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云泽

2018-07-06 作者: 杨大元
第40章 云泽

话说伯禹这日和伯益集众将议治荆州之事道:“不知荆州有何特点,我是一无所知,在座的可有人去过?”伯益道:“我只听说荆州有云梦大泽,是天下奇景,也是天下险境,却没有去过。”童律道:“我没有深入泽内,但曾在大洪山高峰南望大泽,实在是大,以我视力,南边我也看不太清楚了,东西两边也有点模糊不清。我估计这个泽方圆有七八百里。”

三奇道:“我倒是去过,离开水府那年,为解郁闷去了云梦,正如伯益讲的,既奇又险。”伯禹问:“奇在哪里?”三奇道:“一是泽极大,我从大洪山往南走,三天三夜笔直穿行,估计在三百里上下,过了沔水,还没见到大江。二是林密草多,参天大树密密层层,遮天蔽日,特别是野草又长又多,林中水中都是草,看不清平地,也看不清水道,人是在鲜草毯子上行走,软绵绵的,虽然舒服,但很危险,一不注意就会跌入草下水中,不识水的会淹死。三是浓重的雾气迷漫,十步以外看不清大树影踪,人被雾包围,如在天上,迷迷糊糊,单身进入,胆小的人会神经错乱。四是诸虫爬跳,蚊虻成群,品类奇特,许多从没见过,会飞的眼前乱舞,不飞的脚下乱爬,咬人皮肉,又痛又庠,虫之多之奇,不入云泽是没法体会到的。”

伯禹问道:“为什么会是这样?”三奇道:“我思量主要是泽内水多树大草密,水多生水汽,但受大树杂草遮蔽不得散发,而多年落叶腐草层层积聚覆盖,水汽更蕴郁在林中成浓雾。我在云泽行走时,脚下是叽咕叽咕声音,鼻孔嗅的是霉腐秽气。大概是水、林、腐叶造成雾浓虫多吧。”

禺强听到这里插嘴问道:“奇师可遇什么险情?”三奇道:“怎能无险!”禺强道:“说来听听,也长见识。”

三奇道:“我当年身体强健,但连续走了三天,就感全身疲乏,亟想歇足,因地面无干地可歇,我费力地攀上一株大树,在树杈中坐下。为防昏睡掉下,用随带长绳绕扎四周树枝,做成鸟窝状的坐卧处,吃了干粮,时天色已暗,人也困倦,就蜷缩在窝中躺下。为怕夜雨和露水,身上裹着浸过桐油的防雨布,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一夜未醒。天刚麻亮,觉鼻中奇痒,一个大嚏,顿然醒来。手向鼻中一摸,掌中似有两粒细沙,但有黏液,定睛细看,却是几只有苍蝇大小的蚂蚁。我赶紧起坐,察看坐卧周围,倒没有几只。探身下视,只见树干上密密匝匝爬满了这些大蚁,少说也有数万只之多。大蚁围着我的干粮袋,进进出出,小小铁嘴都钳着一块肉脯,往树下爬去。原来昨晚进餐后头脑昏沉,干粮袋没有收好,竟顺着树干落下,因干粮袋有绳索连接大包,所以干粮袋就悬挂在树干上了。离我睡窝约有三尺,离地面约有七八尺,不料竟被大蚁嗅着气味,拼命搬运偷盗。其中几只竟爬上睡窝到我面上巡逻,触及鼻毛,才把我嚏醒。我见干粮袋已被群蚁吞没,干粮不能再食,就用刀子割断了系绳,无数大蚁随着干粮袋‘噗’的一声掉到了腐叶地上。余蚁见食袋不见,四处乱爬,稍后也就顺着树干往下去了。此时天已大亮,忙完了驱蚁之后伸了懒腰,抬头望天,不觉倒抽一口冷气。一条灰色臂粗大蛇正绕在前右一条树枝上,头下尾上似欲下树,因我在树,欲下不下,瞪着浑浊的双眼,口中吐着尺余红信。我若此时下树,就要双手缘树,蛇若来袭,难以抵挡,故坐着不动,全身裹住雨布,悄悄地抽出防身用的砍树利斧,暗暗用力快速朝大蛇盘卷的树枝砍去,喀嚓一声,竟将此枝杈砍断,大蛇连杈跌落地上。蛇似被跌昏,半晌方曲着身躯游入草丛中。我没了干粮,孤身一人不能再深探云梦腹地,就在树上四处瞭望,寻找出林之路,幸好左侧约一里处有一条大河南流,就赶紧下树朝大河方向行进。因我精于水,有了河就安全了,也可以捕鱼为食,不再有险。此后我就顺河流而至大江,上了一座小山而止。如今思量,入此广袤大泽,孤身独入,势难探明,一遇险情,呼救无援,凶险极大。必须结队而往,或可探明而治。”

众人听罢三奇讲述,无不惊骇其险。应龙问道:“三奇此行,可曾见民居?”三奇道:“我行程大约半月,深入大约六天,虽然水泽连片,虫兽遍地,但竟然有人居住出没其间,他们多居住在林边高地,有的就在两树三树之间的高杈上架棚悬空而居,此类居室既防潮湿又安全,真是聪明办法。不过此类民居很少,只偶有所见。我也曾与之交谈,据他们称,云梦是两个地名,大江之北叫云泽,大江之南叫梦泽,两泽都与江相连,以大江为界,合起来就叫云梦泽。分开是两泽。云泽水浅雾重凶险,梦泽有大湖洞庭,洞庭来水多且流长,经洞庭然后入江。云泽有大川沔汉水流入,沿途无潴留大湖。”应龙点头道:“若此情属实,则治云在于通流,治梦在于定潴,等实地考察后再定治理办法。”

童律见禺强只管出神,以手触之道:“因何发呆?莫非受三奇经历所迷,还是有不明之事?有事只管问,别发愣啊!”庚辰等都笑了。

禺强道:“正有事须问三奇哩。”三奇点头道:“凡我所知,定当解答。”禺强道:“大蛇盘在树杈一夜,因何不离开又不下来伤人,有点奇怪。”三奇道:“我事后也想此事,很是不解。若当夜下袭,我在熟睡中,定遭伤害。唯一能解释的只有夜卧身裹雨布,雨布是桐油浸熬过的,油味浓重,蛇蚁所避,故上有蛇下有蚁都不来袭,得侥幸免祸。”禺强点头道:“桐油确非蛇蚁所喜,言之有理,今后入荆当每人发一领雨布才是。”

伯益道:“禺强所虑甚是,雨布既防雨露,又防虫蚁,理应人手一件。”众将笑道:“还是禺强问出道理来了。”

当日众将听童律与三奇讲述云梦之事,不觉到了中午,饭后复议治荆之事。伯禹道:“此去治荆有不少险阻,不知何者为要?”应龙道:“我看要害有三:水、木、草,即水多、木茂、草密。此三者相互作用,若能治此三者,则荆土可平,地野可辟。”

冯迟道:“水木草三者当以治水为首,水去则诸事皆解。”应龙摇头道:“治水虽是我等最终目的,但云泽之水都隐没在深林密草中,水道不明,无从施工,当前要以去草木为首务。草木去,水径露,方可治水。”

三奇道:“云泽地域广大且多凶险,即使人进入,没有几个月,草木也难尽除。即使有宋、方两位风火之功,也难实现。”宋无忌问道:“为什么?”三奇道:“云泽低陷潮湿,水汽浓重,闷热少风,木叶阔,草叶厚,晨露昼雨,晴日不多,草木饱含水分,易长难燃,非山岭草木可比。山岭木干而透风,草细而少水,易燃,两者不同。应龙讲治云泽以去草木为先之说虽不错,可很难实现。”

童律道:“已知云泽水多,其水必通过沟渠最后流入江河大川。大川都显露在我们眼前。我等何不以大川为起点,先伐大川口两岸之草木,逐步上溯伐水道两边草木,这样就不必尽去云梦所有草木,却可达治水道之目的。”

三奇拊掌大笑道:“好办法,好办法!循川流而去其两岸草木,则川流可明,不必尽去云泽全部草木却可明云泽流水路径,真是妙。”应龙也笑道:“确是好办法。”诸将也听明白了。禺强道:“神目还真看出了门道,想出良策来了。”应龙道:“循入江水流而去草木,既省力多,又可保存大批原始森林。若林草尽去,既不利于鸟兽栖息,又有害于水土保持。”

伯禹道:“正反互益,启人心扉,可贵。今治荆办法有了,那先治哪里?”

伯益道:“云梦之水都注于江,沔汉水与江汇合处叫汉口,是入荆枢纽,何不立营于汉口,然后分路治云梦。”童律道:“伯益之言也是,但云梦之泽方八百里,汉口是云梦泽之边缘,长驻汉口多有不便。汉口有龟、蛇二山,踞大江之东西,山不算大,但可以暂住。”

玄龟道:“适听诸君都说云梦是潮湿多水之地,我今在敷浅原有大批粮秣鱼脯,在仓储藏,还有耕种之粮新收,入仓不久,若欲迁荆,须寻高燥之地建仓,不是仓促可办到。粮脯之物喜燥恶潮,收藏不当,必致腐败,此关军食,需要慎处。荆州离此不远,有大江可通,七百里之程,三四天可达。我的意见是,敷浅原营地高而广蔽,仓储安全,可暂不迁移,留此为后勤之大营。且今彭湖新治,垦地无数,民耕不尽,荒芜不少,正可作我军垦殖。可留卒数百,年收新粮万斛不难,军粮可以无忧。汉口只有不大的龟蛇二山,难为大营,也难建众仓,只可作为暂驻之处,为今后自敷浅原运粮中转之地。如这样安排,治水大军可轻装赴荆,粮留敷浅原则无潮湿之忧,望伯禹酌定。”宋无忌、方道彰两人都说:“玄龟所言,深合我二人之意,望伯禹采纳。”

伯禹顾伯益道:“玄龟意见是深思熟虑之言。”伯益点头道:“玄龟之言极是,荆地潮湿,军粮随行,反增军累,留敷浅原而后源源输荆实为上策,况能垦地耕植,以充军食,既免潮湿之虞,又免后稷长途输送之累,当依玄龟之议。”

伯禹复道:“云梦异地,治何为先?”伯益道:“梦有洞庭之水,水深、流众、域大,云只汉沔西来,其地多沼泽而水浅,泄其泽水,易于得地惠民,不如先治云,云治而后攻梦之水。”应龙道:“伯益之议可行,云之水都入江汉,沔汉水斜贯云泽之地,若云地潴水能顺畅入沔汉而通江,则全境可平,且易于施治。”

伯禹见众将都无异议,乃道:“既先治云,则水路至汉可也。”当日定下:留下年岁较大、连年治水已略带伤残、不宜再行强劳之卒二百人,强壮懂农之卒一百人,作为后勤之队。病弱者一面治病养伤,一面垦殖农作与护理仓库。强健者兼顾荆、扬二地粮运之职,并助弱者担重任务。后勤转运诸事由玄龟主其事,留方、宋二人为助。命冯迟兄弟领卒千人治云泽大江沿岸各川流之草木,江氏兄弟领卒千人治云泽沔汉沿岸各川流之草木。两部各浚其川流之壅塞以泄云泽之潴水。命禺强率所部五百人居于江汉之间、云泽之中荡涤妖孽,保卫治水清淤众士卒。应龙、章律率少数士卒测地脉走势、水流方向,以定治策。乌木由能视雾障之隔,随禺强部行动。三奇师徒善水,助冯迟兄弟以防水怪。朱虎、熊罴随伯禹、伯益左右。因年近岁末,定于次年正月十六日去汉口。太章、两亥兄弟与庚辰率士卒三百人先期赴汉口,在龟蛇二山建立暂驻营地及简易仓房,以备大队入荆之用。

伯禹部署既毕,问众人尚有何议。众将都无言,唯三奇道:“我师徒愿随太章、庚辰先期赴汉。”伯禹道:“三奇师徒连日辛劳,已近岁末,先期赴汉,太过劳累,岁后同去吧。”

三奇道:“我去云梦是多年前之事,近二十年来恐多变化,今日所言或有出入,故愿随太章先期至汉,就近探视,看云泽有无大变,若有特异情况,也可使治水大军早做准备,免生意外。”伯益处事周详,听三奇之言后道:“今我等对荆地颇为生疏,三奇先去探视,实属必要,虽然辛劳一些,但对大军行进确有好处,他师徒一心为公,可顺三奇之便。”

冯迟、江妃二人也道:“我等也想先期往探,若伯禹同意,愿随太章同去。”伯禹笑道:“不必都去,都去就没有先期准备之事了,今可由三奇师徒、冯脩、江飞四将与太章、庚辰、两亥同往,都为先期做准备。”诸将见伯禹主意已定,就不再讲。三日后八将率三百卒动身先期赴汉,其余诸将卒在敷浅原过年不题。

话说太章等一行在十二月初三起身,到了汉水入江处,船泊龟山脚下上岸,见龟山不高,隆起如坟丘。登顶而望,前枕江后临汉,可建简易仓库六七栋,作暂存转运。众人就在龟山歇脚,择址部署建营。隔江相对于东是蛇山,南北向狭长高阜而已,与龟山相似,也难建大仓。太章拨卒在蛇山建一批简易房,以备众士卒歇足。

初步安顿后,三奇即走视山下,观察民情。两日后太章部署建仓之事初定,见三奇欲出,对三奇道:“今日随君访民如何?”三奇道:“太章同行最好。”庚辰、两亥、冯、江等都想同去访民。三奇道:“营建事繁,士卒或有不明,询问无人做主不妥,轮流访民如何?”太章道:“三奇之言有理,去四人,今日我与江飞、两亥兄弟留下,庚辰、冯脩二人随三奇访民,以后轮流出访。”众人同意。

三奇师徒、庚辰、冯脩四人从南麓下山,路上庚辰问三奇道:“这里民风如何?”三奇道:“荆地荒漠,草木丛生,异鸟怪兽出没其间,民在陆猎兽捕鸟,入水则捕鱼拾贝为生,垦殖之业不及渔猎,故民多强壮剽悍,勇于斗杀,不惧死伤。且日与虎豹格斗,养成众人合力、配合行动取胜的习惯,团队精神十分突出。荆之民豪爽泼辣,勇敢有为,极重义气,但也有轻信之过。”庚辰点头。不一时,众人来至村中,一大树下有十数老者聚坐闲语,三奇近前举手为礼道:“我等远地至此,想请教一二。”众老者注视,中一人还礼道:“贵客哪里来?到此何事?”三奇道:“我等是助伯禹治水之人,欲治荆水,特命我等前来熟悉地形。”众老者闻言,面面相觑,露惊惶之色,坐稍远的已起身离去。三奇等颇为惊讶,暗思徐、扬之民一听伯禹前来治水,莫不欢喜,今日荆民何以脸露惊惶,必有隐情。

不知荆民有何隐情,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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