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进入柳树沟之后,看到了这个和外面截然不同的世界,看到了那一群各怀心腹事的人们,看到了那些一定不能见天日的事情,赵满山这才深深的觉得,原来的世界,完全与自己想象中的不同,即便是在响晴的白日,也有阴暗的角落,即便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人们,也有卑微自私的内心。
而在这整个世界当中,赵满山仿佛是一粒微尘,一团空气,并没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他也无法与这个世界接触。
那头野狼,把那个用毛毯包裹着的婴儿的尸体,从土坑里拽了出来,低下头,用嘴巴叼着毛毯,慢慢的解开,当看到里面是一个婴儿的时候,他用鼻子嗅了嗅,又伸出舌头舔了舔那婴儿的脸,赵满山十分的焦急,即便这婴儿已经死了,可也应该入土为安,而不应该葬身狼腹。他低头想要寻找一块石头,将这个野狼赶走,但却发现,即便是地上有石头,他也无法将它拿起来。
他冲着那头野狼大声的喊叫,想把它吓走,可却发现自己无法喊出声音来,正如自己刚才发现的,在这个世界里,自己并不存在。
可令赵满山感到奇怪的是,当那头野狼用舌头舔舐那孩子脸庞的时候,自己的脸上却分明感觉到了一阵阵的温热,仿佛那野狼舔的不是孩子,而是自己一般。
于是赵满山愣住了,就蹲在原地,盯着那头野狼和那个孩子的尸体。
那头野狼用嘴巴叼着毛毯,重新将那尸体包裹了起来,然后叼在嘴里向后一甩,便背在背上。赵满山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那头野狼,拖着那个孩子,慢慢的向远处走去,很快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他站起身来,想往前走,想跟上那头野狼,看看他到底去了哪儿。刚刚迈了两步,却发现拴在腰上的绳子已经绷紧,看来绳子不够长了,他急了,顾不得许多,低下头去,伸手打算解开腰上的绳套。
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绳子猛力的向后拉扯,一股巨大的力量,传的赵满山无法站稳脚跟,身体向后仰,扑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而绳子仍旧向外拉扯着,而且拉扯的力量特别的大,赵满山心里一惊,他知道,光凭郑大力一个人,完全不会有这么大力气的,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成?
他被那根绳子拽的在地上,向后拖行,后背被地上的枯草枝和荆棘刮的生疼,他用脚蹬着地,奋力的向前一挺,终于站起了身,连忙转过脸,顺着绳子的方向迈步跟上。但他走的越快,那绳子便拽的越快,他用力的奔跑着,向那颗阴阳柳的方向奔跑着,这样才能免得让那根绳子再次把他拉倒。
其实他走进柳树沟也不远,所以不一会儿工夫,他便来到了那颗阴阳柳的旁边。
绳子拉扯的力量停住了,从刚才的紧绷松垮了下来,哗啦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赵满山这才缓过一口气,转过脸去朝刘树沟里望去,刚才看到的那个破旧的宅院不见了,眼前仍是来时的一片荒芜,到处都是干枯的野草,零星的几处光秃秃的荒坟,还有一些枝桠嶙峋的灌木,满眼的破败,到处都是死亡。
赵满山眉头紧皱,心事重重,他不知道刚才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如果是真实的,怎么眨眼之间就不见了,如果是虚幻的,那么到底是想让自己知道些什么?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又是一股怎样的力量?
他又看了一会儿眼前的柳树沟,转回身,迈步绕过那颗阴阳柳,打算回家去了。可他转到阴阳柳的另一面的时候,却发现眼前的一切,刚来的时候又不一样了。
原本眼前应该是一条土沟,土沟的对岸是那块刘老二家的,荒芜了很久的田地。并且眼前应该有郑大力,或者还有那个帮着他拉扯绳子的人。
不过外面的景象完全不是这样了,他看到的是一处山沟,眼前不远的地方,是一处悬崖,悬崖高耸,看不到顶端。他转了一圈,来回的观望,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野草。一阵风吹来,飘来一股馨香的味道,那味道吹进他的鼻孔和嘴巴,他舔了舔嘴唇,竟然有些淡淡的苦涩。
他朝着风吹来的方向看去,原来是一处山丘,山丘上长满了浓绿的苦丁香,刚才的味道正是丁香花的味道。说来也奇怪,丁香花应该在春天开放,可现在是十月的秋天,他们却开得十分的繁茂,有白色的,也有紫色的,掺杂在一起,相映成趣。
眼前的这一处景色,与刚才看到的柳树沟完全不同,柳树沟里到处是破败,到处是死亡,而眼前却生机勃勃,好似一处人间仙境。这令赵满山突然感到一阵阵的心旷神怡,甚至都忘了,自己刚从柳树沟里出来。
前面山丘的丁香丛上面有一片小树林,树林并不大,他往前走了两步的时候,隐隐约约的看到,树林里仿佛有一间房子。
难道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也有人居住不成,赵满山十分的纳闷,便迈着步子,朝那间房子走去。
穿过丁香丛,来到树林边上的时候,便可以清楚的看到这所房子的一切了。
那房子十分的老旧,想必年头久远,只有一扇窗子和一扇木门,由于房子盖在树林中,树的枝叶遮住了阳光,所以即便现在是白天,窗子里仍旧飘出淡黄色的灯光。那灯光让人看了,不禁感到浑身暖洋洋的。
先走了两步,已经来到了那所房子的跟前,他站在窗前往里面张望,只见屋子里的炕上,摆着一张破旧的方桌,桌子上有一盏煤油灯,刚才那灯光便是这煤油灯发出来的。
桌子的旁边坐着一个老妇人,他的头发花白,看起来年纪不小。嘴里叼着一杆烟袋,正吧嗒吧嗒的抽烟。
赵满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老妇人,但光看她侧身的样子,就总觉得特别的亲切,这种亲切的感觉是莫名其妙的,完全没有理由。
就在这个时候,身旁的木门哗啦的一声响了,他转过脸,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年轻人推门走了进去。
那个年轻人转身进了屋子,来到了那个老妇人的身旁,从怀里掏出两个果子,放在了桌子上,
“娘,我在山上新采的果子,你吃了吧……”
那个老妇人放下手里的烟袋杆儿,伸手接过了那个果子,放在嘴里咬了一口,那个果子,十分的清脆,发出咔嚓的响声,光听这声音就能感觉到特别的甜。
那个年轻人也坐在了炕边上,把另外一个果子放在嘴里咬了一口,看着那个老妇人笑了。
赵满山就站在窗口前,看着眼前的此情此景,一种难过的感觉油然而生,自从他七八岁的时候知道了赵村长老两口子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之后,就经常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暗自的琢磨,他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到底长成什么样子,是个怎样的人,看着屋子里这对陌生的母子,赵满山的心里特别的嫉妒。
很快,那个年轻人吃完了手里的果子便站起身来,对那个老妇人说,
“娘,我去干活了……”
老妇人冲他点了点头,
“日子越来越紧了,东西得赶紧准备,等下午你爹来了,你们俩一起干……”
“知道了,娘……”
那个年轻人答应了一声,转身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走出屋门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转过脸冲着赵满山站着的方向看了看,赵满山一愣,心里暗自琢磨,难道他能看到自己?
不过他显然多虑了,那个年轻人很快便转过脸,继续往山上走去了,看来他也如同刚才在柳树沟见到的那些人一样,无法看见自己。
一个晚上一个白天,一个阴暗一个晴朗,一个生机勃勃,一个死气沉沉,柳树沟和眼前的一切,截然不同的两番景象,这是两个世界,一个代表着生命,一个代表着死亡。而让赵满山感到难过的是,在这两个世界里,所有的人都看不见自己,仿佛自己并不存在,这让他感到特别的无助,仿佛置身一望无际的大海之中,却无法找到一根能撑住身体的稻草。
他不禁往后退了两步,靠在了一棵树干上,鼻子里一阵阵的泛酸,眼泪不禁流淌了下来。他的真正难过来得突然,却特别的猛烈,这是他活了二十多年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的难过。
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山头上吹来一阵风,这阵风里夹杂着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赵满山一愣,连忙从刚才的情绪之中缓醒过来,抬起头沿着风吹来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不远处的山头已燃起了熊熊的大火,火焰特别的猛烈,顺着高大的树干,直冲上了天空。
地上的野草和灌木,虽然浓绿潮湿,但在这猛烈的大火之中,很快便被炙烤的干燥,旋即也跟着噼里啪啦的燃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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