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商对这里的时间还没有任何概念，此时只能通过漆黑的夜色，和城中大多平稳安然的呼吸来判断，距离天亮应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她一手夹着范楔的尸体，一手抖开素泠亲手画的地图，悄无声息地在房顶上跳跃着。
有商自己嘟囔：“这里文字的形状我从来都没见过，现在居然能认出来，真是神奇。”
或许是被召唤来的时候，身体为了适应这个世界，融入了一些基本信息。
但……
有商抬手揉了揉额头：“怎么感觉我脑子里混入了一点阿雯的记忆啊……”
多亏了手上这张地图，刑部的方向并不难认。此时正值深夜，威严庄肃的刑部大门紧闭着，门外石狮上两盏摇曳的灯笼只照亮了狮子狰狞的上半张脸，一时看过去，倒像以暴制暴的看门凶兽。
有商把尸体往门口一扔，转身就要走。
可她突然察觉到了一条细微的能量涌动，不知从何方来，却是涌向石狮子的。
转头看，石狮子被照亮的部分，双眼突然红了一下。
有商扭着头盯着雕塑看了半天，再没发现什么动静。
“错觉？”有商眉间抽动了一下，旋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个世界里蕴含的能量，比光束下才能看见的尘埃更没有存在感。能量分散地飘在空中，有商尝试好几回了，最基础的调用都做不到，更别提会汇聚起来，形成自然流动。
“这些能量会是从哪儿来的呢……”
刚才的能量流动一闪而过，有商凭着模糊的印象，朝着北边看去。
不过刑部周围都是层层环绕的院墙，一点也不方便观察。有商轻轻跃上房顶，几个起落向城墙方向的瞭望台上奔去。
……
浴盆中的水温渐渐凉了，有商走的时候专门关了窗户，何况现在还是夏夜。
就算素泠再怎么催眠自己，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澡泡的时间有点长了。
“扔个尸体竟要这么久吗？”素泠从浴盆中出来，边擦拭身体边想。
逃了？迷路了？被发现了？还是扛个尸体走不快？
素泠赤着身子走到床边靠墙的衣柜前，从里面取出来一件单衣先凑合穿上，回头看着床边四散飞溅的血迹，她紧紧蹙着眉，抿唇不知从何下手。
“该死，他们妖怪的时间与人类不同吗？怎么还不回来！”素泠愤愤跺了跺脚，赌气地从小水盆里一把抓起毛巾，从床沿开始清理血迹。
她咬着牙擦呀擦呀，倒是糊了一毛巾的血红，可床沿上的血色只消退了几分，模模糊糊地晕染开，半点没有被擦干净的迹象。
素泠没由来地烦躁，毛巾往地上一扔，愤懑走到妆台前，不再看满地满床扎眼的血污。
此时疲惫开始侵袭她的全身，折腾了一晚上，素泠这孱弱的小身板早就经不住了，若不是晚上的经历过于刺激，她和睡魔的拉锯战根本持续不到现在。
素泠软软趴在木桌上，双眼沉重地逐渐合拢。
不行！屋中尚有血迹未除。若是世岸有商自此销声匿迹，明日我该如何向罗妈妈解释……
大脑的疲惫不允许素泠思考更多，她昏睡在桌上，自然是一番无梦的好眠。
直到旭日即将东升，有商悄悄潜回房内，向来警觉的素泠也没有察觉。
再醒来时，天色已亮，素泠发现自己躺回了床上。
身上的衣物是干净的，床单被套上也丝毫没有染过血的迹象，只是有些凌乱，能明显看出昨夜床上有过怎样激烈的翻滚。
素泠惊讶地往屋中看去，房屋各处皆是凌乱又干净。夜里被有商偷渡来的浴桶和木盆也消失不见，好像从来没出现过。
世岸有商靠在窗户边，她隔着窗纸朝外面看，也不知是在出神还是真的能看见外面的街道。
素泠这边有了动静，有商立刻扭过头来，笑道：“早安，阿雯。”
“……晨安。”
有商向前走了两步：“昨晚我处理好范楔之后，想着可能还早，就稍微调查了一下这边的情况……没想到还是回来晚了，你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所以我就把屋子打扫干净，给你换了身衣服抱你到床上休息。你看看，屋子里还有没有不妥的地方，趁有人来之前我再收拾收拾。”
素泠嘴唇嗡动了一下，半晌冒出来一句：“现在什么时辰了？”
有商嗯了半天：“这个我不太清楚，时间要怎么看？”
素泠深呼吸一口气，道：“那你可有听到晨钟的声音，皇城方向传来的。”
有商点点头：“刚响没多久。”
素泠脸色一变：“不好！”
她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三两步走到有商面前，拽着她往衣柜那儿走：“你快些藏好！皇城鸣晨钟，意味着群臣得以入朝参拜。那范楔的爹是朝中官员，早起若不见范楔，必然会遣家丁来寻。不出一炷香的功夫，罗妈妈必来寻人，你可莫叫人看见了……快躲起来……快！”
有商被推着走了好几步，哎哎了几声也没哎出个所以然来。她干脆停步，站定在那儿任凭素泠怎么推也推不动，转过身握住素泠的手，说道：“你冷静点，我能让人看不见我，你忘了？”
素泠呆了一下，才恍悟过来：“你能不叫人瞧见……原是真的吗……”
有商好气又好笑：“不然你以为，昨天我怎么给你又搬桶又打水上来的？”
“我以为……你只是避开了楼里的人……”
有商握了握素泠的手道：“行了我的小祖宗，你现在开始信我就好。不说这个了，我有要紧事要跟你讲。昨晚我之所以回来的晚了，是因为我在城里发现了一点异常，就顺势调查了一下……”
没待话说完，素泠猛地抽出手，捂上了有商的嘴：“你别说话，让我听听……”
被捂住嘴的有商：“唔唔唔……”然后她后退一步挣脱了素泠的手：“别听了，有人上来了，还在喊你的名字。”
素泠也听到了，廊中正逐渐传来罗妈妈尖锐的高喊：“问心——问心！”
素泠利落地躺回床上，打了两个滚蹭乱头发，才悠悠坐起来，揉揉眼睛一副刚醒的模样。
这时，屋门突然被人撞开，罗妈妈略显臃肿的身子一晃一晃进来了。
“妈妈——怎也不让人叫我一声，还劳您上来一趟。”素泠慢慢从床上站起来，行动略有不便地朝罗妈妈走去。
“你还说呢！我不上来叫，你这懒丫头就不知道起！”罗妈妈先是瞥了眼素泠的步态，而后毫不客气地抬手打了一下她的头，四下看了看空空的房间，突然拔高了声音：“范公子人呢？你怎么伺候的！”
素泠满是惊讶地四下看了看：“我……我以为范公子已经走了……妈妈，您知道，范公子早晨离开向来不会让我知道的……”
罗妈妈怒得脸色通红，转身朝门口的姑娘喝到：“有没有点眼色！快领范家的人上来！让他们自己看看清楚啊！”
“是！”门口的姑娘吓得小跑着走远了。
素泠拉了拉罗妈妈的衣袖：“妈妈……出什么事儿了？”
罗妈妈愠怒地瞟了她一眼：“你当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
“嗨呀！”罗妈妈生气地一挥帕子：“过会儿你就知道了！如果你知道范公子人在哪儿，最好别在这儿装蒜，不然待会儿有你好果子吃！”
“是。”素泠敛下眉眼，顺从地应着。
有商坐在柜子上看了好半天的戏了，这会儿瞧着素泠模样，活像个收起尖牙、扮成猫儿的小老虎，蔫儿坏蔫儿坏的。
没多久，嘈杂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端传来，罗妈妈赶紧站好，确认一下发髻和衣衫都没有不妥，早早摆出笑脸迎接来人。
“范管家，麻烦您走这一趟了。”
素泠站在罗妈妈身后，看着来人，心中略微有了数。
范家的总管，说起来是个辈分挺足的老人家了，就是范楔他爹都要给几分面子，不会随意支使，这次居然是他亲自来青楼找人，看来范楔在家还挺受器重的……
“昨夜，大公子就是在此处过夜的？”老者声音低沉威严，竟不似个下人。
“正是。是我们家问心负责伺候的。”罗妈妈笑着，往旁边侧身，拽着素泠把她推了出来：“问心，范管家的问话都好好答，知道吗？”
素泠默然向前了一步，垂首不语。
她很讨厌那个老头子打量她的眼神。
区区一个下人，四品侍郎家的总管，凭什么高高在上地审视她？！
“我问你，大公子早晨什么时候离开的？”
素泠低着头：“奴家不清楚，昨夜公子劳累到子时，让奴家今早不必送了，所以奴家便没有留意……”
“哼。”范管家上前一步，“你昨夜伺候大公子歇息，他何时起的你怎会不知！快些老实交代！否则……”
说着，老管家伸手欲掐住素泠的脖子。
有商从柜子上跳下来挡在素泠身前，伸手一弹范管家的胸口。
几乎就在同时，有商慌忙转身，想要推开素泠。
因为有一束金色的光，穿过房顶落在素泠的身上。
有商触到金光的那一刻，发现这是无害甚至无实质能量的光，手也就悬在半道没动了。
“啊！”罗妈妈扯着帕子捂着脸，尖叫出声。在她看来，范管家刚伸手，就有一束神光从天而降，将他一弹数丈远，砸落在地，疼得动弹不得。
此时沐浴在金光中的素泠，左顾右盼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她看见有商大刺刺坐在茶几上，给她比了个“安心”的口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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