急看伯禹,只见伯禹两眼直勾勾看着穿狐裘之人,神情古怪。两人也把目光转向衣裘者,都吃了一惊。
原来着九尾狐裘的是一个绝色妙龄少女,细眉秀目,一个小巧端正的悬鼻镶嵌在如白玉般的脸蛋上,明眸流波,动人心魄,鼻下红唇樱口,露齿如贝,似笑微嗔,娇态可掬。额上狐首皮裘为冠,掩住了双耳与两鬓,只露出一副秀丽嫩白的瓜子脸,双颊微红地站在那里,双眼晶莹地瞧着伯禹。竟是四目相对,谁也不动。
童律、冯迟两人相视而笑,童律推了冯迟一把悄悄道:“看来姻缘来了。”冯迟点头不语。童律抬头望天,见天色不早,就走上前去轻声问那女子道:“请问姑娘,这是什么地方?”
那少女突然惊醒,看了童律一眼,双颊飞红,也不答话,转身匆匆向前走了。
童律对冯迟道:“你照看好伯禹,我随那女子看看住在何处,有个着落。”冯迟点头挥手,童律就远远跟着那女子,走了里许,见进了一所很大的高敞房舍。童律见此村落颇大,人庶众多,忙问一老者道:“敢问此大舍是何人家?”老者答道:“这里是涂山氏之国,那大舍是涂山氏君侯府宅。”童律复问此大河名称,老者道:“这是涡水。”童律谢了老者回转。伯禹已定心回神,正和冯迟说话,见童律回来问道:“此为何地?”童律道:“问清了,这里是涂山氏之国,那女子是涂山氏府中的人,具体身份还不知晓。”伯禹点头。
这时天色已晚,冯迟道:“要不去村中借宿一宵?”伯禹道:“这次先察淮河水道,暂不惊动各邦首领。”童律也说这样好,三人即在船中宿了。
次日天气晴朗,伯禹见涡水入淮处也是两峰对峙于两岸,童律上前问询,请来两三位壮汉到伯禹处,伯禹拱手问道:“请问此地属何邦?大川双山何名?”壮汉答道:“这里是涂山国所属,我等都是涂山氏子民。西来大川就是淮河,北来大川入淮的是涡河,入淮处称涡口,淮河西岸这山叫荆山,淮河东岸这山叫涂山。”
伯禹点头注视两岸,见两山高下相仿,都林木葱郁,峰峦挺秀。两山挟河而峙,相距约一里之遥,滔滔淮水西来,到这里曲折,水由南向北在两山之间穿过,再转弯南入淮水。又问道:“涂山氏之国近年可有水患?”壮汉答道:“不瞒几位,数十年前风调雨顺,淮河直通大海,两岸土肥地沃,农作丰收,黎民百姓安居,人丁兴旺。近数十年来,天气燠热,淫雨不断,洪水泛滥,两岸土地淹没,屋被冲走,地不能种,黎民生活困苦不堪。”说到伤心处还流下了眼泪。伯禹叹息,复问道:“淮河千里,众水纷集,何水最凶?”壮汉齐答道:“集淮河水大小数百条,涡水为害最烈。”
冯迟问:“为什么?”壮汉道:“涡水本与众水一样,可近几年涡水上中游来一神怪,形如猿猴,身材短小,但力气很大。且水性非凡,伏水中能三日不出。手下有徒众数百,都持刀舞枪。他们盘踞在涡水上中游,驱使当地黎民为他们运石筑坝拦水,阻断涡河流水,涡河不能顺利入淮,乱流两岸,把本来可耕之地变成洪涝灾区,真是可恨。”
冯迟惊讶地问道:“拦水筑坝,意欲为何?不知此怪是何名头?”
壮汉道:“当地民众听此怪手下称他为无支祁,听说原是帝都水伯府的人物,不知因何来此残害众民。”另一壮汉道:“当地黎民称两年前曾来过一个名叫相柳的人,无支祁对他很尊敬。本来无支祁并不作恶,但自相柳来过后就开始作恶,发生拦河断流、毁地残民等事。”
童律问道:“相柳还在吗?”壮汉道:“听说相柳只住了半年,后不知去了哪里。”冯迟道:“无支祁既然堵了涡水,那春水来时,涡口入水是不是减了压力?”壮汉道:“无支祁堵涡不是为百姓,而是作恶残民添乱,在冬季,涡水正常流量,他堵流后涡水乱流,中游两边不能耕植;春汛水旺,他却挖开坝石,让已蓄之水直冲淮河,使下游两岸都被大水冲刷,地屋尽毁,连淮河都被冲得河岸破损。这样的恶行已连续三年,却无人能够制止。”
伯禹道:“涂山氏族长难道不管吗?”壮汉道:“也曾派士卒去和无支祁战斗,奈非其敌手,失败而归,只好眼睁睁地看他们作恶残民。”伯禹叹息摇头不止。
冯迟劝慰三位壮汉道:“无支祁作恶时间不会长了,听说伯禹治水大军已经到了徐州,你等放心,不日将除无支祁一伙。”壮汉道:“我等也曾听说伯禹将至,但不知何日可到,本地黎民都抬头盼着呢。”
三人别了壮汉又西行。此时淮水曲折,流向时东时北,两岸入淮川流纷繁,大小不一。次日,伯禹到了一处,又见两岸双峰对峙,相隔只有半里。两山都是峭壁矗立,形态峻拔。冯迟见邻近有民居住,前去询问,回来禀知伯禹道:“此处名曰淝口,因西北有大川淝水入淮。淝口之东有高山,当地民称为北山,对岸一山称南山,也称八公山。”
伯禹见北岸山峰较南岸山峰略低,可以攀登,就同冯迟、童律攀岩,爬到山峰高处,环观四周水流地形。登高真是望远,附近山山水水,都入眼底。伯禹遥指东方对二人道:“此两峰可是涂山、荆山?”童律点头道:“正是此二山。”伯禹向南指挟河而立的山峰道:“此是八公山了。”复俯视淮水,见西来的淮水到此呈曲折盘旋之势,向北再折转东南流,还重复两次,呈双弧鞍形,然后入山峡东南去。伯禹复见北岸有大川淝水入淮,西南岸也有清水入淮,淮水流量颇大,但两峡甚狭,淮水到此湍激,水流不畅。伯禹顾冯迟道:“这峡谷应开凿使宽,以顺淮流。”后人因伯禹曾登此山,做出治理山水决定,并开山有成,故称此山为伯禹王山。
三人续西行,见南北两岸又有大川入淮,北岸散居黎民,就去探问,村中宅居颇多,伯禹一行上前拱手问道:“我们初临贵地,请问此地何名?”有一老伯举目见三人衣着朴素,但形体轩昂,举止有礼,知非常人,也举手为礼答道:“这里叫颍口,是颍水入淮之口。”手指西北不远处大川道,“此即颍水,来自豫州。”伯禹指南岸道:“南岸河道可多?春汛期是否波及本村?”老伯道:“南岸庐子国,注淮水流众多,有淠水、穷水、黄水等,大小不下百条。幸两岸多湖泊,春水旺时流入诸湖,缓冲不少。”伯禹称谢指点,复西行。沿途果见两岸河川不断,南岸之川多于北岸。又见一大川,问知为洪河,入淮处称洪河口。
伯禹顾童律、冯迟两人道:“淮流千里,水道数百,淮真是一条大川,不虚与河、济齐名。”
当日到了桐柏山,这晚天气阴沉闷热,童律道:“恐有大雨。”冯迟对伯禹道:“天时地利不好,路滑行难,应暂缓登山。”伯禹道:“离大营已有十日,春水不等人,还是尽快一探桐柏为好。”于是三人穿雨衣,披蓑衣,毡靴之外套上草鞋,徒步上桐柏。行至半山,下起瓢泼大雨,狂风怒号,松风鸣叫,冷雨射脸,迎面吹扑,眼都睁不开了。三人找了一处岩岫暂避,不料风雨整日,看看天色渐晚,童律与冯迟劝伯禹明日再来。伯禹见确实难行,乃下山循原路回至船中。次日风雨略小,伯禹依然上山,刚至半山,大风雨又起,伯禹道:“今番不返回了,风雨再大也要登山。”随手捡了一条树棍,拄着行走,虽一步一滑,照走不停。冯迟、童律左右扶持,缓缓而登。走了十余里,到一山洞,实在走不动了,三人拨开洞口荆棘,进入洞内。洞内宽敞干燥暖和,足以避风雨,时已过申,天色晦暗,犹如黄昏。
童律道:“不如在此一宿,明早登山吧。”冯迟道:“峰顶已近,来路已远,回去不如宿此。”伯禹点头。童律在洞边拾了一些未湿枯柴,燃起篝火,倒也暖意融融,比船上还舒服。
次日天刚亮,三人起身,随手掬水吃了干粮,离洞登山。经一夜休息,精力已复,但大雨依旧,而且风刮得更猛了。将至山顶,忽听得雷声隆隆,呼啦有声。伯禹道:“隆冬之际,何来雷声?莫非苍天不欢迎我们上山!”童律道:“近年来天象反常,故淫雨连降,洪水泛滥,现隆冬震雷,也是天时不正之验。”冯迟道:“天时不正故洪水泛滥为害,正需吾辈用力之时,若风调雨顺,四海无灾,要我等何用。”伯禹点头道:“冯迟说得好,有才之士当立功于困苦危难之时。天生我材必有用,用于斗天战地以利民。虽然天地无灾,四海升平之日,有才之士也可展其能,然不如艰难危急之易显也,此正所谓‘反者道之动’,故乱世出英雄。”说话间三人登上山顶。
雷震之后,风雨渐停,云层转薄,须臾之间,竟天气转晴,阳光洒落在群山,照出一片青翠峰峦,苍绿耀目。童律不觉大声呼道:“苍天开眼,出此美景,难得一见呵!”伯禹也觉精神顿爽,尽扫数日沉闷心情。
冯迟只顾眺望四周,似在寻觅什么。童律道:“冯兄寻什么美景?”冯迟道:“我在寻找淮水从何而出呢?”童律天生神目,双手搭在眉骨上,向东、南、北三方瞭望片刻道:“桐柏山峰罗列,细流飞舞,都可聚而为川,然后集而为淮水。唯其较大者在大复山之南,出水处当称复南,也称复阳口,阳口,即在朝阳山之南余山(后人也称为胎簪山),就是淮之源。”
伯禹、冯迟两人眼拙,不如童律神视,经童指点,方极目而视。始见其处。淮自阳口而东流,三人远远看去,一线如蛇,蜿蜒向东。童律道:“淮之上游地势高而水流急,洪害较轻。中游众水齐集而害重,北岸地平而水源远流长,其害重于南岸。下游淤重而积水,故地荒人稀,虽成灾但害民少。”伯禹对冯迟道:“童律归纳得好,下游宜重宣泄,中游主浚大川,上游可以勿治。”冯迟道:“遵伯禹之言为治。”三人见此时天晴,淮源已知,治淮之策也有眉目,就趁晴循路下山,至晚回到船上。
次日,伯禹命随从驾船,循淮水顺流而下,并借西来之风,挂起帆片,顺风顺水,船行如飞。当日驶出上游一段,到了颍口。几日大雨,颍口两岸水位高于来时,伯禹命停船而宿。次日继续挂帆向东,船如飞而驶,连过八公山、涂山两处峡口。三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瞬息间又到了浮山峡,冯迟命将船停下,对伯禹道:“船至五河口了。”
伯禹定了会神,扶着童律、冯迟两人站起身,向前眺望半晌叹道:“逆水行舟,劳而进缓,顺水行舟,易而行速,顺逆之道不可不知。”于是进入大营,问玄龟知伯益未回,就派人通知。
欲知下步如何治淮,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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