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2018-08-31 作者: (瑞士)帕斯卡·梅西耶
第32章

“籁雅小时候在药店里,总是对架子上带有手写标签的棕色玻璃瓶很感兴趣。她甚至把它们画出来,对她来说,这些瓶子特别神秘,很有吸引力;也许因为你能看到深色玻璃后面有浅色粉末,它们各式各样,好像功效无比,又好像很危险。后来,在医院时,她看到塞西尔将特殊药品柜锁上了。‘这是毒药柜。’塞西尔说。这个词一定给籁雅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因为晚饭时她还问:‘医院里为什么有毒药?’”

“得到她死讯时,我回想起了这一幕。她是在夜班时间走的。”

一年前,她从圣雷米回来。没有给他打电话,却通知了昂内塔。这令人伤心,另一方面,他又很高兴——这样她不必看到他的破公寓。躺在床上睡不着觉时,他为搬到破公寓想出好几种解释,听上去又都不可信。单凭想象她是不会知道真相的。想到竟然怕见女儿,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开始上护校,住在护士宿舍。那是在城市的另一端。他住在这座城市,他女儿也住在这个城市,只是他一直还没见到她。昂内塔给他她的电话号码时,还加了一句:“我觉得最好等她打电话。”

因为害怕见到她,开始几个星期他都不敢去市中心。“我活着,可是心里总堵得慌,我觉得自己的呼吸很平浅,就像一个为自己的存在很羞愧的人。慢慢地我才意识到:欺骗行为以及法庭判决造成的耻辱感,已经过去了,它渐渐演变成了对籁雅的罪责感。可是这个过错是不存在的!”

“我气愤已极——对那个北非人,谁知道他都对籁雅说了什么;也生昂内塔的气,为她的那句话;甚至还生卡罗琳的气,因为她觉得最好不把狗还给籁雅。当然也生籁雅的气。我的气好似一天比一天多。该死的,她为什么不打个电话?她为什么做出一副我好像错待了她的样子?”

去年秋天,他们终于见了面。那是一个温和的日子,人们都穿着舒适宽松的服装。所以,她那呆板矜持的着装首先引起了他的注意。此外,她的发型也显得比较严厉。他慢慢认出她来,呼吸变得不那么顺畅:自打他在圣雷米用望远镜望到她,又有两年过去了。在她好像至少过去了两倍的时间。无框眼镜后面,还是一双清澈的眼睛,整体上不是不优雅,却显得难以接近,非常不容易接近。

他们慢慢走向对方,伸出自己的手。她叫:“爸爸。”他叫:“籁雅。”梵特此时走到水边,捧起一捧水,扑到自己脸上。

我觉得,我心里一沉。我不想听灾难。我没有力气听了。

他们默默地走出教堂广场,又一声不响地在一起站了一会儿。

“我的错是永远不可弥补的。”忽然她说。

心上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几个月来他第一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因为这个,就因为这个,她避免见他。她不知道欺瞒与法庭判决的事,她只提了小提琴。他想拥抱她,在它发生之前,又犹豫了。她的声音还像以前一样,但除此之外,他觉得她很陌生,不是心不在焉,而是枯萎的无精打采的感觉。

“没什么,”他说,“一切都没什么。”

她看着他的样子,就像他是一个为了平静事态,有意说出难以置信的话语的人。

坐在长椅上他们又简短地交谈了几句,诸如他们现在住在什么地方,住得如何,等等。他肯定又撒了谎。

她问:当时的报纸造成什么影响了没有。

他很高兴,这表明她又回到现实世界,回到现实的时间里了。他摇摇头。

“斯德哥尔摩,”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后来的一切都是黑的,全是黑的。”

他握住她的手,她任他去做。接下来,他觉得她的头落到了他肩膀上。这下情感打开了闸门,两人都在彼此笨拙的拥抱中被吞噬,任泪水奔流。

随后,他等她的电话,可是等不到。他给她打,任电话铃声响下去,每每如此。他想知道她在圣雷米时的情况,这样对那段时间的她,便不会是空白的。还有那画面:她站在木柴垛后面的,以及她手臂抱着膝盖、坐在墙上的,这些对他来说都成了象征孤独与绝望的塑像,他要让它们液态化,让它们成为插曲并失去它们的可怕,让它们淡漠在过去的时光里。

医院打来电话是在凌晨时分。三天前,一个也住在护士楼的护校生,给她看了有那个案例审理报道的报纸。然后,她像往常一样去上班,少言寡语地,其实她一直都这样。现在,她躺在那里,脸上驻着永恒的惨白,就像当年塞西尔的脸。

“从那时起,”梵特说,“一切都是空的,没有颜色了。”

他等着,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么。最后,他从昂内塔那儿借了钱,来赴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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