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七 谈话

得到了满意的说法，有商扬了扬头：“带路吧。”

朝会之后，素泠和有商被带到了偏殿稍候，从此处到皇帝处理日常政务的勤政殿没有多少路要走。

可素泠每多都一步表情就沉重一分。

有商不多问，只是拉起素泠的手表示安慰。

“皇上，二位姑娘到了。“总管太监领着二人进了殿，恭敬地走到皇帝身旁。

皇帝抬头看了一眼恍若未闻的有商和不知低头思索什么的素泠，吩咐：“你先下去吧。”

总管太监一惊：“……这……”他回头看一眼二人，躬身道：“皇上，您单独召见她们太过危险……奴婢让温逍大人多调几个禁军来……”

皇帝目不斜视：“不用。”

总管太监担忧着踌躇片刻，还是遵命退下了。

殿中已无第四人在场，有商拉着素泠往前多走了几步。

有商问：“皇帝陛下，您这儿没有能坐的地方吗？“

皇帝不予理会，而是直直看着素泠：“见了朕，已经不想拜了？”

素泠幽幽抬头：“若是不必，自然不愿。”

皇帝不怒不愠：“你在怨朕。”

“是。“素泠看着他，眸中情绪翻涌：”害我至此的不是您，但判决却是您亲自下的，我当然怨。“

皇帝道：“泯王起兵谋反，朕已经是念在父子情分上从轻发落了。”

“可笑！“素泠上前一步，咄咄逼人：”您身为帝王，浸淫权场多年，又亲身经历过上一代的夺嫡，怎会不知庭珩是遭人陷害！他根本没有，也不会反！“

皇帝静静看着素泠，开口：“被害到……也是他自己蠢。”

“你……”

有商赶紧一把拉住失控边缘的素泠：“好了好了，阿雯，咱们是来谈正事的，别的稍后再议。“

她看了看除了皇帝面前的书桌和一些金贵的摆设之外一无所有的大殿，再次问：“皇帝陛下，有没有椅子让我们坐下谈呢？”

皇帝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不苟言笑道：“你既然神通广大，不妨做个一两椅子出来？”

有商瞬间明了，这皇帝是想近距离探一探她的虚实。

她方才环视两圈，心中有了数十种“现场造椅”的方案，不过既然这皇帝想看她变戏法，有商自然不会让人失望。

有商徒手虚空一抓，对着皇帝身上的龙袍做了一个牵引的动作。

瞬间，皇帝龙袍上绣的神龙便摇首摆尾地飞了出来，嘹亮的龙吟震得屋子连连颤动。

皇帝一手撑在案上，险些惊得站起来。

门外守着的侍卫听到屋内的动静，毫不犹豫地破门而入。

但禁军们潮水般涌入，木偶般定住，纷纷震慑于屋中盘旋的神龙。

“都出去！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入内！”

皇帝第一个回过神来，斥退了贸然闯入的禁军。

神龙盘旋了几圈，乖乖落在素泠的身边，亲昵地蹭了蹭素泠的脸颊，一副讨好的模样，威严全无。

素泠也不是第一次骑龙了，她在刻意放低一节的龙背上安稳坐下，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冰凉顺滑的龙鳞，一时间好像忘记了刚才的争执。

有商冲着神龙吹了一个口哨，笑道：“小家伙，借你的祥云用用呗。”

神龙引颈长吟，张口喷出团团云雾来。云雾飘到有商的身边，她轻轻一跃坐在了看上去软绵绵的云团上面。

有商坐好后冲着皇帝一笑：“皇帝陛下，您是如何知道金光降世的？”

皇帝面上已经恢复了波澜不惊：“你是什么人？”

有商：“皇帝陛下这是想和我一问换一问吗？”

皇帝不置可否：“朕命人把你请来，可不是让你来质问朕的。”

有商耸耸肩：“那就一人回答一个问题吧。我叫世岸有商，既不是你们这边的，也不是对面世界的。”

皇帝问：“……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有商伸出手指摇了摇：“我已经回答过一个问题，该您了，您不会觉得我们留在这儿没走，就是为了给您解惑的吧？”

皇帝盯着有商沉吟片刻：“朕是在梦中得到了预示。”

有商点点头：“我并不是人类，按照阿雯的话来说，是某种‘妖邪’。”又问，“您关于对面的世界知道些什么？关键是一些超脱您认知的东西。”

皇帝面对妖邪不惊不惧：“朕只知道，半年之后，大荒便会大举入侵我陵夏。”

“大荒……半年……”有商仔细斟酌着这两个词。

皇帝问：“两边皆非你出身之所，你又是如何到此、从何而来的？”

有商道：“我来自一个比两边都要强大的世界，是阿雯唤我来此的……”她一副被占了大便宜的模样：“这相当于两个问题了。”

皇帝听完前半句后就看向了素泠，只是对方并没有注意这边，而是自顾自和可爱的神龙逗乐。

有商：“最后还有一个问题，不知您对大荒生灵的能力有了解吗？”

皇帝摇头：“这个朕并不清楚。”

有商了然：“那您对我还有问题吗？”

“该知道的，朕已经都明白了。”皇帝又道，“只怕你的目的不只有这一个吧？”

有商嘻嘻一笑：“无论将来如何，您现在毕竟还是天下之主，阿雯和我得到您的承认之后，干起事情来才方便。”

皇帝问：“你想要什么？”

有商转头去看素泠：“我没有什么需要的。”

素泠无法继续假意逗龙，看向皇帝：“赦免庭珩。”

“你说什么？”

素泠道：“世道都变了，何必在意从前的种种？放他离开泯王府吧，就当您从来没有过这个儿子。”

皇帝怒哼一声：“你不要得寸进尺，朕纵你至今是因为大难将至，若你继续这般不知好歹，朕一样可以杀……”

笔尖的绒毛尖锥一般抵在皇帝的咽喉，封住他下面的话音。

有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皇帝的背后，手中拿着钢针般的毛笔，低声警告：“我敬您一度是天下之主，是个了不起的伟人，所以才在这里遵循您的规定，平等地和您沟通。但如今世界不一样了，从前无论你们的权力建立在什么样的基础上，未来都是弱肉强食、实力为尊的天下，你最好认清形势，对阿雯尊重一点。你已经无法再掌控她的生杀大权，但你的生死却全在她的一念之间。”

“杀了朕，你们就是和天下人为敌。”

“想试试吗？看你在天下人的心里有多重要？”有商伏在皇帝耳边，“还是说，你想试试我能不能杀掉全天下的人？”

皇帝沉默着，有商也没有近一步逼迫，从顶点走下来的心理落差不是一时间就能调整好的。

半晌，皇帝缓缓开口：“朕……答应你，赦免项庭珩……想带他去哪儿，随你吧……”

素泠起身一礼：“谢陛下。”

有商放下狼毫笔，锋锐的笔尖重新柔软起来。

有商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木柜：“那里面的东西，应该就是你用来证实梦境的吧？”

皇帝神色一凛，本不愿理会，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有商道：“盯紧那物件，别让人偷了，它能保命。”

有商走向素泠，扶着她起来。

素泠看着她：“要走了？”

“嗯，该说的已经说完了。”

素泠伸头看了一眼被有商挡住的皇帝，转身跟着有商走了。

“等等。”皇帝突然叫住她们。

素泠止步回头。

“你要去看珩儿吗？”皇帝的声音似乎有些发颤。

“或许吧。”素泠道。

皇帝沉默片刻，道：“如果要去，让温逍随你一起……”

“知道了。”

勤政殿的门在身后关上，周围的禁军和内侍看到有商，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总管太监第一个冲入殿内，其中早已恢复正常，只有皇帝坐在桌案前独自沉思着。

有商牵着素泠的手，轻轻拽了拽，问她：“接下来你想去哪儿？”

素泠眼中只有迷茫：“嗯……去……泯王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