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时,我一直没有见到爷爷,爷爷也没从车里下来。除了吃饭睡觉,基本上,连去方便时都很少见到他。回来的路上比较舒服,但是很潮湿,车里开着凉风,这是为了使宝贝干燥。但是就是这样的凉风,让车厢里很潮冷。叔叔说:“凉了比热了好!凉了可以让羊皮书什么的保存时间更久!”
我们基本上每隔两三个小时换一次油纸,路过吐鲁番时,天气闷热干燥,叔叔用了很多油纸,像包粽子一样把宝贝一个个包裹起来。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问爷爷的情况,叔叔说:“没关系的!这次真不该去挖那个坟,这就是爷爷说的坟里的鬼啊!”
我大吃一惊,问:“你说坟里有鬼?”
叔叔说:“不是鬼,是魔!”
我不明白,叔叔说:“是心魔啊!”
我不说话,想了想,这心魔恐怕让爷爷寝食难安了,他在下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到底有没有打开棺材,要是打开了,下面究竟有什么值得他这么留恋的?这成了一个永远的谜!
回来的路途依然很遥远,进乌鲁木齐的时候,我们再次分开,爷爷一个人留在了乌鲁木齐,没有带任何人。我和叔叔开始是坐吉普车,后来,我觉得和他在一起实在是乏味,就换到二叔的烂面包车上。本意是和花姐亲近一下,结果花姐又跑到了叔叔的吉普上,留下了我和二叔、小舅在一起。也算开心,和他们两个吹牛皮,就比和叔叔那个木头在一起好多了,我想象不到叔叔和花姐两个木头在一起,能不能说上甚至十句话。
后来我和小舅打赌,我赌叔叔和花姐一路上连十句话都说不到,小舅说他们会聊得很开心。我们的赌注是一件古玩。
结果快到家的时候,我问叔叔:“花姐在车上跟你说什么了吗?”
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没说啊!”
这句话听不出是到底有没有说话,我又问:“你们说话了吗?”
叔叔说:“说了!”
我问:“有没有说超过十句话啊?”
他直接一个“无聊”把我打发了,结果我们的打赌就流产了。
到家的时候,父亲接的我,看着我就跟看着外星人一样,还从外面拔了两支树枝,在我身上拍啊拍的。我看着树枝,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漏掉了,但一时想不起来。直到洗完澡,坐饭桌旁吃着皮牙子炒羊肉的时候,我才想起来是什么事儿。我直接蹦起来,叫道:“我想起来了!我没结婚的羊呢!”
爸爸被吓了一跳,问:“什么没结婚的羊?羊娃子肉嘛!咋啦?”
我忙说:“我不吃了!我要找人吃好的去!”
老爸还想问我些啥,见我这么风风火火,就说:“咋屁股还没坐热就要出去啊?”
我穿上鞋子就跑去小舅家,到了他家楼下就喊:“大骗子!你个大骗子!我的红柳烤肉呢?你给我弄的没结婚的羊娃子呢?”
接着就擂门,扯着嗓门喊:“小舅!给咱开门!你再给我把你的车开出来,咱们去搞红柳!”
小舅穿了条大裤衩子就开了门。我进门就喊:“你太不够意思了,我没结婚的羊呢!我的红柳烤肉呢?”
小舅看着我张牙舞爪的样子,眼中充满了鄙视。我就还以鄙视,“没见过这样做舅舅的,连外甥你都骗!你说吧!红柳呢?没结婚的羊呢?”
小舅说:“没见过你这么做外甥的,馋了?不承认还说我骗你,自己去厨房把红柳叶子给摘了去!下午五点他们把小羊送来,还想晚上叫你,你自己就跑过来了!”
我很意外,冲到厨房,看见黑色的塑料袋里装了一把又红又粗的柳树枝,上面挂满了叶子!
我说:“你啥时候摘的?”
小舅说:“就跑路那会儿啊!”
我笑了:“你可以啊!逃命你都不忘吃啊?”
小舅鄙视道:“也没看出来是谁在那儿闹腾着要吃,还有,咱那叫逃命吗?咱那叫战略转移,好吗?行了!既然你来了,去摘叶子,记得把杆子削直,不然肉串不上去!我去睡觉了!不到晚饭不要叫我!”
我那叫一个郁闷,来兴师问罪,结果被人弄去当苦力。算了,认了,谁叫咱好吃那一口!一直到现在,我去一个城市都是先问问哪儿有特色菜,好吃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扑过去吃了再评价这个城市。所以一般只要有好吃的,这个城市我就喜欢去,我就觉得好,可能也是那会儿养成的习惯吧。
小舅基本上从搬进来就没怎么进过厨房,所以厨房很干净。我操了把刀,就开始削了起来,直到五点多,听门外车响,就去接了一只宰好的小羊。
我把送羊的人送走了,扛着羊就进了屋子。小舅正好起来嘘嘘方便,一看厨房,就说:“我的天!你是在拆我房子吗?你看这厨房,你看这地!”
我没好气地说:“我给你免费打苦工,又削树枝,又扛羊!还要怎样!”
小舅说:“我不管啊!今天厨房不收拾好!你不许动我的羊!”
我笑道:“嗯!好呢!你就和这没结婚的羊成一次亲嘛!”
我笑他,他也不理我,一个人去了卧室继续呼呼大睡。我这个时候很想看看英吉沙的力量,就把小舅的英吉沙抽出来一看。嗯?不太一样啊,英吉沙都是前轻后重,怎么他的刀是前重后轻呢?
我刀拿在手里,觉得很重。不对啊,英吉沙应该是以顺手为主啊。我溜达到卧室,把半梦半醒的小舅叫了起来,问:“哎,你这英吉沙什么情况?怎么这个架势?”
小舅不耐烦地说:“这叫英吉砍刀,很早以前,是英吉沙的鼻祖,跟你说不明白,出去出去,做梦呢!”
我拿着刀又溜达了出去。鼻祖?就这个架势?我试着把宰好的小羊从中分开,发现很容易,中间的肋巴条子都是稍一用力就断开了。我很惊讶,这刀好用啊!为什么后来要改良呢?
我切好肉,又一支一支地穿烤肉。小羊的肉很嫩,红柳一刺就破。接着我就开始收拾,等一切妥当了,一看表,正好七点。我叫醒小舅,他说:“去!给你叔叔、二叔、花姐打电话,叫他们来,我再睡会儿!”
我发火了,喊道:“你搞错没?这都睡一天了,起床了!赶快去烤肉!我回来还没休息呢,你倒好!睡得和猪一样。”
任我怎么闹腾,他就是不起来,怪不得放风的时候,叔叔怎么叫他都叫不起来。我无可奈何,为了美味,就容忍他一次。
傍晚时分,小舅才从睡梦中醒来,也不着急刷牙、洗脸,直接跑到地下室去拿烤肉架子。看看那烤架,就知道这小子还经常和狐朋狗友在家里烧烤。接着,他又从地下室抓出几块木头。这木头很奇怪,很粗,心很黄,而且根本看不出来年轮。只见小舅操起他的英吉沙,对准就是几下,木头应声而开。我问小舅:“你说这把刀是英吉沙的鼻祖,可是我觉得很好用啊,为什么要改进呢?”
小舅首先鄙视了我一下,接着说:“你咋不动脑子呢?刀前重后轻,有什么结果?”
我摇摇头,他接着说:“那不是刀尖先落地吗,你想想,要是刀尖先落地,这把刀不就毁了吗?咱们新疆少数民族人都大大咧咧惯了,谁没个失手的时候?好用归好用,但是要掉地上,会有毁一把刀的危险,估计古人该哭了。”
我恍然大悟,就见小舅把木头码好,往上倒了点汽油,又放了一点木炭,之后又时不时加点汽油,等火烧旺了,就见他扯着嗓子喊:“羊娃子羊娃子!好吃的羊娃子,结过婚的不要钱,没结婚的多多地给!”
听他在那儿叫着,我口水就直流。
生火的当儿,叔叔、二叔、花姐一起进来了。我大呼道:“你们可算是来了,为了吃这红柳烤肉,我都做了一下午苦力了!”
二叔说:“哈哈哈!我就知道绝对有个苦力,哈哈!没想到是你,我以为是你叔叔呢!对了!我车里有酒!什么花雕、老窖!自己去拿!既然你是苦力,就要有苦力的样子,去拿哈!”
叔叔带了几个小菜,皮辣红、皮牙子、红辣子、西红柿加醋加点盐,一凉拌就可以吃!还有油炸花生米什么的,摆了一桌子。一会儿,空气中飘荡着羊娃子的肉香,浓烈的孜然味、呛人的辣椒味,让人感觉很舒服。这几天一直是馕和风干马肉,让我一辈子都不再想吃了,这会儿闻到这个,觉得真是香啊。
一会儿,一大盘烤肉上来了。我抓起一块,闻了一下,那肉香止不住地往鼻子里冲。我咬了一口,哦,天哪,嚼几口满嘴都是汁。大家举杯喝了口冰镇的啤酒,在这月朗星疏的晚上,真是一种享受。
我一边吃一边问:“叔叔,爷爷好些了吗?”
叔叔没有答话,花姐倒说了:“没什么事的!过几天就好了!”
我问:“他为什么呀?直接打开不就结了?你们说爷爷打开看了吗?”
叔叔说:“你不懂的,这是他对下面人的一种尊重!生意归生意,感情归感情!这行做久了,一定要有自己的风格,你爷爷的风格就是对这个行当的热爱!”
我一边咬着红柳烤肉,一边摇摇头,“不明白!”
二叔插话说:“就像和人下棋,你赢了别人,但是并不鄙视对手,反而尊重他。跟这个道理是一样的,你爷爷那是一种尊重!明白?”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大家都举着杯左右开弓。我这才发现花姐的酒量好得惊人,喝了好多白酒,接着喝啤酒,结果她啤酒解白酒。我的天!二叔基本上是在桌子下面抱着瓶子睡了,而花姐和没事人一般,继续和小舅碰着。
我靠在椅子上,这种感觉真的太好了,五个人就像是在释放着这几天的小心翼翼,释放着这几天没吃好没喝好的憋屈。渐渐地,我醉了,醉得一塌糊涂,连怎么回去的都忘了。那一觉我感觉睡了一个世纪,把老妈吓坏了,以为喝到假酒,要交待了呢。我睡了两天,第三天下午才起床,感觉全身除了脑袋有点闷,其他的没有一处不舒爽。
老爸端着碗鸡汤进来,还拿着个红皮鸡蛋放到床头,“怎么样,累了吧?!这行当不好干!”
我不说话,端着热气腾腾的鸡汤,吹口气,喝了一口,“挺有意思的!我见识了好多!”
爸爸说:“这是和死人打交道,会折寿的!”
我说:“没事的!死人吓死活人的事好像没见过!”
爸爸不再说话,好一会儿,他拿出张红纸。我一看,是录取通知书,四川那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但是我却不怎么开心。要离开叔叔他们,我觉得非常舍不得。我出神地看了半天,爸爸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孩子,这个行当越来越不好干了,还是要有门手艺啊!咱家就出了你一个大学生,要是你不好好学,你爷爷也不会答应啊!”
我敲开鸡蛋,吃了一口,“爸!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学的!”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二叔打的。我说:“喂!二叔,怎么了?”
二叔说:“你在哪儿?走!带你看新奇去!”
我说:“我在家呢!你来接我!”说完挂了电话。
我下楼找了个小商店,买了一包烟,拿了瓶水,就开始蹲在路边抽了起来。一会儿,蓝鸟停在我面前,我上去后,问:“小舅,今天看啥新鲜?”
小舅说:“看你爷爷斗宝!”
我说:“斗宝?和谁斗?”
小舅说:“去了就知道了!”
车一路开,慢慢地出了独山子,又是往黑油山的路上开去。我从小在这儿长大,但是却很少来这儿,人家说这儿就是这个城市的贫民窟。车继续往里开,一会儿连贫民窟都看不到了,路不好走,不时有小石子被崩到车上,小舅说:“我就烦这儿!小石子真多!”
二叔说:“懂球!就是警察来了,这路也要他们够呛,那个时候咱早走了!动脑子!”
我恍然大悟,车路过一段山头两边都是土坡的路,土坡上不时有人头晃动。二叔招招手,就一直开了进去。进去后,我才发现别有洞天啊,里面有间瓦房,还算大,有个两百平方米的样子。周围已经停了好几辆车,车牌全是用布包起来的。我没看见爷爷的车,下车后才注意到蓝鸟的牌照也是用布包起来的。
我跟着他们一直走进屋里,就见爷爷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喝着盖碗茶,很悠闲的样子。小舅在我耳边嘀咕:“不要说话,注意看就行了!”
我点点头,走到爷爷身后,坐下后开始打量四周。爷爷身边还坐着一个人,是个很胖的老头儿,穿了一身的宽松衣裳,不注意看以为是打太极拳的。他声音很洪亮,“老二啊!你家老二最近怎么样?”
爷爷似乎很不高兴,“很久没见了!不知是死是活!倒是最近见了蛮子!”
那胖老头似乎来了兴趣,“他?他还在守着那个小破店吗?哈哈!会不会是发了财,躲那儿不敢出来了!”
爷爷说:“你怎么不敢在他面前这么问啊?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背后说人,小心闪了舌头!”
胖老头说:“唉,想当年咱们不都这么过来的?哪像现在的年轻人,靠不住了,说说他还能让我来点兴趣!”
爷爷说:“听说你最近得了宝贝,这满城风雨的了,你难道没被抓?”
胖老头不高兴了,“说什么呢,我被抓了,你还不倾家荡产?要真进去了,你老二还不得跑断腿?”
爷爷一阵大笑,胖老头接着说:“这次倒是真悬,擦着警察过去的。我一个底下的人直接被抓了,不过问题不大,知道的不多。”
趁着他们聊天的空,我四周打量了一下。这胖老头带了四个人,穿得休闲,但是我知道他们都不是好惹的。他们都不说话,但是基本上姿势都是一样的。
我问小舅:“这些人咋和拍电影的一样啊?”
小舅鄙视道:“那是保镖!雇佣军知道不?你看,全是当过兵的!”
我说:“沙漠兵吗?那怕个啥,基本上都是工程兵,只会用铁锹的!”
小舅继续鄙视道:“你看第二个,腿是不是要粗些?里面是家伙!这是格斗兵种,就是特种兵!”
我看了看那个大汉,不错,是那么回事!这胖老头不简单啊!
我问小舅:“这胖老头什么来头?”
小舅说:“你爷爷原来和他一起的,后来分开干了。这胖老头坏事做得多,功德不行,无后,但是钱多得不得了,比你爷爷强得多!”
我本来打心眼里看不上这胖老头,但是听小舅这么一说,感觉真是个人物呢!我们正说着,叔叔进来了,到爷爷耳边说了些什么,就见爷爷冲胖老头“嘿嘿”一笑,说道:“老三来了!”
就听得门外一个爽朗的声音说:“这新疆的鬼天气,真他妈的乖张,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又要下雨了,老汉关节炎犯了,痛死我了!”
那声音停顿了一下,又问:“那两个老头来了没?要没来,我在门口等他们!”
话音未落,人已经出现在了门口,是个中等身材的老汉。乍一看,会以为他是要饭的,穿得很破旧,鞋子脏得没法看,背上背着个蛇皮口袋,也是脏得受不了的那种。这……这难道就是老三?
那个被爷爷他们叫“老三”的老头见到爷爷和胖老头就说:“哎呀!你们早到了啊!真想你们啊!”说罢,他就一屁股坐到那空着的第三个座位上。“哎呀!快给我上茶!渴死老汉了!”
爷爷放下茶碗,“老三,几年不见了,你还是风风火火的!每次都来晚!”
老三听罢,不客气地说:“我就这毛病了,你们几个不知道咋的?!我忙啊!”
我凑到旁边问小舅:“这老三什么来头啊?咋这么脏呢?”
小舅撇撇嘴说:“他很神秘,以前我也就和爷爷还有他去挖过一次坟。这老家伙有两把刷子,会风水!他找到坟就能看出前后,而且,你别看他这般身高,其实力气大着呢!那次我们找到坟头,回来的时候车漏油,我们都说东西不要了,结果人家硬是扛着几个宝贝,加一个彩棺板子,穿过了四十公里的沙漠区,你说厉害不?”
我重新打量起这个老三,看他的架势,怎么也看不出像个大力士啊。他们寒暄着,我没仔细听他们说些什么,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小舅聊着天。突然,爷爷向我招招手,我赶忙跑去。只听那个老三高声说:“我的天!我们真老了!你看你小孙子长得这个帅气!嗯!不错啊!不错!”
爷爷拉过我,“叫尹三爷!”
我喊了句:“三爷好!”
尹三爷眯着眼看着我,“好好好!”
胖老头说:“这孩子好!懂事!比我那不成器的孙子好多了!来,叫声大爷爷!”
我转过身,说了句:“大爷爷好!”
爷爷很是开心,“嗯,好!哎,你们认干孙子不送东西吗?”
大爷爷哈哈大笑道:“你不是今天怕输,就先让我们俩认干孙子,送点东西减少点损失吧!”
尹三爷也笑道:“嘿嘿!我看八成是拿了些小瓷器来充数,换我们些宝贝,给孙子上大学当学费吧!是不是啊!干孙子!”
我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了。
爷爷说:“哈哈!谁输谁赢说不上呢!这样,东西呢先欠着,比完再说!”
说罢叫我回到了座位上。我问小舅:“他们怎么个比法啊?”
二叔坐了过来,“这些个都是行家,拿出东西就知道大概卖多少钱,所以一亮宝贝,就知道胜负了。他们往往比三场,最后一场才最好看。赢得最多的,可以在剩下两个人的宝贝中,选一个带走!”
我说:“那赢的那个不是把最好的都拿走了?他们该哭了!”
二叔说:“不会的,一般随便拿一个,但是绝对不拿最好的,君子不夺人所爱嘛!”
我“哦”了一声,忙问:“爷爷赢的次数多吗?”
二叔跷着二郎腿说:“有输有赢,反正宝贝就在他们几个之间转来转去!但是挺好玩儿的!”
爷爷看看表说:“咱们开始吧!怎么样?”
尹三爷把嘴里的茶叶根吐掉,“来吧,早等不及了!”
大爷爷说:“嗯,不知道你们咋就爱定个晚上,把人饿得差不多才开始!”
大爷爷说话间,对后面的人招招手,就见一个男子把地下的一个托盘拿了起来,上面还盖着黄布。大爷爷说:“来,让你们几个见识一下老汉的宝贝!”
说罢站起身,一把拿掉那块黄布。我坐着看不太清楚,就见一面铜镜,背后发黑,刻了很多图案,图案很完整,边缘有块铜绿的锈迹,正面却可照人,很清楚。大爷爷笑笑说:“这东西从坟头里出来的时候,那叫一个漂亮,回来的时候赶上下雨,背包湿了,这段时间光修复就花了老子上万了!”说完斜着眼看爷爷。
爷爷也招招手,叔叔过来了,拿着一个油纸包着的包包。爷爷边拆边说:“就知道你不准备油纸,活该花钱!”是那小象的胃。
尹三爷站起来看看,又坐下了,“多稀罕,看我的!”
说着打开那蛇皮口袋,拿出一个玉鸟。玉鸟巴掌大小,栩栩如生,翅膀已接近透明,尾巴上每一根羽毛似乎都看得见,鸟头处嘴微微张开,似在低鸣又似在高歌。尹三爷说道:“乾隆年代的,这个不是我挖的,是我买到的,咋样啊?”
大爷爷和爷爷看了一眼,叫人收起宝贝。爷爷说:“恭喜你,你买东西,基本上没有卖家不吃亏的!”
尹三爷说:“那可不,卖家是个抽麻烟的维吾尔族人,把他家祖宗的东西拿出来卖,还摆个地摊,这便宜不占,对不起我祖宗!”一脸得意。
大爷爷说:“你赢了,第二场吧!”
说罢,他急不可待地招招手,两个小伙子抱着个大桶子过来了。这次的东西比较大,而且没有盖什么东西,我站起身伸直了脖子看,就见一堆像肉球的东西在水桶里,还一颤一颤的。
大爷爷说:“这是我们去挖坟的时候,在坟里北面找到的。看,草原坟把这东西养得多肥!”
我问二叔:“那是个啥啊?动物吗?”
二叔说:“那叫太岁!”
“太岁?太岁是个啥?”
二叔说:“太岁这个东西目前是啥谁都不知道,只知道很奇特,按品相,分天生太岁、水生太岁和土生太岁!”
我忙问:“不明白啊,天上还能长东西吗?”
二叔说:“也不能完全说是天生,就是本来长在水里的太岁,结果一次洪水或者别的什么情况,就挂在了树上,和树长为一体,但是各不影响。它借树的汁水存活,就有了树的形态,目前还没见过,但是古时候有,就在新疆。”
我说:“什么叫有了树的形态啊?这个东西没有形态吗?”
小舅说:“没听他说吗,坟里找到的。什么意思?就是见不到光都能长!”
我开始惊讶了,任何生命形态都需要光合作用,这个东西不是植物吗?
小舅接着说:“水生太岁就是长在水里,能接触到活水,还能有营养自己送上门的,所以长得肥!”
我说:“那土生的就好理解了,长土里的,但是为什么它的品相最低啊?”
小舅说:“你看,天生太岁,有了树的形态,杂质很少的。水生的,很圆润,但是水浑浊的时候免不了会有影响,而且鱼什么的还骚扰它。土生太岁,在土里还有很多矿物质,那东西会自己吸收的,万一是重金属,基本上这个太岁就没有价值了。这个太岁就是土生太岁,只是品相还不错,淡淡的黄,代表土的杂质很少!”
我看了一会儿,问:“这个东西有啥用?我抓块阿魏菇丢进去也看不出是不是太岁啊。”
小舅鄙视了一眼,“有啥用?用处大了,这东西天生有疗伤的作用,找到就泡水里,只要不是重金属的,那水喝了,身体好得很。要是受伤了,就用这水一洗,立刻止血,好得还快!”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们看了半天。爷爷伸手捧了出来,闻了闻,捏了捏,又放进水里,说道:“土生的,品相也一般啊!”
尹三爷等不及了,“你们看我的!”
尹三爷从包里又拿出个黑木头匣子,那木头匣子古色古香,也算得上宝贝。就见他放在桌子上,轻轻地打开,又把侧面的匣扣也打开,四壁就如同荷花瓣一般落了下来,里面竟然是一只骑着马的小泥人。那泥马有火红的颜色,腿细直,就如同真的一般,马头高昂,背上的小泥人是个将军,黑色的马刀,黑色的盔甲,黑色的头盔,面目庄严,手握刀柄,感觉就像会随时复活过来,举刀杀敌一般。这小巧玲珑的塑像上面虽然布满了裂纹,但是整体感觉很舒服,很自然,如果放大百倍,效果估计会很震撼。
尹三爷说:“哼哼!这宝贝是在棺顶的,棺外有棺,就木头包了三层,保存得怎么样?从古到今,没见过保存这么完好的宝贝!哈哈!”
爷爷笑道:“保存完好不假,这造型看年代,怕是回鹘人。嗯,有那么点意思!看看我的吧。”
说罢,他给叔叔使了个眼色,叔叔就将一个装裱得很好的卷轴展开,是那卷羊皮书。我心想,完了,靠这烂羊皮,想赢不可能了。大爷爷和尹三爷都站起来,看起了羊皮书,还不时地摸摸。
“邪门了,这是哪个时期的文字啊?”大爷爷问尹三爷。
尹三爷摸摸胡子,“说不上,哪个小国的吧。”
爷爷笑道:“起初我也以为是哪个小国的,但是仔细一看,是地图!”
这两个老头似乎吃了一惊:“地图?”
我也吃了一惊站起来,小舅一把拉住我,“坐下,你能力不够,不要过去,会被人说的!”
我说:“难道你知道是地图?”
小舅说:“这是我们一起看的时候,你叔叔提出来的。”
我暗暗地佩服了一下叔叔,小舅又说:“你听听人家怎么说!”
尹三爷看看地图羊皮书,笑道:“这是个地图,老二啊,你是不是也搞不定了,拿出来借这个机会让我们帮你看看啊?哈哈,你个死老鬼,赢了还顺带帮你解决个大事,你这算盘打得精明啊!”
爷爷嘿嘿一笑,“这样,咱们一会儿比完之后,好好研究一下。谁发现、谁先到,那就归谁!不过,我有言在先,一起到,一起分!”
大爷爷笑道:“完了,这就等于一起分了!哈哈,老二啊,你咋每次都打这么精明的算盘!不怕我人多跟你抢啊!”
爷爷说:“哈哈,你当大哥的,好意思抢?”
尹三爷说:“哈哈,是啊!你抢了,咱去举报你!你进局子不救你!行了,老二,你赢了!不过我觉得我还是自己研究一下,先去帮你们踩踩点!”
三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第三轮开始,大爷爷又要第一个展示宝贝。他一副神秘的样子,拿出一个手提箱,摆在桌子上,然后慢慢地打开。“哇!”我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
这是一套饮酒器,一个酒壶,带八个酒杯。从成色上,远观是羊脂玉,这玉在光下都不怎么反光,可见纯度之高,那润润的光泽让人看得直出神。那酒壶造型非常漂亮,沉厚的壶心,上面刻画着一只凤凰,占了半个壶心。凤凰高雅地抬着头,似乎在对空长鸣。壶耳是两个圈套着的,壶盖上有一只盘着的龙,龙爪扒在壶顶,感觉就要冲上天。八个酒杯都是圆的,不带底座的那种,从小到大依次排列着,让人一看就心生怜爱。
大爷爷说:“我这生生息息可是大坟里出的!”
我问小舅:“什么叫生生息息啊?”
小舅看得两眼放光,“生生息息啊?不清楚!”
二叔接着说:“生生息息就是大生小,小成大,一个轮回。这生生息息是古人的一种游戏,比如下棋输了,从小的喝到大的,再倒满,代表了一种境界。就是……就是下棋如人生,人生如同这酒杯中的酒!”
我好像理解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反正就看着那宝贝直流口水。
尹三爷拿起酒壶,翻转过来,看了一下底下的刻章,“不错,当今新疆是第一次见了,游戏物件。嗯,可以!可以!清初的东西,西域制造,进贡去的吧。可以!可以换飞机了!”
尹三爷说话间,也拿出个宝贝,“比玉的话我比不过你,但是我不一定输哦!”
他把宝贝放在桌子上,是一颗珠子,有拳头大小。爷爷站起身看了一眼,又坐下了,大爷爷走上前去,拿在手里一看,问道:“夜明珠?”
尹三爷笑道:“哈哈!夜明珠算个球!这是夜龙珠!”
我听着新鲜,问:“啥叫夜龙珠?”
二叔说:“我的天,夜龙珠,这就是夜龙珠?”
小舅说:“不会吧!都听过,没见过!”
我说:“啥啥啥啊?啥叫夜龙珠?”
小舅说:“夜明珠晚上发青光,而这个发黄光,而且里面会有一条龙的样子,所以叫夜龙珠!”
我听着像扯淡,就见大爷爷拿起那珠子,对着光看了又看,“这珠花果然像龙,光泽属上品了。这么大个儿,不错不错!难得啊,就是好像不是很老!”
尹三爷笑道:“好眼力,我是下了很大决心的,这玩意本来是两个手掌大,表面被古尸腐蚀得差不多都变黑了。那坟头都四个盗洞了,这东西是埋在棺材下面的土里的,还好我眼尖,发现那土层不对,挖出来一看是这个,哇哈哈!”
爷爷笑着说:“你尹老三别的本事没有,捡漏子的本事比谁都强!好吧!看看我的!”
说罢,他从随身的包里也拿出个油纸包着的物件,一层层小心地剥开。尹三爷和大爷爷看得直着急,“你咋这么麻烦啊?每次包那么严实,不就少赚点嘛!”
爷爷笑而不语,“你们几个哪里是挖坟?你们是在掘坟,老祖宗的东西,个个都是宝啊!”
我也很想知道爷爷拿什么出来和他们比,最后一层揭开的时候,我终于看出来是那串佛珠子。大爷爷和尹三爷不以为然地过来,看了看,结果没有一个不惊讶的。
尹三爷直接说:“啊,这是金刚子,还是汉代的?我的天!108颗?这符文!”
大爷爷像看着自己孩子一般,“佛家驱邪至宝金刚子?真没想到年代这么久远了,还能看到紫色的金刚子,你看看这符文!你哪儿弄来的?这丝绸之路里的东西可是很难见到的啊!”
爷爷很得意,“说吧,谁赢了?”
尹三爷和大爷爷头也不抬,“你赢你赢,我们再看看!”
爷爷得意地坐在那儿开始喝茶,尹三爷说:“这紫色金刚子的成色就是漂亮,你说这符文怎么刻上去的啊?”
大爷爷说:“物物相克嘛,总有办法的!”
好一会儿,两个老人才慢慢直起腰,转身对爷爷说:“老二,服了你了,你运气好!”
爷爷哈哈大笑,“孙儿,过来过来,选你喜欢的!快点!不然这几个老鬼该小气了!”
大爷爷苦着脸,“你老小子不安好心!”
尹三爷说:“哼哼,咋每次都要我破产才甘心啊!上次是你家小花,这次又是你孙儿,下次我带干孙儿过来,你们认不?”
爷爷哈哈大笑,小舅凑到我耳边说:“记得哦!最后比的不要选,不好的!”
我飞也似的跑过去,左看看右看看,指了指那个太岁,“我要这个!我爷爷身体不好,回头看看有没有用!”
大爷爷喜出望外道:“可以可以!你看看你看看,我咋没这么乖的孙儿。”
我转过头对大爷爷说:“大爷爷,我就割一块,回去养。万一一次吃不完,坏了咋办?”
大爷爷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然后转身对身后的人说:“你们还不快去给我孙儿切块好的!”
后面走来个小伙子,从怀里抽出了一把甩刀,对着太岁就是一下。一块太岁落入了水中,大爷爷捧起来就叫人拿了个桶放进去,然后转身对爷爷说:“这可是咱小孙子自己选的,你可不能反悔!”
爷爷笑道:“我孙子看上的就是我看上的,我不反悔!”
大爷爷高兴地招呼人收拾宝贝,又对后面的人说:“来啊!给我取两万块钱来,给我干孙子做学费!”
我转身又看向尹三爷。他一下紧张了起来,或许知道我没个深浅,万一把他那龙珠给拿跑了,他绝对得哭,又不能不给。我故意拿起龙珠看了看,大爷爷在一边偷笑,笑得全身肉都在颤。尹三爷本来黑,这下,脸一下白了,那窘样,真的很可笑,爷爷在一边如同看戏一般。
我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果然看到一条浅浅的珠纹。又把珠子塞进衣服里一看,天哪,果然散发着淡淡的黄光,真漂亮。那珠纹就镶嵌在夜龙珠的里面,乍一看真的就像一条龙,漂亮啊!
我从怀里掏出夜龙珠,放在桌子上。尹三爷松了口气,擦了擦汗,如释重负一般。
我又看看那铜镜和那小马人,对爷爷说:“我一个都不要,拿了不好玩儿还不能用!”
尹三爷听得差点没跌过去,连爷爷都说:“你随便拿一件吧,哪个基本上都无价了!”
我想了想,小舅说过,不能拿第三件,那其他的我基本上不喜欢了。我坚持对爷爷说:“我不喜欢这些!”
我转头对尹三爷说:“三爷爷,你就没点好玩儿的吗?”
尹三爷看了看,“我的好孙儿,你到底想要什么,给爷说!”
我说:“我也不知道,爷爷你看吧!”
尹三爷摸摸脑袋,把手反复在裤腿上蹭啊蹭,好半天,终于抬起头说:“我这里,我这里好东西呢,多是多,这样,你等等。”
说着,他跑了出去,大概有个两分钟,又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拿了个王冠。我一看是金的,王冠上的样式很别致,居然还有护耳。护耳造型是一只猛兽,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王冠顶部半抱着脑袋,镂空设计,没有花式,正面就像孙悟空的紧箍咒。看得出,造王冠的人根本不在乎节约黄金,这王冠很重。
尹三爷搓搓手说:“快戴上,让三爷瞧瞧!哎呀,这事闹得,比挖坟都难!”
我戴上后,尹三爷说:“我的天,我这干孙子真有样子,赶得上当年匈奴首领头曼单于的儿子了!这王冠就是他儿子的。我的天,不错不错!”
爷爷放下茶碗,“不错个屁,老子亏大了!孙儿,把那坟里的东西取下来!”
尹三爷“嘿嘿”一笑,说道:“大家都不许说话,让咱孙儿说好看不,帅气不?现在老二你说了不算,咱们孙儿说了算!”
我看看爷爷,他似乎并不是真的生气,就说:“尹三爷,这个东西我要了,挺好看的!”
尹三爷哈哈大笑道:“那绝对好看!开玩笑,单于的儿子那可了不得的,那是掌上明珠,你也是三爷的掌上明珠,能差得了吗?”
我拿下王冠,看了又看,心里还是满心喜欢。尹三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哦,你等等,学费,学费!”
只见他转身又跑了出去。我问爷爷:“这个值多少钱啊?”
爷爷“哼”了一声,“这个啊,比他那面铜镜可是便宜不少,金银有价,镜天价!不过,你喜欢就好啦。”
这个时候,尹三爷又风风火火跑进来,手里拿着一沓钱,直接塞给我,“你大爷爷给你两万,这是多少我也没时间数,自己点点吧,肯定比你大爷爷的多就是了。这个嘛,就当给你生活费了!给咱弄个漂亮的孙媳妇回来,三爷给你包酒店!”
我道了声谢,提着水桶,拿着王冠,走回了座位。叔叔接过水桶,说了句:“今天表现不错,让你两个干爷爷开心,今后会教你不少东西的。”
我想起什么,转头冲大爷爷和尹三爷说道:“大爷爷、三爷爷,以后我也陪你们去挖坟,好不好?”
两人相视,“嘿嘿”一笑,“到时候你就打电话,有你三爷爷那贼眼睛在,什么坟你都能见见!”
我听了非常高兴。二叔拉着我说:“没看出来啊,你小子有一手啊,当年我可是啥都没捞着,就得了些小钱!”
小舅也说:“这仨老头,这么开心的时候倒是不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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