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豪言壮语之后，屋内好像被镇住了一样，静悄悄的。
素泠面上不知是什么情绪，乌黑的双眼睁得铜铃一般大。
“你说……什么？”
女子被这话问得发懵：“我说你的愿望不难，我能帮你实现。”
素泠低下头，琢磨片刻，问：“你刚才说……让我成为世界的主宰？”
“呃……”女子心虚了一下：“你们这儿……还有比世界之主更尊贵的存在吗？”她抬手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初来乍到，对这个世界还不太熟悉，有说错什么的地方你多教教我吧。”
“好。”
素泠答应完才觉着自己有些过于爽快了。
不过是刚攀谈了两句，连来路都不清楚的人……是不是人还不好说，素泠不明白自己的信任打什么地方来的。
于是她问：“你叫什么？”
女子道：“我叫世岸有商。”
素泠沉默了。
有商看出了她的难处：“你叫我有商就行。我族以世为姓，有商是我的名字，岸是族中长老赐予我这一代精英同族的缀封。”
素泠更加迷茫：“缀封……？”
有商苦恼了一下，总结道：“缀封是高等身份的一种象征。”
素泠眸中神色了然，遂道：“也不知你是哪路的妖邪，族中制度竟如此森然。”
“我哪一路也……不……要挟……”
素泠不解地看着她：“？”
有商同样疑惑回望：“？？”
对视不过片刻，两人就明白过来，她们的交流又出现了偏差。
素泠轻叹了下，道：“你说你是被我唤到此地来的，对吗？”
有商点点头：“是啊。”
素泠道：“我只记得小时候在家中书库读到过一本怪谈，此番若非走投无路，也不会想借妖邪之力脱身。”
有商似乎抓到了重点：“对，妖邪，就是这个词。泠泠，你口中的‘妖邪’是指什么？”
素泠浑身一僵，不善地看过去。
有商本还在期待着解释，慢半拍地察觉到了对方的不满：“嗯……怎么了？”
素泠严肃纠正：“叫我问心吧。”
“为什么？”
“习惯。”
有商遗憾着：“泠泠多好听……”
素泠不善地看着茶几上盘腿坐那儿苦恼的人。
有商灵光一闪：“那我叫你心心吧！”
“闭嘴。”
“素泠——”
素泠有些头痛地捂住额头，道：“京中知‘素泠’之名者众多，大多是敌非友，你叫习惯了会惹来很多麻烦。”
“哦……”
素泠见有商遗憾地都开始扯头发了，叹了口气，补上一句：“我母亲……给我取的小字是雯莘，来，我写给你。”
她坐在床上伸手，有商从桌上跳下来，走过去把手递给了素泠。
素泠纤细的指头上沾着快要凝固的血，精致工整的“雯莘”二字落在了有商的掌心。
“你的手真好看。”有商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
“嗯？”素泠下意识抬头看她。
有商道：“你双手白嫩白嫩的，没有伤痕也没有老茧，手型也很好看。”
素泠静静看着有商等待下文。
只听她道：“这样的手在我们那边非常少见，若不是你心怀绝望地将我唤醒，我一定会以为你是个活在真空里的……幸福的姑娘。”
素泠默不作声，只是托住有商的手下意识紧了紧。
有商单手把碍在两人中间的尸体拨下床，冲素泠一笑：“放心吧阿雯，既然契约已立，以后我不会让人欺负到你的。”
“嗯。”素泠没再有异议，拽了拽有商让她顺着床边坐下。
她道：“妖邪指的是鬼魅邪祟一类……”素泠见这种解释并没能让有商明白，立刻换了说法：“就是非人的生灵所化精怪……或者有怨念的魂魄一类……”
有商恍然大悟：“哦——对你们来说，非人的生命都算妖邪，对吗？”
素泠摇摇头：“非也，漫天神佛也不是人类……”她发现这对有商来说也是新词，改口道：“总之，妖邪强而不善，人人畏惧，恐避之不急。”
说完，素泠才发现自己这话不太友善，隐隐担忧地看了有商一眼。
谁料有商郑重点了点头：“那是我没错了。”
素泠：“……”
有商偏头看着她，问：“所以你的愿望到底是什么？虽然你说你想成为这世间的至尊，但我说让你成为世界之主的时候，你却在犹豫。”
素泠坦言：“我只是不知道，女子也能登帝王之位。”
有商笑道：“我是来替你实现夙愿的，只要你想，你便能。”
素泠不知道她想不想。
自出生开始，她便是被当做皇后培养，到了该婚配的年龄，族中长辈也是千挑万选后看上了皇四子项庭珩。这人也确实没有辜负素家人的期待，加冠一年便有了亲王之尊，她自然也成了人人艳羡的泯王妃。
皇后梦一直都在，素泠一点也不觉得这个梦很遥远，直到一个月前东窗事发，一落千丈。
而现在居然有个妖物在她面前大言不惭地告诉她，十年内能将帝王之位送到她面前。
素泠摸摸自己的心口，理智尚存，她可以有梦想，但眼前更要紧的是几箩筐都装不下的仇恨。
“大话谁都会说。”素泠想通了，看向有商道：“但现今更要紧的，是保我不死。”她不顾面前的一滩血污，挪到床边，用脚踢了踢半凉的范公子：“这牲口名叫范楔，其父是刑部侍郎，他自己也靠家族在刑部谋了个不大不小的差事。”
这些话有商自然听不懂，所以素泠直切重点：“我与他有仇，所以今日杀他我不后悔，但这牲口不值得让我偿命。”
素泠扶在床沿的手逐渐紧握，她眸中凶光一闪而过：“我还有很多仇人要杀，有很多大仇要报……所以我要权力、身份、地位和钱。”她看向有商，道：“通往至尊的路上，你也要把这些给我备好，有了钱权身份，我才能把昔日的仇人一个个像蝼蚁一样碾死。”
有商欣赏着素泠眼中焕发的生气，应道：“可以。”
素泠见她答应得这么爽快，心中有了盘算：“是不是在我愿望实现之前，你都会保我、帮我做事？”
“是的。”
“那好，”素泠不想给她改口的机会，“范楔死在我这儿是个麻烦，地上那摊是他的衣服，你随意裹一下，把他尸体扔到刑部门口，匕首找个地方销毁吧。妆台左边一列最下层的柜子有一张地图，如若你不认字，拿来我指给你刑部的方向。”
有商道：“好。”
素泠：“你快去吧，早办完早回来，我还有事要说与你听。”
有商难得提出异议：“不急，扔尸体很快，但你一身血污不难受吗？要不要我去给你打盆水来洗洗？”
素泠这才觉得浑身上下黏糊糊的，一点也不好受。
她想了想拒绝了：“……现在不行，这会儿大多客人还未安歇，我这边有动静的话很容易把人引来……”
有商不以为意：“没事儿，我能让别人看不见我。你等会儿吧，我去给你找桶水来……让我看看屋里还有什么需要换掉的……”
素泠见有商端了个烛台，专注地检查着屋里染血的地方。
虽然她很想确认一下有商是不是能连人带桶一起让人看不见，不过有商很快就查完出去了，并没有给素泠担心的机会。
不一会儿，有商单手托着一个盛满水的浴桶，悄无声息地回到这间屋子。开门时半点动静也没发出，手很稳地压低几寸带着浴桶穿过门，若无其事地走过来，轻轻放在素泠面前。
“我去送尸体了，你先洗着，回来我帮你找衣服，然后清理一下屋子里的血迹。”
素泠这才注意到，有商另一只手还带了一个小盆，盆里有水也有毛巾。
“谢谢。”素泠下床，慢慢迈入浴桶，把全身泡进去只露半张脸出来。她看着窗前月下英姿飒爽的有商，吐着水泡泡含糊了一句：“快点回来。”
有商的轻笑微不可察，她用衣物裹好范楔冰凉的尸身，单手夹起来，似是不经意地在问：“阿雯，你就这么放心我，不怕我能力不够把事情给你办砸吗？”
素泠吐泡泡尝出了血的味道，直起身子不再让水面越过嘴的高度，她说：“我不担心。你虽未展露过你的手段，但我知道你有能力达成你许诺之事，也知道你有凡人不可想的神通。”
“无凭无据的，你怎么会知道？”
素泠说：“我知道，是因为自你出现起，与我交谈的语气便一直像是大人逗弄孩童那般。因而我明白，无论你是什么，人类之于你族，就像婴孩之于成人一般弱小。”
有商打开窗，望了望外面大好夜色再看看桶里不过十六岁的少女，笑了：“阿雯，你真是把事情看得太复杂了，我摆出大人模样跟你说话，因为你就是个孩子啊。”
说罢，有商纵身一跃，消失在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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