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楼,淡雾缭绕。
张小山仍在踱步。
他的心里空荡荡的,他六神无主。
这种心情,已明显地写在他的脸上。
对张小山来说,到这种地步实在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
他的喜怒哀乐,很少表现出来,尤其是身边有人的时候。
身边的人是胡奇。
胡奇离开的时候无声无息,回来的时候也是无声无息。
张小山几乎不知道他是何时走又何时回来的。
现在,他知道胡奇就在身边。
张小山道:“你怎么如此小心。”
胡奇道:“我怕扰了主人的心情。”
张小山转过身,望着胡奇,胡奇看上去比以前衰老了许多。
“也许是他过分自责的缘故吧。”张小山这样想着,对他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必太自责了。”
胡奇看起来确很疲倦,仿佛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了,谁都知道,他这是强打精神。
张小山又道:“疲倦的话,你自己去休息吧。”
胡奇道:“我总想你骂一顿,或打一顿,这样,我或许会好受些。”胡奇说的很认真,很内疚。
张小山道:“书,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胡奇道:“但愿早一天找到。”
微风徐徐,掀动窗帘。
顺着前面的窗口望出去,烟雨散淡的天空中,张小山看到一座塔尖,高耸入云。张小山知道,这是杭州有名的六和塔,建在青山之间。
藏书楼和六和塔有一段很长的距离,可是感觉塔尖就在藏书楼的飞檐之上。
张小山轻轻叹了一口气。
胡奇欲言又止。
张小山道:“有话就说好了。”
胡奇道:“主人应该休息了。”
张小山不解道:“我为什么需要休息?”
胡奇道:“有些事情,躺在床上,更容易想清楚。”
接着,胡奇又道:“昨晚,我就躺在床上想了一夜。”
“那你一定想清了什么?”张小山笑着问道。
“想清了。”胡奇道。
张小山注视着他,叹气道:“想清了总是一件好事。”
胡奇道:“我想我还是死了的好。”
张小山吃了一惊,说道:“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胡奇缓缓道:“主人从开始到现在没说过老奴一个字,可老奴觉得,唯有一死,才能解脱。”
“你不能死。”张小山忽然道。
他说的很干脆,没一点商量的口气。
胡奇一怔,说道:“为什么?”
张小山道:“因为你还没有说出书籍在哪里。”
胡奇惊讶道:“我不懂主人的意思。”
张小山道:“我在这里想了两天两夜才想出来,普天之下,除了你,没有人能够偷走藏书楼的书。”
胡奇沉默了良久,忽地笑了,说道:“这是你站在这里的想法,如果你躺在床上,就不会这样想了。”
顿了顿,胡奇接着道:“只要我活着,藏书楼的书便是我的,我为什么要偷?”
“这不一样,”张小山注视着他,说道:“你不想一辈子默默无闻,你要让天下人都为你而吃惊。”
“我只是一个看书房的老奴,有什么资格要天下的人为我吃惊?”胡奇道。
张小山道:“因为你不想永远做一个看书房的老奴,所以才偷走我的书。”
“这就是你怀疑我的理由?”胡奇不解道。
张小山淡淡道:“其实,你在几年前就起过贼心,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而已。”
“这些诗书经文,对我有什么用?”
“因为你发现了其中的许多秘密。”
“什么秘密?”
“首先,你发现我曾祖父跟洛家第十二代传人洛石是亲密至交。”
“发现他们是至交有什么关系?”
“洛家刀法是天下无敌的刀法。”张小山道:
“你发现我曾祖父跟洛石是至交以后,就怀疑洛石会不会把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也留一分在藏书楼,于是你就开始在藏书中寻找刀法,无奈藏书楼的书实在太多,一时间难以找到。”
顿了一下,张小山接下去道:“或许是阴差阳错,你怀着寻觅武功秘笈的念头阅读诗书经文,不料从中发现了另一部久已失传的剑法。”
张小山接着吟道:“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胡奇道:“这是唐代诗人韦应物的一首诗。”
张小山道:“这也是一套剑法。”
胡奇道:“诗怎会是剑法?”
张小山缓缓道:“因为这首诗是怀念一代游侠司马如血的,后人曾于这首诗中悟出一套绝妙无比的十三式无极剑法。”
张小山看了看胡奇,接着道:“:你当然也发现了其中的玄机,于是你更坚定要寻找洛家刀法的信心,几年来,我发现你的功力在惊人的变化。”
胡奇在默默地听。
“也许你自己没有觉得,你的眼力和耳力,绝不是一般人所能拥有的你肯定于这些古籍中悟到了许多东西。”
张小山道:“你悟到的东西越多,越想把这些珍藏据为己有,你想自己一个人独享,你想成为天下无敌的武林霸主。
“可是你明白,在藏书楼,我才是这些书的真正主人,我可以随便翻阅任何一本书。
“既然你可以从书中发现秘密,你担心我也能够,因此当我每次翻阅诗书的时候,你无形之中就流露出敌意。
“这些,我早有感觉,只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当时只是想,你不愿我去碰这些书,是因为你珍惜书的缘故,你终日不安,生怕我一旦发现书中有秘密,便会将你赶走,你要在我发觉之前将我的书全部盗走,以实现你称霸武林的愿望。”
张小山最后道:“你承认不承认我说的全是事实?”
“承认。”胡奇干脆道。
张小山笑,他笑得很凄惨,他刚才所说,只是她的猜测,没想到猜测竟成了事实。
张小山很痛苦,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傻事。
既然胡奇敢承认,他一定有把握了。
他有把握战胜他。
琴棋书画都到春香楼去了,藏书楼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胡奇也在笑,他笑得很冷酷,胡奇道:“你不该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胡奇的双眼,已经露出凶光。
张小山又吸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
胡奇道:“主人,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因为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张小山道:“你希望谁死?”
胡奇道:“我当然希望你死,可是这只是希望。”
张小山道:“只要去做,就会把希望变成现实的。”
胡奇道:“现在,你是不是想从这里逃走?”
张小山道:“这是我自己的家,我为什么要逃?”
胡奇道:“你可以逃到春香楼,跟你的四大高手琴棋书画重新回来的。”
张小山道:“本来我也这样想,现在却不这样想了。”
“为什么?”
“因为多死四个人,不如我一个人死。”
胡奇冷笑。
张小山接着道:“要动手,就快点吧。”
“好,那我就成全你了。”
胡奇大叫一声,疾伸右手,猛击张小山的头部。
张小山明明在眼前,等他拳到中途,张小山却已不见踪影,胡奇大惊,他吓出一身冷汗,只听身后张小山冷冷道:“快动手啊。”
胡奇转身,左手一掌,又击向他的胸口。
这一掌,明明击中了,却毫不着力,张小山也不知去了哪里。
胡奇更惊,手脚有些发抖,心中暗道:“中了张小山的计了,原来他参透书中的诀窍比我多得多。”
正害怕惊惧之际,张小山的人已在他头顶,只听张小山说道:“你这个内贼,今天正是你的死期。”
话音未落,一柄银剑,疾刺他的脑袋。
胡奇仿佛惊呆了,这一剑,不偏左,也不偏右,正对他的脑心,不知如何闪避。
他还听到一个缥缈的声音在吟唱: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无极剑法。
胡奇忽然想起杜鹃刺他胸口的一剑也是无极剑法,他寻思道:
难道无极剑法当真是毫无定式,因人领悟而异?
想罢,再看那剑,银剑已一半没入他的脑袋……胡奇这时才知道自己已是一命呜呼,不觉惨叫一声。
惨叫声在耳边久久环绕。
醒来,原来是一场梦。
斗室昏暗。
胡奇用手一摸,浑身都湿了。
拥被而坐,刚才的情形依旧,胡奇心惊道:
“今夜之事,乃是明日之先兆,难道张小山已经发觉了?
胡奇私语未毕,猛见床边坐着一个人,借着昏暗的天光,他只看见这个人的背影。
“谁?”
“马上就要大难临头了,你还蒙在鼓里。”黑影道。
“大难临头是我自己的事,你究竟是谁?”胡奇虽惊,却并不慌乱。
黑影不答,却倏然消失了。
胡奇惊疑了半晌,摸黑下床,他仿佛觉得头顶真有一柄银剑正对着他的脑心,叫他无法闪避。
胡奇在黑暗中坐了片刻,便从窗口掠了出去。
春香楼很静。
很是明亮。
烛光照着地上的五具尸体。
司马伯仲、司马燕、司马玉、杜遮天,水云天。
烛光无声地照着五具尸体,仿佛也无限悲哀。
无限沉寂。为这些死去的人。
现在,连街角的石缝里闲不住的蛐蛐也不叫了,它们都已入睡。
街上根本没有一个人。天地间只有寂静,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春香楼的烛光是个例外。
如果这个时候还点着蜡烛,那这里一定是死了人。
有人说,死人看不见路,只能看见光。
光才能把他们引向天堂。
五具尸体,一动不动。却传来了一声叹息。
接着,一具尸体开始睁开眼睛——
司马燕!
睁眼的是司马燕。
司马燕没死?
司马燕怎么会没有死?
难道杜遮天连司马燕也杀不死?
司马燕真的没死?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卧室里只剩四具尸体。
司马燕的笑在烛光下有些白。有些吓人。
她走到每一具尸体面前,仔细端详了一阵,然后才走开。
她确信他们都死了。最后,司马燕站在水云天面前。
水云天已经成了三段。
她死得最惨。
司马燕开始流泪。
她在兄妹面前没有流泪,为什么要在水云天面前流泪?
司马燕这时低低叫了一声:“姐姐。”
水云天是司马燕的姐姐?
她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预谋?为着一个什么样的目的?
恐怕谁也不知道。
司马燕从司马伯仲腰间解下血剑,这柄剑,直到最后时刻,司马伯仲才抽它出鞘。司马燕一直以为,司马如血的血剑肯定不在世上,哪想到它竟然会在司马伯仲的剑鞘里。
他的剑鞘有两柄剑,一柄是极普通的银剑,一柄便是血剑,要不是血剑出鞘,司马燕至今也不知道血剑竟然在司马伯仲的手中。
司马燕轻念着十三式无极剑谱:剑谱是一首唐诗。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凭着心中想象,司马燕挥动血剑,眼前幻出灼目的光彩。
司马燕大喜,又端详着血剑:
鲜红、灿烂的血剑,仿佛是血凝成的,又仿佛血还在滴淌。
缓缓流动,自剑尖滴落。
忽然,司马燕呆住了,她果真看见血滴,落在地上!
一滴又一滴,染红一片地。
难道血剑真的会滴血?!
司马燕笑了,接着冷声道:“你是谁?”
一个蒙面人,站在她身后。
蒙面人没有回答,却慢慢地萎了下去。
蒙面人的脖子,已经割断了。
蒙面人的脖子,当然是司马燕的血剑割断的。
卧室里,烛光轻晃。烛光下,依旧是五具尸体。
司马燕在墙壁上摸索用拳头敲击墙壁,她知道秘密就在墙壁中,她知道杜鹃就是自墙壁间消失的。
司马燕站在骏马图前面,她凝视着八匹栩栩如生、形态各异的骏马。
骏马图的两边各挂着一幅山水画。
画中青山绿水,溪中有顺风的船帆,两岸有古朴的农舍和戏耍的顽童。
墨树深处似乎有鸟鸣穿越。
司马燕忽然低语道:“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画中意境仿佛跟这两句诗十分吻合。
司马燕查遍四壁,找不到任何可疑的迹象。
她又想起杜鹃说过,这房里四处机关暗布,她不敢随便乱动房里的任何摆设。
司马燕再看一遍,还是找不到破绽。
寻思道:“这就奇怪了,难道杜少爷有隐形遁身之术。”
在一座山岗上,有一座茅屋。
茅屋的后面是菜园,前面是一块平地。
中间是一口井。
井边,坐着一位大娘,她在补衣服。
她的两膝间,夹着一个小竹篮,篮里放着针线、剪刀和碎布。
大娘的对面,还坐着一位年轻人。
年轻人一身白衫。他坐在比大娘稍矮的椅子上。
大娘一边补衣服,一边说道:“多儿,你打算陪我陪多久?”
被大娘称作“多儿”的年轻人说:“娘,你说陪多久就陪多久。”
大娘笑了笑,抬头看看夕阳,说道:“今天太阳快下山了,要走也明天走吧。”
年轻人道:“娘说明天走就明天走。”
有一阵沉默。大娘道:“人家托你办的事,怎样了?”
年轻人道:“我已经把那件事情给忘了。”
大娘望了望他,仍旧平静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年轻人道:“因为我没有把握杀他。”
大娘道:“你为什么不学轻轻一刀,他总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情的。”
年轻人道:“轻轻一刀的没把握是因为他有足够的把握。”
大娘叹了口气,道:“我的儿子不会比轻轻一刀差的,只有你下得了决心,就可以杀任何人。”
大娘顿了顿,又道:“你虽然没杀过一个人,但你却是杀人王。”
原来这个年轻人是杀人王叶多,这位大娘便是叶多的娘。
叶多说道:“开始我也这样认为,后来才发现我是错的。”
大娘道:“轻轻一刀真的不可战胜?”
叶多道:“是的。”
大娘道:“现在你已经是他的朋友,应该找到下手的机会了吧?”
叶多道:“不是朋友或许还会有机会,成了朋友,不要说机会,连杀他的念头也没有了。”
大娘又叹了口气,将衣服的最后一针补好,说道:“他们的人已经等在这里,既然你杀不了轻轻一刀,我就该兑现我说过的话了。”
叶多惊道:“娘,你说过什么话?”
大娘注视着叶多,道:“我说过的话我自己承担,多儿,你不能责怪我。”
“他们在哪里?”叶多急道。
“在屋里。”大娘道。
“娘,你坐这里,我去跟他们说。”叶多说着,如飞般掠进屋去。
只一会,叶多又掠出来,说道:“娘,他们在哪里?”
话未落,人已惊呆——娘的胸口,插着一把刀。
在夕阳下,血,很鲜艳,刀,很阴冷。
大娘还未咽气,她还能说话:“多儿,娘这一生只欠过一个人,我曾答应这个人,尽自己所能,一生为他做一件事……可惜我没有做到。”
叶多跪在娘面前,哽咽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叫我杀了轻轻一刀,他知道你是杀人王,只要你肯试,你知道你会有机会。”
大娘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欠过人家,就要还清,如果他不给我机会偿还的话,我……这辈子也不会安心的,他既然开口求我,他说我可以拒绝,但……我知道这是他唯一肯给我的机会。”
叶多垂泪道;“你怎么不早说……”
接着,叶多又说道:“娘,你说他是谁?”
大娘目光散淡,只说了“他,他……”便说不下去了。
死了。
血,更鲜艳。
刀,更多阴冷。
叶多说道:“娘,多儿知道是谁害死你了。”
“你知道是谁?”
夕阳下,一排黑衣人,密密地站在茅屋门口。
“你们的主人洛一苗。”
叶多说着站了起来。他腰上的剑,依旧平常,依旧好看。
十八个黑衣人,转瞬将他围住。
日暮黄昏,寒意袭人。
这不是真正的寒意,是漫天杀气带来的冷。
叶多好看的手,握住了好看的剑柄,他像一颗临风的树,钉在地上。
十八个黑衣人,亮出十八把刀!
每一把刀,都可以杀人于瞬间!
叶多从没有杀过人。
今天,他非杀不可。
他要杀了这十八个黑衣人。
他能够杀了这十八个一等一的杀手吗?
叶多没有把握,十八个黑衣人觉得他更没有把握。
因为,能够在一招之内杀死十八个黑衣人的,只有天下无敌的第十八招洛家刀法!
一个从没有杀过人的杀手,能一剑杀死十八个一等一的杀手?
叶多迟迟没有拔剑。
黑衣人也没有动。
叶多冷冷道:“你们先出刀吧。”
黑衣人沉声道:“还是你先拔剑。”
叶多忽然变得漫不经心,淡淡道:“杀人王的剑是不能看的。”
黑衣人笑了:“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敢拔剑了。”
“为什么?”
“因为你的剑鞘里根本没有剑,只有一段剑柄。”
叶多道:“那你们就当我只有剑柄好了。”
“好,你既然杀不死傅雪痕,就自己去死吧。”
“吧”字一落,十八把刀,同时出击。
十八把刀,十八个方向,几乎把天空都遮掉了。
十八把刀所激荡的杀气,可以把大地劈开!
无可比拟的一击。
惊魂夺魄的一击。
看起来,天地间没有人能够抵挡。
可是,这一击,瞬息间化为乌有!
因为这时,叶多的手动了。
好看的手紧握好看的剑柄。
好看的剑柄上,当然有一柄好看的剑。
这柄剑,在黑衣人的眼里,却不是十分好看,因为正是这柄剑,要了他们的命。
再好的剑,凡是要了自己的性命的剑,都不是一把好剑。
可这是叶多的好剑。他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连刺了十八剑。
剑剑穿喉。
黑衣人的咽喉处留下一个透明的窟窿。等他们的躯体倒地之后,血才自窟窿中流出。
这就是杀人王的剑!
从不沾血的剑!
春香楼的灯还没有熄掉。
司马燕还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她暗道:“难道主人的这番心血都白费了。死去的人都白死了?”
可是,司马燕还是失去了信心,她终于颓然坐在床上。
望着地上的死尸,司马燕有些害怕。再次抬头,目光又落在墙上的骏马图上。
烛光摇曳,司马燕发现图中的骏马似乎在奔跑。
看了一会,又觉得马儿是在平原上相互嬉耍。
司马燕暗自笑了笑,刚想移开目光,桌上的烛火跳了一下,忽然明亮又顿时黯淡。
司马燕于烛光突变之际,瞥见八匹骏马同时跌了一跤似的,马蹄仿佛被利刃斩了一刀。
再看时,又是一幅栩栩如生的骏马图。
司马燕起来,又走到骏马图前面,用手抚摸,画面粗细不一,但均是按照画中的景物所要求的,丝毫没有异样的凹凸之处。
她皱眉,想道:“这幅画一定有古怪。”
她运功于双掌,用力一推,墙壁坚固无比,纹丝不动。
司马燕抽出血剑,寻思道:“祖先留下的这把纵横江湖的宝剑,一定可以将墙壁劈开。”
正欲挥剑砍去,又想道:“这堵墙如此坚固,也许是大理石铸成,万一秘密不在这里,反而损了血剑,岂不可惜。”
这样想着,便迟疑地放下血剑。
此时万籁俱寂,她只听见自己的呼吸。
司马燕还在用手抚摸骏马,看着它们栩栩如生的样子,庆幸道:“这幅画虽然雕在墙壁上,但一点也不比描在纸上的工笔画逊色,幸好没用血剑去砍,就算血剑不受损,毁了这幅绝妙的壁画也是十分可惜的。”
司马燕从马蹄摸到马头,每一匹马的每一个部位摸了一遍,还是不忍走开。
她好像要从墙壁上牵下一匹马来,好让自己骑。
这时,一阵晚风,吹开了窗户。
司马燕循声望去,看见一片落叶,从外面飘了进来。
她走过去,弯腰,捡起枯叶,把它从窗口丢出去。
然后,关上窗门。
她把仅有的一点风声关在外面。
司马燕听不见窗外的风声,却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司马燕悚然惊呆。
卧室里明明只她一个人,怎么会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尸体,还是五具,没有变化,没有动。
司马燕更惊:呼吸不是来自尸体,那么,卧室里一定还另有他人!
她的目光一点一点的移动,终于看见了另一双脚。
接着,慢慢地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老人。
十分苍老的老人。
比她刚才丢出去的那张枯叶还要衰败!
但是,这个衰败的老人却给她一种无法抗拒的惧怕。
她靠在墙上,大气不敢出。
老人说道:“这么多人死了,你怎么还活着?”
司马燕在这一瞬失去了知觉,仿佛自己真的死了。
老人又说道:“你想不想现在就死?”
司马燕明明知道自己不想死,可老人的话似乎有一种巨大的牵引力,她不由地地说道:“想。”
老人忽然笑了起来,他一笑,司马燕便醒了过来,急忙道:“我不想死!”
老人还在笑。他冷笑道:“即使你真的想死,也不能马上死。”
“为什么?”司马燕反而不解。
“因为你还不知道我是谁,怎能死?”老人道。
“如果我已经知道了呢?”司马燕也笑了起来。
老人呆了一下,说道:“如果你知道,就告诉我。”
司马燕一字一顿道:“你是胡奇。”
老人看不出年龄的脸上,忽然似罩了一层寒霜,她的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司马燕,声音苍凉:“你是怎么知道的?”老人真是胡奇。
司马燕一指地上的尸体,说道:“他们都死了。”
胡奇冷冷道:“你们不是寻找十三式无极剑法的吗?”
接着又道:“什么时候又被人收买了?”
司马燕道:“我本来就为主人做事。”
“你主人是谁?”
“张小山。”
胡奇虽然想到司马燕会说是张小山,但一听到“张小山”这三个字,他还是吃一惊。
良久,胡奇微微道:“张小山让你们死了那么多人,而且都是死在自己人的手上,就为了知道我是胡奇?”
司马燕道:“并非全是自己人?”
“哦?”胡奇道:“那你们中谁是奸细?”
“杜少爷。”司马燕道。
“杜少爷已经死了。”胡奇道。
“他早就知道这房间里有一个秘密通口,却一直没说。”司马燕道:“她虽然被你收买,但她却为主人做事,她不该隐瞒事实。”
胡奇幽幽道:“如果她是一个忠心的人,无论忠于我,还是忠于张小山,都不会死。”
司马燕道:“她这是死有余辜,谁叫她怀有异心!”
“你是不是在教训我?”胡奇道。
“凡是对主人怀有异心的人,都会死得很快。”司马燕不置可否。
胡奇冷笑道:“那么你呢?”
“我?我哪里做得不对?”
“你主人只叫你伤杜遮天,你怎么杀了他?”
“杜遮天是水老板杀的。”司马燕道。
“水老板也能杀杜遮天?”胡奇道:“无论水老板是多凶狠的女人,若不是你将杜遮天击成致命重伤,她哪里能够得手!”
“你胡说!”司马燕道:“难道我能够将杜遮天击成重伤?”
“你当然不能。”胡奇冷冷道:“可是杜遮天是一个很老实的人,他按照事先的安排,只是虚晃一招,他演得很逼真。”
“你是说他在演戏?”胡奇道:“只是你怀有异心,趁机下手。”
司马燕道:“你说我们演给谁看?”
“杜少爷。”胡奇道:“你们演给杜鹃看。”
“她可是杜遮天唯一的后代?”司马燕道。
“杜鹃以为你们都在演戏,戏结束,便收场,料不到你却杀了他父亲。”胡奇冷笑。
司马燕道:“杜鹃至死以为只她一个背叛了主人?”
胡奇道:“跟你相比,杜少爷还是逊了一筹。”
顿了顿,胡奇叹口气,仰天笑道:“张小山原以为自己设下连环套万无一失,想不到到头却是一场空。”
不待司马燕再说什么,胡奇接着道:“张小山花了那么多钱,关键时刻,你们却一个个都背叛了他,他若知道,一定会气得吐血。”
“如果他吐血,也是被你气出来的。”司马燕道:“因为是你偷了他的书。”
“我做了天下人没做成的事,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了不起?”胡奇阴**。
“你很了不起。”
司马燕接着道:“可惜,你藏书的洞口已经被我知道了。”
胡奇笑道:“知道了有什么了不起,我本来就打算,如果你不知道,我还会告诉你,然后再杀你。”
胡奇说着走到那幅骏马图跟前,用手在八匹马的马尾一按,只听一阵“轧轧”轻响,墙壁缓缓裂开一条缝,刚好能钻进去一个人。胡奇道:“洞口就在这里,你看清楚了没有?”
司马燕睁大眼睛,幽黑的洞口不知道有多深。
司马燕还在看,胡奇又伸手在八匹马尾上一按,石门缓缓合上。
司马燕想看清楚他用什么手法按马尾,可是他的手实在太快,她只看见胡奇的手像一片影子,什么也没看清。
胡奇道:“这扇石门,除了我谁也没能力打开,你知道了又有何用?”
司马燕知道他并不是在骗她。
只听胡奇道:“从这里进去,就可以直接到藏书楼,所以,琴棋书画四大高手做梦也想不到,当他们戒备着不让一只苍蝇飞进去,也不让一只蚂蚁爬出去的时候,藏书楼的所有书籍都已经不翼而飞了。”胡奇说着又冷笑。
司马燕忽然道:“你现在说出这些,不是觉得太早了吗?”
话落,血剑起。
卷起一片绚丽的光华。
司马燕的血剑突然出手!
她要攻他个措手不及!
司马如血的血剑是武林中独一无二的武器,它曾经伴着司马如血走遍江湖,杀尽天下邪道高手。
现在,尽管血剑在司马燕的手中,威力也是骇人之极!
胡奇似乎也被血剑的光芒惊呆。
然而,司马燕毕竟不是司马如血,她的剑还是慢了一步。
剑光顿时消失,如水银泻地!接着,血光又盛!
这不是血剑的光,而是司马燕的血光!
胡奇的手中,没有刀剑,没有任何武器,可他却杀了司马燕!
司马燕的血从她的胸口喷出来,随着剑光洒地。
血剑,终于被血浸染。
血剑滴血。司马燕也跟着倒地。
司马燕死也不会相信,杀死她的,竟然是自己的血剑!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而剑呢?
剑也一样。
胡奇望着司马燕,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似乎充满了无限的悲伤与怜悯。
胡奇刚叹息完,紧接着又听见一声叹息。
胡奇怔住。
只听一个声音冷冷道:“你现在就说出这些,实在是太早了点。”
胡奇未及反应,就看见张小山从门外走了进来,她的身后是“琴棋书画”四大高手。
张小山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不是老糊涂,可是,你聪明一世,不免又胡奇一时。”
胡奇脸色变了又变,随即又恢复常态。
张小山又说道:“你真是了不起,能做天下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胡奇想起夜间梦中之事,惊疑道:“难道梦中之事都是真的?”
想罢,冷冷道:“主人,你有没有觉得,你现在出来,已经晚了?”
张小山道:“我说过,任何事情,只要去做,就会将希望变成现实。”
胡奇惊道:“你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
“不是白天,就是夜里。”张小山道。
胡奇听罢,更信梦中之事是事实。又问道:“那你希望什么?”
张小山缓缓道:“我当然希望你死。”
胡奇脱口道:“不,你不是这样说的,你希望我死,可这只是希望,对不对?”
张小山点头道:“你也还记得我说过这句话?”
胡奇茫然,他真的弄不清昨夜之事是梦还是事实了。
只听张小山冷冷道:“你也许从来不知道,你有一种病。”
“什么病?”
“梦游症。”
“梦游?”胡奇恍然大悟,喃喃道:“梦游……我怎么会半夜三更到藏书楼去?”
“你不仅到了藏书楼,而且还跟我说了许多话,透露了许多秘密,你还差点杀了我。”
张小山说着,吟道:“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胡奇道:“这是唐代诗人韦应物的一首诗。”
张小山道:“这也是十三式无极剑法。”
胡奇不敢往下再说,他的额头,冷汗沁出。
衰老的脸上,仿佛无限疲惫。
忽然,胡奇道:“张小山,你终究曾是我的主人,你走吧,我不想杀你。”
张小山沉默,他在考虑他的话是不是真的。
胡奇叫道:“我说过不想杀你了,你还不走!”
胡奇的眼中,已露出凶光。
张小山心中一沉,他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种无法战胜的力量。
他分不清这种力量是邪恶的还是正义的,却分明感觉到这种力量的可怕!
张小山有了一刹那的颤抖,他实在没有把握战胜他,一分把握也没有!
可是,张小山却静静道:“你就这样让我走,你不想知道我是如何监视你的吗?”
胡奇的凶光顿时隐去,淡淡道:“我不想知道,你自以为自己的连环计万无一失,其实是漏洞百出。”
胡奇不觉笑起来道:“先是杜鹃隐瞒事实,后是司马燕企图私觅藏书,为你做事的人,都是这些见利忘义的,反复无常的小人。你被她们骗了,还蒙在鼓里。”
张小山注望着胡奇,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
“如果你知道,你怎么还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安排杜少爷和司马燕?”
“如果不是,她们露出破绽,你会这么容易就说出真相吗?”
胡奇再次怔住。
张小山又说道:“你只知道在诗书经文当中寻找刀法剑法,忘了里面有一本书中一句话叫做:最大漏洞和破绽,便是最聪明的计谋。”
胡奇呆道:“哪本书里有这句话?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说着陷入沉思。
张小山道:“你仔细想想,这句话有没有道理?”
胡奇凝着眉头,极力思索,昏暗的烛光摇动,胡奇忽然看见一个暗影,快如闪电射向他身侧的骏马图。
胡奇不知是没回过神,还是视而不见,只听一声惨叫……
张小山脸色大变。
原来,刚才书生意气唐钟灵见胡奇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飞身射向骏马图,双掌用力,猛然间到骏马图上,不料墙壁纹丝不动,却从八匹马的嘴里射出八种暗器!
唐钟灵防范着头顶和背后,一发现有异,后退已是来不及,八种暗器,他只躲过四种,另外四种,全部击中他的身体。
唐钟灵叫声未绝,人已跌倒地上。
他的肩部、臀部各中一枚暗器,更致命的是他的额头,也钉着一枚三角刀!
“棋高一着”黑白争先见状,怒叫一声,挥动棋盘,数百粒黑白棋子,挟着劲风,如漫天暴雨,罩向胡奇。
“画龙点睛”望天明纸扇一点,从侧面攻向胡奇。
黑白争先和望天明两人夹击,声势之巨,当世应该少有敌手。
可是,他们的人还在空中,她们还没有真正与胡奇接招,便听两声闷响,望天明和黑白争先同时倒地。
胡奇仍旧空着双手,没有任何武器。
致黑白争先和望天明重伤的,是他们自己的棋盘和折扇。
在任何人想来,这都应该是一场恶战。
一场不知鹿死谁手的恶战。
因为:“琴棋书画”中的任何一位,都是江湖上极难觅到对手的高手!
谁也不会相信,“棋高一着”和“画龙点睛”的联手,竟然难敌胡奇一双空手!
可是张小山信。
他知道胡奇一定于藏书中悟出了什么绝世武功。
所以,当“琴瑟相和”鹤立群想攻击时,被张小山拦住了。
“琴棋书画”四大高手只剩下了个鹤立群!
其他三个,都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胡奇一言不发,他好像还在思索,他的目光,如阴冷的刀锋,令人不寒而栗。
张小山忽然道:“胡奇,你在书中悟到了什么武功?”
胡奇冷笑道:“一种谁也没见过无敌武功?”
张小山愕然道:“世上真的有无敌的武功?”
胡奇道:“你刚才已经见识过了。”
张小山默然。
他想不出破解的办法,一种武功,要是没有破解的办法……“
接着,胡奇又喃喃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也许就是武功的最高境界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张小山惊道:“你刚才使的就是这种武功?”
胡奇笑道:“据二百年前的经文记载,这种武功只有涅槃法相大师曾经练成过。
他从八十岁开始闭关自悟,苦思破解此功的招式,结果二十年之后仍旧一无所获,最后含撼而终。”
胡奇大笑一阵,顿住,又说道:“想天地之大,世间宽广,但凡武功,莫不以招式利器伤人。
“而这种武功,却能以不变应万变,以无招胜有招,以其人之招,还治其人……我看这当真是天下最高的武功了。哈哈哈……”胡奇仿佛顿悟,开怀大笑。
笑声里,张小山的脸色更加难看。
因为,胡奇一旦悟到这一层,便要对他下手了。
果然,胡奇顿住笑,冷声道:“刚才叫你走你不走,现在,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空气中,杀机弥漫。
胡奇苍老的手如朽木。
张小山知道他绝难抵挡胡奇的一击,他在劫难逃。
鹤立群同样也这样想,他的哀伤,从他的脸上流露。
烛光也似乎更加黯淡了。
忽然,张小山意外地笑了起来。
胡奇冷冷道:“笑什么?”
张小山道:“天下有一个人定然可以破解你的武功。”
“谁?”
“轻轻一刀。”
“轻轻一刀?”胡奇冷冷笑道:“轻轻一刀现在正享受铁牢的滋味呢。”
“如果铁牢也可以关得住轻轻一刀,那他就不是轻轻一刀。”张小山道。
胡奇道:“你放心,从现在起,江湖上再也没有轻轻一刀傅雪痕这个人了。”
“真的吗?”
“真的。”
“那么,站在你身后的人谁呢?”
张小山笑,他的笑,虽然不是最美的,却是最惬意的。
不用回头,从张小山的笑容里,胡奇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如果天下没有轻轻一刀,只剩下像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这世界还算什么世界。”
傅雪痕是一个快乐而开心的人,他虽然怀着愤怒,但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总带着笑容。
“你就是轻轻一刀?”胡奇问。
“是的,我叫傅雪痕。”傅雪痕道。
“张小山说,你能破解我的武功?”胡奇问。
傅雪痕再点头。
“你知不知道,我的武功叫什么武功?”胡奇还是问。
“不知道。”
傅雪痕道。
胡奇笑了,说道:“你还不知道我的武功,怎么就知道能破解?”
傅雪痕坚定道:“我说能就能。”
接着又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江湖上关于轻轻一刀的传言?”
“听说过。”胡奇道:“可是,今天你就遇到了办不到的事。”
傅雪痕从容地站着。
胡奇又道:“你的刀呢?”
“我的刀不是给你看的。”
“给谁看的?”
“给死人看的。”
傅雪痕笑道:“只有你死去的时候,才会看见我的刀。”
胡奇摇头:“不对!”傅雪痕道:“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把刀,只是,有的人是邪恶的刀,有的则是正义的。”
胡奇朽木一般的手指开始弯曲,他在寻找机会。
只听傅雪痕又道:“你曾经说过,只要你活着,藏书楼的书跟属于你没什么区别,你可以翻阅其中任何一本书。
“只是你不该起独霸之心,这些书能够珍藏到今天,耗费了书香门第数代人的心血。
“而他们在你手中,不出几年,这些珍贵的经典诗文,便会腐烂,便会从这个世上消失。”
胡奇阴沉道:“昨夜站在我床前的是不是你。”
傅雪痕道:“你梦游到藏书楼,回来时差点掉进井里,是我将你引回到床上去的。”
“你,真的是你。”
胡奇的手在抖,不知是害怕,还是准备杀人。
傅雪痕接着道:“我后来又将你引到这里,原想给你一个机会,向你的主人张小山认错,想不到……”
胡奇不想听,不敢听。他已经在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快,射向傅雪痕,他要以自己的快,引诱傅雪痕出招。
“只要傅雪痕出招。他就可以施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天下无敌的绝招!
然而,胡奇的快只在瞬间。
瞬间之后,胡奇便停止了呼吸。
烛光下,只见一团柔和的闪光,从傅雪痕身上,射到胡奇的身上。
胡奇连脸神都没有变一下,就倒在地上了。
胡奇死了。
因为只有死人才会倒在地上。
可是胡奇的眼睛,还没有闭上,他仍不信地盯着傅雪痕。
他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永远不败的人,真的可以办成天下任何事情,他不相信傅雪痕可以破解他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傅雪痕淡淡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确实天下无敌,因为它可以破解任何招术,可是,邪恶的人总是看不见正义的刀,这就是你失败的原因!”
胡奇终于闭上眼睛。
他终于找到了破解“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办法,只可惜,已经晚了。
张小山和鹤立群始终站着。
他们看着轻轻一刀杀死胡奇的全过程,可他们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又仿佛什么都看见了。
他们看见了轻轻一刀杀人时从容的气度和非凡的自信,他们听到了他对胡奇说的最后一句话:“邪恶的人总是看不见正义的刀,这就是你失败的原因!”
轻轻一刀胜了。其实,胜的不是轻轻一刀,而是正义!
他们忽然明白,轻轻一刀为什么永远不败!为什么天下没有他做不成的事情!
房间里,好像亮了起来。
有人悄悄地又点了一支蜡烛。
点蜡烛的,是洛阳公主。
洛阳公主的后面,是徐金韩、诸葛成龙、江湖三剑和春夏秋冬。
还有郭风、肖若云和郭仪。
还有磨刀客和心香。
他们都被轻轻一刀的从容与自信折服,他们也看见了他杀的人,听到了他说的话。
郭风走到诸葛成龙面前,说道:“现在你有没有相信他就是轻轻一刀?”
诸葛成龙道:“相信。”
郭风道:“那么,你该兑现自己的诺言了吧?”
诸葛成龙诧道:“什么诺言?”
郭风以为他又要耍什么花招,说道:“你曾答应我,只要轻轻一刀证明自己是轻轻一刀,你就把洛家年谱交给我,再带我到山中花园。”
诸葛成龙淡淡道:“哦,我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你怎么还记得这么牢?”
顿了顿,然后道:“好,我们走吧。”
春香楼所有的灯光都熄灭的时候,天边已经吐露曙光。
美丽的西湖,又有人开始泛舟……
苏小如慢慢睁开眼睛。
已经有十几天了,她睁开眼睛就看见孤烟无言。
孤烟无言已经十几天没有睡好觉了。
他的眼睛熬得通红。
但,孤烟无言的脸上总是流溢着笑。
这是一种满足、幸福的笑。
苏小如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种笑。
因为他拥有了她。
苏小如整天闭着双眼,她害怕看见他。
孤烟无言使她产生一种罪恶感,她闭上眼睛想她的女儿心香、李宛和她的丈夫孤烟真言。
苏小如想死,想咬舌自尽。
可是,她知道孤烟无言是孤单而寂寞的,他的内心并不像他外表那样坚强,那样狂放不羁。
为了她,他已经抛弃了一切,抛弃了称霸武林的雄心,苏小如知道,如果她死,他一定会悲伤绝望,他一定会重新称霸武林,那么,又该有多少人流血,多少人丧命!
苏小如是善良而充满同情的。她不愿世上再多死一个人,荒野再多一个孤魂!
只要她不死,孤烟无言就会在她身边陪着她,他不会离她半步。
他们的屋子就搭建在山顶。
他们的食物是山中野味。
孤烟无言总是在她熟睡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打到野兔或者山鸡。
因此,苏小如每次睁眼,就会看见他就坐在她身边,对她微笑。
他们的屋子里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但是,在孤烟无言的眼里,这些干草比他在孤烟城的独一无二的貂皮还要舒服。
苏小如每次醒来,也都能闻到烤野味的飘香。
有时,她在睡梦中也会闻到这种飘香。
苏小如叹了一口气。
可是,她这次没有像以前一样,立刻又闭上眼睛。
她深深地望着孤烟无言。
一个欲称雄世界的绝顶高手,竟然会在深山里陪着一个女人!
孤烟无言笑着道:“小如,你是不是很累?”
苏小如不动。
不语。
孤烟无言又道:“小如,我知道你心里所想的就是一死。”
苏小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声音。
他又道:“其实你错了。”孤烟无言望着苏小如的眼睛,坚定道:“就算你现在就自尽,我也不会重涉江湖,我会仍旧这样地陪着你,为你栽下一万种花,让花香覆盖你的坟墓,直到我死。”
苏小如虽然还是无语,但她的眼泪,却流下来了。她终于被他感动。
孤烟无言看上去是那么无助。那么平常。
谁也不会想到他就是不可一世的孤烟城主。
就是天下无敌的孤烟无言。
他曾经试图称霸整个武林,他想要杀尽天下所有的逆他的人!
普天之下,只有他一人练成了“孤烟剑法”三部二十七招!
如今,他竟然默默地跪坐在一个女人的跟前。
没有一个女人不会被他感动!
苏小如终于说道:“扶我起来吧。”
这时,清早的阳光,悄悄泻下……
在群山当中,苏小如驻足的山顶,并非是最高的,然而,俯望,比这座山顶低得多的还有无数。
淡雾,轻风。
雾追逐着风。
风缠绕着雾。
青青的山头,仿佛白浪弥漫之中静立非绿礁。
彼此呼应,彼此附和。
阳光渐大。
雾渐落。
绿礁渐浓。
雾里覆盖的银涧、树丛、怪岩纷纷隐现……苏小如呆了。
她从没有看到过如此美丽的景色。
仿佛很远,又仿佛很近,一切都在眼底!
就像一座奇妙无比的巨大的花园。
苏小如喃喃道:“真美啊!就像天然的山中花园。”
孤烟无言心中一动,想起口香糖和胡瘦子提到过的山中花园。
他寻思道:“他们说山中花园有难解的秘密,里面还藏有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我虽无称雄之心,但若是能解得其中秘密,也可免却世人为此而冒险丧身。”
想毕,对苏小如道:“我们到花园走一遭,如何?”
苏小如道:“你是不是又想得到其中的洛家刀法?”
孤烟无言一怔,他永远都不及她聪明。
苏小如又道:“我知道,你已经没有称霸之意,就算你真的得到洛家刀法,也不会祸害武林了。”
顿了顿,接着道:“而且,倘若你能解秘密,今后江湖人不会为此而引起纷争冲突,也是一件好事。”
一边说,一边往山下走去。
经过几个山头,他们到了山中花园。
抬头,头顶有雾缭绕。他们的那间小屋,已经看不见了。
苏小如道:“屋呢?”
孤烟无言道:“飞走了。”
“飞走了怎么办?”
“重新再搭建一间,就在这里。”
“这里不是高山头。”
“那里也不是最高的山头。”
苏小如和孤烟无言同时一笑,心中道:“一山更比一山高。”
一山更比一山高,山如此,心亦如此,只有更高,没有最高,高处不胜寒。
两个人正在沉思,只听脚下有潺潺的水声。
低头,雾气蒸腾,不知深浅!
原来他们是站在悬崖绝壁上!
如果他们再往前一步,就会掉进这深不见底的百丈断崖。
孤烟无言倒抽一口气,惊惧道:“浓雾差点送了我们的性命。”再听,那水声越来越响了。
苏小如低头俯望,又仰头望天,上下都是浓雾,仿佛遮住了眼睛,只见得一片白。
在山顶看到山中花园似的美丽景色,到这里之后什么也没有了。
苏小如惊道:“如此奇怪的情形,还是头一次遇到,不如先上山,待雾气散去之后,再来看个究竟。”
这样想着,回头,退路也被大雾遮掉了。
苏小如与孤烟无言虽然相距只有咫尺,但彼此的面孔都看不清楚了。
只听孤烟无言道:“小如,快抓住我的手!”
苏小如感觉有一只手向她伸过来,她刚要伸手去攥,孤烟无言的手忽然又抽走了。苏小如只觉得头一昏,身子前倾,一下子跌进白雾中。
栽倒的一刹那,苏小如叹道:“想不到我的一生竟然就这样结束。”
可是,不知过了多久,苏小如又听到了水声。
水声就在耳边。
苏小如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便是蓝天白云。
刚才弥漫的浓雾,不知何时退得干干净净。
转动双目,苏小如又看到陡峭的山崖,如刀削似的,笔直地矗立。
阳光从高空照射下来,在崖端幻出刺目光华。
苏小如回想起刚才在雾中的情形,惊悸犹在,忙欲翻身坐起,双手往身后一撑,不料却撑了个空,她的双手并无着力之处!
而且,身子急剧地摇晃,苏小如转脸,吓得惊呼出声。
原来,她是仰身躺在悬崖腰间横生出来的一棵树上。
由于刚才苏小如身子用力,这棵树还在可怕地摇晃。
苏小如一瞥眼,见悬崖底部一条银涧,水声激越。
倘若此树松动,连根拔起,掉入谷中的话,苏小如定然会粉身碎骨。
苏小如慢慢转回头。阳光又直直地照在她脸上。
如果可以,她一定会看见自己的额头汗珠如雨,滴入谷中。
苏小如闭上眼睛,她在等死……
她在想孤烟真言。
想心香和李宛。
忽然,她的脑海中掠过一个鲜红的影子,这是孤烟无言的影子
。苏小如很奇怪,她怎么会想到孤烟无言呢?
是他害得她只剩孤单单一个人。
临死时,她怎么会想到他?
难道,他已经真的在她心中,抹也抹不去了?
难道,他真的值得她在临死的时候还想他?
她对自己道:“不,你不能想他。”
可是,孤烟无言的话总是响起:
“爱你,喜欢你,我并没有错,不择手段得到你,也是因为爱你。”
她在心里拒绝道:“不,我不需要你的爱慕。”
孤烟无言的鲜红影子始终缠绕,他的声音也仿佛在耳际缭绕:
“为了你,为了心中的爱慕,我已经付出了一切。”
“不!你这个魔鬼!”苏小如极力地抗拒。
“我没错,我没错,这世间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像我一样,为你牺牲一切,舍弃一切。”孤烟无言的声音仍旧无法驱走。
“让我离开,让我承受地狱之苦吧!”
苏小如终于忍耐不住,无法平静,身体开始晃动。
她已经忘了自己是在悬崖缝间的树上,忘了若这样摇晃,就会很快掉进谷底摔得粉碎。
忘了,什么都忘了,她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都不可能了。
树根,开始松动,但她的身体,还在摇晃。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急切道:“别动,小如,千万不要动。”
苏小如听出这是孤烟无言的声音,她在心中道:
“不,你这个魔鬼,不要再缠绕我。”
她仍在抗拒。
可是,孤烟无言还在说:“快别动了,再动,你就看不见心香和李宛了!”
苏小如不敢再动。她不想死。
她想着心香和李宛,想着她的丈夫孤烟真言。
苏小如看不见孤烟无言。
树根,发出令人恐惧的松动声!
苏小如胆颤道:“城主,你在哪里?”此刻,她想控制自己,浑身却不由自主地颤栗。
她现在唯一的念头是有人能够把她从这棵即将坠落的树上救走。
没有回音。
苏小如叹息道:“原来又是幻觉。”
她刚要闭目,孤烟无言又说道:“我在这里,我正准备救你。”
苏小如听清楚了,孤烟无言的声音来自头顶。
因为她躺在横伸的树上,眼睛极力向额头处望去,果见离树根不远的绝壁上,一个红衣人,紧紧贴着岩壁,汗流满面,显然也是支撑到极点!
苏小如虽然看到了孤烟无言,但见他这番情景,心顿时冰凉,绝望道:
“自己都未能保命,如何还能救我。”
只听孤烟无言喘气道:“小如,别怕,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苏小如眼望刀锋似的峭壁,明知生还已无希望,心中反而坦然了不少。
树根,松动得越来越厉害!
苏小如心道:“能够葬身如此美丽的山中花园,也不该有遗憾了。”
正想着,树身已动!
在身体下坠的一瞬间,苏小如听到一声悲绝的叫喊:“小如!”
苏小如还没有完全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只手向她伸来,她哪里还再思虑,急忙一臂迎合,另一臂用力往身下树干一撑,借力反弹,身子骤然升起,紧接着,猛听一阵轰然巨响,好像山崩地裂……
苏小如还没睁眼,又被纷纷的尘土蒙住了眼睛。
她的眼前一片漆黑,身子滚落一边。
痛。
苏小如的腰间觉得出奇的痛。
苏小如一阵惊喜,她有痛,就有感觉,有感觉,就有生命,而生命,是她的。
其实,苏小如早就睁眼了,只是,她的眼睛,还没适应洞中的黑暗。
现在,她渐渐看见了阳光。看见一个洞口。
洞口像一只灰白的眼,也在打量着她。
苏小如以为自己在地狱里,她以为地狱里也有光明。
可是,腰间的痛使她顿醒,她想起身子下坠的一刹那那个炫目的红影。
孤烟无言!
是孤烟无言救了他!
可是,她怎么会在这个山洞里呢?
孤烟无言自己都快要掉下悬崖绝壁,怎么可能把她救到这个山洞里呢?
如果不,有是谁呢?
这时,耳边又传来微弱的声音:“小如,小如……”
苏小如悲喜交集。
她看到了孤烟无言。
孤烟无言其实就坐在她身边,正默默地望着她。
孤烟无言轻轻道:“你没事吧?”
苏小如也笑了。
这是苏小如第一次对孤烟无言笑。
她的笑,有些凄楚。
尽管她知道孤烟无言救了她,她想对他笑得好看点,但是,她已经无法自持了。钻心的疼痛,令她好看的脸也扭曲不已。
孤烟无言已经很满足了,有她的一笑。
他抱住她,对她道:“小如,你不会死的。”
苏小如点点头,说道:“苏小如城主,你是怎么救我的?”
孤烟无言道:“不是我救了你,而是你救了我。”
苏小如凄然道:“你既然敢承认爱慕我,为什么不敢承认救我?”
孤烟无言沉思了一会,缓缓道:“我们中了雾中之毒坠下山崖,因为命不该绝,横伸的树将你搭住,而我,也鬼使神差竟在绝壁上找到了立足的岩缝。”
孤烟无言说了这几句,又停顿了好一会,接着说道:“当我看到你被树搭住没有死的时候,我真恨不得扑过去救你,可是,如果我真的这样,两个人早已葬身谷底。
“我想了很多种办法,都不能使你脱险。
“我虽然嘴里说会救你,却哪有救你的办法,我只想着,如果你坠落,我便跟你一道死在谷中。
“我对自己说:‘小如,我无能,我不配喜欢你,不配爱慕你,因为,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死而不能救你。
“假如是孤烟真言,他或许可以救你,我自称自己聪明,关键时却束手无策,令自己最爱慕的人粉身碎骨。’
“就在你下坠的刹那,我也同时扑向你,这时,我的心中有一个愿望,一个强烈的愿望,希望你活着,也希望我活着。
“我们不能死,不能这样就死去!我既然已经答应你,让你再见心香和李宛,就不该让你死!
“我一只手伸向你,另一只却极力想攥住岩壁。”
苏小如在静静地听,她已经能很清晰地看见孤烟无言的脸了。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细致地注视着孤烟无言,好像要从他的脸上看出哪一句话是骗她的。
孤烟无言抱住她,继续道:“江湖上都传言我已经练成了天下无敌的‘孤烟剑法’,其实,剑法中最后一招‘纳海吐江’我始终也没有参透,这一招苦思了三年未能悟出,今日才练成。”
顿了顿,又道:“现在,我才知道什么是天下无敌,唯有爱心与责任,如果我没有一颗真正的爱慕之心,如果我没有要实现自己承诺的责任,我不仅练不成‘纳海吐江’,而且早已粉身碎骨了。”
苏小如痴痴望着他,她的胸中涌动着暖意,不管他以前曾做过什么,但他的爱慕之心,却是真实的,绝没有半句虚假的情意,有人如此爱慕她,她很想对他说一声谢谢。
可是,痛已经使她无法张嘴。
孤烟无言道:“‘纳海吞江’是一招无需任何武器,便能将自身的功力发挥到极致的绝妙招式,当我一手想抓住绝壁,另一手又抓住你的身体时,我果然又回到了刚才的岩壁上来。
“也许,岩壁本来就只有一个岩洞,洞口的岩石,被我用内力一吸一吐,顿时崩裂,我们这才滚进洞来。不然,就算我们能贴住绝壁,也不可能太长的时间。”
孤烟无言笑道:“这一定是上天的有意安排,才让我们幸免于难,而正是由于对你的爱慕之心,才使得我练成了最后一招孤烟剑法,使得我们破洞而入。”
孤烟无言说着,注视着苏小如,又喃喃道:“你说,这是不是你救了我。”
苏小如安静地听着,她真的不想死了,可她清楚,她马上就要死了,她的下半身已失去了知觉,麻木正迅速移向她的胸部。
苏小如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什么,孤烟无言俯首,耳朵贴着苏小如的嘴,只听苏小如无力道:
“城主,多谢你救我,可是……可是,我就要死了。”
孤烟无言更紧地抱住她,说道:“不,你不会死的。”
接着又道:“你流了许多血,一定十分渴了,我到洞里去找水来。”
苏小如缓缓摇头,说道:“城主,这里或许就是山中花园的秘密了,你揭开秘密之后,将秘密公诸世人,免得世人再为此而枉然丧命。”
孤烟无言见此洞设计巧妙,显然有着人工的痕迹,听得苏小如的提醒,心道:
“这里果真是山中花园的秘密所在了。”
这时,苏小如已经喘气不已,话不成声了:
“城主……答应……我,一……一定要……将秘密……公诸世人……”
孤烟无言摇着她,大声道:“振作点,你不会死的。”
然后又道:“如果你死了,我就在这里陪你。”
苏小如又缓缓摇头,吃力道:“如果这样,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孤烟无言急道:“小如,那么你现在已经原谅我了?”
苏小如的胸口开始发闷,她微弱道:“答应………答应……我……”
孤烟无言终于道:“好,小如,我答应你,如果找到山中花园的秘密,我一定将秘密公诸世人。”
接着又道:“小如,我以前做了那么多的错事,你真的会原谅我?”
苏小如微露出笑意,轻轻点头。
只是这笑,是她最后的笑。
笑容,凝在苏小如的嘴角。
很久,很久。孤烟无言一动不动,直到苏小如的身体冰冷了,他仍不忍将她放下。
苏小如死了,从破洞而入的那一刻,他就明白她的命运,锋利的岩石几乎割断了她的整个腰,她的上身和下身几乎分离,有谁还能救她呢?
但,当他确信她真的已死时,又不相信这是真的,他抱住她,叫道:
“你不会死的,你没死,你没死。”
然而,苏小如美丽的容颜枯萎了,飘零了,模糊了。
天开始暗下来。
浓雾从洞口漫进来,水声也开始清晰起来,孤烟无言忽然想起雾中有毒,这是因为水中的有毒瘴气随着浓雾,侵入人体所致。
孤烟无言本不欲起来,想就此死在这里,可是,苏小如的话在耳边响起:
“……揭开秘密之后,将秘密公诸世人,免得世人再为此枉然丧命。”
经历了刚才的一场劫难,孤烟无言已经彻悟,他知道武功的最高境界是爱与责任,而爱是叫他爱每一个人,让每一个人都幸福地活着,而责任是保护善良的人不受伤害……孤烟无言放下苏小如,趁着黯淡的光线,往洞里走去。
越往里走,光线越黯淡,最后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便用手扶住岩壁,顺着岩洞的曲折往里摸去。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脚下一空,孤烟无言以为又掉下绝壁,刚想叹息,脚已着地,孤烟无言摔倒在地,双手往地上一撑,却摸到了一根蜡烛,他心中一动,索性往旁边摸去,果然摸到了火石。
孤烟无言点亮了蜡烛,往眼前一看,吓了一跳,他的脸,差点碰到了前面的一具骷髅上。
孤烟无言虽然见过不少悲绝的场面,可是猛然看见这具骷髅,仍心惊不已,他从地上站起来,看到岩壁上还插着许多蜡烛,他将这些蜡烛全部点燃,一共是八十一根。
洞内顿时亮如白昼。
这是一个十分宽阔的岩洞,四周有许多出口,中间非常平坦,并无他物,只有一具骷髅。
在如此明亮的烛光下,骷髅并不那么可怕,孤烟无言环顾了许久,静下心来,寻思道:
“秘密也许就在这里了。”
他又走到那具骷髅跟前,发现骷髅的脚边有一个石匣子,孤烟无言刚要伸手去开,想到:
“石匣子里面一定是此人生前最珍爱之物,我怎可如此贸然去取。”
想了一会,孤烟无言退后了两步,跪在地上,向骷髅磕头,心中还默念道:
“前辈,在下孤烟无言,欲取匣中之物一看,望乞恕罪。”
孤烟无言刚刚磕完三个头,只听“啪”一声响,他急忙抬头,见石匣子已经打开了,打开的同时,从匣内射出数道光点——显然是致命的暗器。
孤烟无言庆幸道:“幸好我没有贸然打开石匣,不然的话,已死于非命。”
这样想着,身上已出了许多冷汗。
孤烟无言起身,走近石匣一看,见里面是一本陈旧得发黄的书籍,他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来,翻开第一页,四个醒目的字映入眼帘:
洛家刀法。
孤烟无言的心一阵狂跳,惊疑道:“这就是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
孤烟无言惊疑之余,又把刀法放回石匣子,再磕三个头,再取出洛家刀法,一页一页地翻看,果然是十八招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他看了一遍,只觉得心中血气涌动,忍不住按照书中所写,一招一式练起来。
孤烟无言本来悟性极高,没多少工夫,十八招刀法便被他学会了。
孤烟无言坐在地上休息,凝视着骷髅,想到:“他究竟谁呢?他是洛家第几代传人?他怎么会死在悬崖绝壁的石洞中?
“拥有天下无敌的刀法,为什么不去称雄武林,而要寂寞地一个人死在这里?难道,他没有欲望?没有称霸武林的雄心?”
孤烟无言忽然想到自己,苦笑道:“我不也已经练成了天下无敌的孤烟剑法,不也没有去称霸武林吗?”
他想到苏小如,心不禁一阵抽搐:
我是为了苏小如才甘心寂寞的,他又是为了谁呢?
孤烟无言又四处张望,根本看不到任何异样,只岩壁上八十一根蜡烛,不息地燃烧。
他捧着这本发黄的刀谱,叹息道:“有多少人为了得到这本刀谱而不择手段,不顾自己的性命,谁会想到,我今天得到了,却没有丝毫的惊喜。”
他又一页一页地看了一遍,然后将它放回匣子里,退了几步,又跪下磕头。
刚刚磕了一个头,只听“哗啦啦”几声轻响,把孤烟无言吓了一跳。
抬头看,那具直立的骷髅,此时已坍塌成一堆。
孤烟无言惊道:“是不是我偷偷学了他的洛家刀法,前辈发现了?”
想罢,又磕了几个头,才站起身来。
他走近一看,见骷髅的背后岩壁上还有一个石匣子,这个石匣子没有盖,孤烟无言俯身去看,只见瞎子里好像也有一本书。
由于这个石匣子没有盖,因此,里面落了一层灰,看不清是什么书。
孤烟无言拿出一根蜡烛,凑近去看,仍看不见是什么书。
孤烟无言愣着,脑子转得飞快,我没有碰到过骷髅,他自己却无故坍塌,也许是天意让我观看石匣子里的书,想罢,便从石匣子里取出这本落满灰尘的书。
拭去灰尘,封面上赫然写着:洛家年谱。
孤烟无言还未翻书,又寻思道:“胡瘦子和口香糖不是说,得到洛家年谱,才可以得到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吗?
“我怎么先得到洛家刀法,然后才知道有洛家年谱呢?”
翻开第一页,发黄的纸上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字。孤烟无言仔细看了起来,只见上面写到:
“洛家始祖洛阴阳,他原本聪明绝顶,机智过人,然他只一介书生,父母被当地恶霸所害,始祖为报父母之仇,决定拜师学艺。
“不料却没有一人肯收他为徒,始祖立下誓言,不练成绝世武功不罢休,经过二十八年的精心苦练,终于创了一套天下无双的刀法,始祖将它取名为洛家刀法……
“始祖凭借洛家刀法,行遍天下,无人可敌,杀害始祖双亲的仇人因害怕始祖的刀法,竟一夜间双双悬梁自尽……刀法一代一代往下传。
“在江湖中,人人皆以打败洛家刀法为荣,可始终没一人能打败洛家刀法,刀法传到第十二代,这一代有兄弟三个,大儿子洛石,二儿子洛天,三儿子洛地。
“三兄弟为了争夺洛家刀法,反目成仇,结果大儿子洛石夺得洛家刀法前八招,而洛石、洛地多得刀法的后十招。
“当时,三兄弟中洛石武功最好,洛天、洛地稍弱,要是洛天、洛地联手,则洛石必不是他们对手。
“可是,洛天、洛地偏偏心胸狭窄,他们都想独霸刀法。
“洛天欲杀了洛地之后再杀杀洛石,而洛地则欲从洛石手中夺得前八招刀法,再暗算洛天。兄弟三人勾心斗角,心机算尽,最终还是洛石打败了两个弟弟,将他们驱出家门,沦落江湖。
“洛天,洛地到此时方才醒悟,可为时已晚,他们只能抱头痛哭一番而已。
“他们两个虽然得了后十招刀法,却恍如只拥有一张白纸。因为洛家刀法是穷尽始祖二十八年心血而成,十八招刀法招招暗含玄机无限,一招不连,便难以往下练。
“面对这后十招刀法,洛天,洛地决心隐居起来,他们要以自己的智慧,像当年始祖创立刀法一样,将前八招刀法悟出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十年的隐居,终于使他们悟出前八招刀法,当他们悟出刀法,也悟出武功的真正无敌的含义,那就是宽容和正义。
“只有怀着宽容和正义之心,人就会得到无穷的力量,他们原本可找洛石算账,但当他们悟到这个道理之后,他们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十八招刀法是始祖二十八年的心血,怎可在我们手上失传?我们不能做始祖的不肖后代!
“洛天、洛地苦思了一年零七个月,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两个人选择一座秀丽的群山作为他们的终老之地,洛天在这座群山中寻找栖所。
“而洛地则按照这座群山的形状,到江湖上建造一些类似的花园。
“洛地回来时,留下洛家年谱一分,这分年谱没有任何的解释,从洛阴阳到洛石,年谱中有一句提醒:能解山中花园的秘密,便可得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
“其实,山中花园并没有秘密,所谓的秘密便是绝壁上的这个岩洞,谁能找到这个岩洞,谁就可以得到洛家刀法。”
孤烟无言一边看,一边想道:“洛家刀法后十招原来是这样遗失的。”
接着又想:“洛天,洛地既然已经悟到武功的无敌含义是正义和宽容,为什么还要留下年谱,害得别人为此而纷纷丧命呢。”
只见下面又写道:“或许,绝壁的岩洞还没有被人发现,江湖中已经出现了洛家刀法,因为洛天、洛地可以凭后十招刀法而悟出前八招,那么,洛石一定可以凭借前八招刀法而悟出后十招。
“这样,江湖中人也许不再会关心山中花园的秘密。
“若真是这样,洛天、洛地也不会后悔,因为洛石凭一人的智慧而悟出后十招刀法,他确实比他们聪明。
“如果洛石没有悟出,凭着洛家刀法的诱惑,天下之大,定然会有人找到这里,找到这里的人便是洛家刀法新的主人。”
孤烟无言暗道:“若不是被毒雾所伤,摔下绝壁,若不是天意安排大难不死,若不是苏小如被那棵树搭住。
“若不是他想追随苏小如一起死又想救她不死,若不是他的孤烟剑法最后一招在关键时刻练成,若不是‘纳海吐江’吸吐自如。他哪里找得到这个岩洞。”
接着又想:“既然我可以找到这里,也是冥冥中有上帝的安排。我一定要出去,把这里的秘密公诸世人。”
孤烟无言一页一页往下翻,每一页都写着一个名字,从洛家始祖洛阴阳开始,到十二代传人,洛天、洛地。
孤烟无言惊疑道:“前面不是写着,第十二代传人有兄弟三个,除了洛天、洛地、还有一个洛石吗?”
孤烟无言迟疑地翻到最后一页,只见这一页上写道:“能看到这本洛家年谱的人,一定已经学会了洛家刀法,而得到洛家刀法的应该是心地善良的人。”
他心道:“如果我当时急着去开石匣,现在恐怕早死了,哪里还能再看到这本年谱?”
只见下面写道:“得到洛家刀法的人,就应该为我办一件事,洛天、洛地无后,而洛石有后,得到刀法的人,应该把刀法送还给洛石的后代,因为,洛家刀法乃洛家祖传,外人无权拥有。
“如果答应这样做,就请取出匣中的短刀,自断双臂。”
孤烟无言惊道:“自断双臂,那我,岂不成了废人?拥有洛家刀法又有什么用?”
他往下看只见后面几行字写得很粗,很重,触目惊心:“四周八十一个洞口,只有一个活口,其余八十个,入内三十步,必死!望三思而行!”
孤烟无言细细一数,周围果然有八十一个洞口,阴阴森森,仿佛死亡的眼睛。孤烟无言站着,这一瞬,心中无限迷惘。
他想了很多,想起他一生的所作所为,他为自己的过错忏悔。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八十一个选择,而只一个选择是正确的。
他只有八十一分之一的生还机会,他有这么幸运吗?
他不敢选择。
不敢往任何一个洞口走。
因为死,是没有后悔的。
他开始有了恐惧。
他不想死。
如果要死,他情愿跟苏小如死在一起。
他没有跟苏小如一起死,是因为他答应她要把这里的秘密告诉世人。
所以,为了苏小如,为了他一生爱慕的人,他不能死,他要活着离开这里。
他注视地上这堆骷髅,喃喃道:“人迟早会变成一堆骨头,活着的时候,便是责任。”
他不知道这堆骷髅是洛天的,还是洛地的,他也不想知道,俩兄弟,为什么只有一具骷髅?他也不想知道。
他只想活着离开这里,只想完成答应苏小如的事情。
他要做一个守信的人,因此,他必须自断双臂!
孤烟无言走到岩壁前,果然看到石匣里有一柄短刀。
短刀好像很黯淡,没有任何光芒。
孤烟无言放下书,慢慢的去取匣中的刀。
这刻,他反而很镇定,坦然自若。而且,还有一种自豪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他在夺得城主之位或练成孤烟剑法之后都不曾有的。
刀,黯淡无光,可是血,却绚丽夺目。
绚丽的血喷洒,手臂已落。
可是刀,也许在石匣中腐烂了,孤烟无言只砍断一只左臂,只剩下一截刀柄。
刀身化作血,洒了一地。
孤烟无言呆住。望着手中的刀柄发呆。
正在这时,只听一声“轰轰”的闷响,岩壁上缓缓打开一扇石门,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孤烟无言大喜,对自己道:“原来出口在这里。幸好我决心自断手臂,不然的话,八十一个洞口,全部都是死路。”
孤烟无言跪下,对这堆骨头拜泣道:“多谢前辈给了我一条生路,我一定不负前辈之托,将洛家刀法送还洛家的后代。”言讫,自石门而出。
又一个清晨。
浓雾缭绕。
一座坟冢。
一块碑石。
一丛绿竹。
一个红衣人。
花却是数不清的。除了坟冢、碑石、绿竹、红衣人,漫山都是花。
现在虽是花开季节,但这些花,却没有一朵是自己长在这里的。
这成千上万朵花是孤烟无言从方圆几十里的山上收集到这里来的。
因为,苏小如喜欢花。所以,这里便成了花海。
孤烟无言望着这些生机勃勃的花朵,一脸的哀伤。
他已经坐在碑石边三天三夜了。
他终于站了起来,慢慢解下鲜红的衣服,红衣的里面,一身白衫。
孤烟无言三天三夜没有起来,现在他站起来,要走了。
他不想走。
可是他不得不走。
因为,有一个人来了,他才想起来自己该走了。
这个人站在他身后已有好一会了,只是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这个人是孤烟真言。
孤烟真言这时道:“你为什么要走?”
孤烟无言没有动,微风吹来,拂动他空空的左袖。
孤烟真言比孤烟无言矮了很多,可是他并没有仰头,他没有看他的脸,他知道他的脸一定很难看,凭着这漫山遍野的花朵,他就清楚他此时的心情,不是孤烟真言不敢看他的脸,而是他一旦看到他的脸,他就杀不了他。
可是,他一定要杀他。
尽管,他是他的兄长。
他道:“我们走,我不想让你死在这里。”
孤烟无言还是无言,还是没有动。
他不明白,孤烟真言为什么一会儿说:“你为什么要走”,一会儿说“我们走……”,他望着花海,仿佛看见苏小如的脸在花丛中闪现,可是,他真的该走了,他应该让他跟苏小如在一起,他已经把他害得够惨了,尽管,他是他的弟弟。
孤烟无言没有转身,先说道:“嫂子一直惦记着你。”
孤烟真言浑身一震,好像现在才明白,这个白衫人是他的亲弟弟,坟墓里的是他嫂子。
孤烟无言又道:“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已经无法改变了。”
孤烟真言一下子衰老了很多,他很绝望,仿佛心中无数的愿望顿时破灭了。
“如何惩罚我,我都愿意接受。”孤烟无言道。
孤烟真言还未说什么,他又接着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那只纸鸢的事情。”
记得,孤烟真言当然记得,他淡淡道:“那是我第一次受辱。”
孤烟无言道:“如果你那时候狠狠揍我一顿,我绝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你在怪我?”孤烟真言道。
“怪有什么用?”孤烟无言道:“一切都已发生,都无法改变了。”
孤烟真言冷冷道:“你是不是在请求我,让我再一次宽恕你。”
沉默。孤烟无言沉默。
孤烟真言凄然道:“今天,你无论如何得死。”
“我知道我罪该万死,可我现在不能死。”孤烟无言道:“因为我答应嫂子的事还没有做到。”
孤烟真言冷冷道:“你以为你少了一只胳膊,还可以做到吗?”
“我要做的事,天下没有人可以拦得住。”孤烟无言黯然道:“可是,我不想再错,我只求你给我一点时间。”
“我只能给你死!”
孤烟真言说完,杀机顿现。
利刃,自袖间悄悄探出!
快而缥缈的一刀,直刺孤烟无言的肩部。
只听“噗”的一声,一刀刺入肩胛。
孤烟真言呆了呆,他不相信自己一击便中。
可是孤烟无言的血,从伤口处渗出,染了白衫,像一朵红花。
只听孤烟无言道:“这一刀是对小时候抢你纸鸢的偿还。”
“好,我要你偿还小如的命。”
孤烟真言身躯疾射,隐在袖内的刀,直直地刺向孤烟无言的后脑,孤烟无言一动不动,他好像不知道孤烟真言这一刀若击中,他便会死在这里。
孤烟真言以为他在耍花招,就在快要击中的一瞬间,胳膊一沉,转刺他的右肩胛。
只听得一声轻响,孤烟真言一击而退,孤烟无言的肩上,又多了一朵红花。
孤烟无言道:“这一刀是为夺你城主之位挨的。”
孤烟真言惊怒交加,他想不到孤烟无言居然会挨两刀而不还手。
看样子,他还会继续挨下去。
孤烟真言怒道:“你为何不还手?”
“我乃是有罪之人,当我还没有觉得我已经赎完罪的时候,我绝不还手。”孤烟无言说得很平静。
孤烟真言忽然冷笑道:“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杀了你,你想死在苏小如坟前,对吗?”
“苏小如是我一声最爱慕的人,为了她,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可以舍弃一切……”
孤烟无言还是很平静,接着道:“可是你,你在外面呆了这么多年,从没有想过要把她从孤烟城救走。”
“你知道我没有想过?”
“想过有什么用?行动才是证明。”
孤烟真言默然。
只听孤烟无言道:“孤烟剑法三部二十七招我已练成,凭借这天下无敌的剑法,我原可以独霸武林,可是为了她,我可以在无人知道的深山野岭了却一生。”
孤烟无言还在说,孤烟真言喝道:“住口!”
“难道我说得不对?”孤烟无言道:“你本来就是一个懦夫!”
“你!”孤烟真言气得脸色发青,他终于忍不住,大叫道:
“好,你既然想死,我就成全你!”
话未落,人已动。
速度之快,骇人之极。
这一刀,孤烟真言再无顾虑,而且,毫不犹豫地击向他的咽喉要害!
孤烟无言不动,他在等死。
可是,他没有死。
孤烟真言的一刀,击在另外两把刀上,两把锈迹斑斑的刀。
这是他非常熟悉的两把刀,双刀合璧,威力无穷。
孤烟无言惨然道:“你们为什么不让我死?”脸色苍白,神情萎靡。
这两个人是磨刀客和心香。
心香道:“爹,你怎么能让他死在娘的坟前?”
孤烟真言这时兀自气得面色铁青。他现在站在孤烟无言的对面,他抬头,望着他,望着他悲伤绝望的脸,望着他双肩上的两朵红,望着他空空的左臂。
他们是亲兄弟,他们已有好多年没这样彼此相望了。
他发现孤烟无言的眼中,竟然含着泪水。
“亲兄弟,相厮杀,真是一出好戏。
随着话音,又出现了十几个人。
他们是诸葛成龙、郭风、肖若云、郭仪、傅雪痕、江湖三剑、洛阳公主、徐金韩和春夏秋冬。
说话的人是郭风,只听郭风又道:“诸葛成龙,你说山中花园没一个人能找到,你看他们不是早就在这里拼死拼活了吗?”
诸葛成龙从怀里掏出一本书,交给郭风道:“山中花园已经到了,洛家年谱我现在给你,你可以自己去找洛家刀法了。”
郭风接过洛家年谱,对众人道:
“你不是想一睹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的真容吗?那么跟我来吧。”
众人想走,只听一人道:“山中花园的秘密,早已被我揭开了。”
看时,是孤烟无言。
众人遂止步,望着他。
郭风急忙转身,问道:“那么洛家刀法呢?”
孤烟无言不答,反而问道:“你是谁?”
“我姓郭,我知道你是孤烟城主。”郭风道。
孤烟无言不再说话。郭风又道:“洛家刀法呢?”
孤烟无言望着坟边的花朵,淡淡道:“洛家刀法当然在我身上。”
众人均一惊,他双肩受了重伤,又断了一只胳膊,他竟说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在他身上!
只听孤烟无言又道:“麻烦各位转告江湖中人,山中花园的秘密已经被揭开,不必再为此枉自送命了。”
他说完,转身对孤烟真言道:“答应嫂子的事我已经完成了,我们走。”
说着,身形飘飘,往山下掠去。
又急又快,恍若飞鸟。
孤烟真言大叫一声,随后追去。
磨刀客、心香也追了过去。
众人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虽然比孤烟无言慢了一步,但也慢慢地追了上去。
过了两座山冈,孤烟无言终于站住,在一条小溪旁站住。
众人也站住。这时,众人发现,孤烟无言的双肩,几乎被鲜血染遍!
孤烟无言的脸,苍白如纸。
孤烟真言拦在他前面,磨刀客和心香则在孤烟真言的身后。
两兄弟,四目相视。
他们谁也没说话,谁也没动手。
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先说话的还是郭风,只见他走到孤烟无言跟前,忽然说道:“把洛家刀法给我。”
孤烟无言望着他,冷冷道:“我为什么要把它交给你?”
郭风道:“因为我首先知道山中花园的秘密。”
孤烟无言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振作道:“那么你说,洛家刀法为什么一分为二?”
不待郭风说什么,孤烟无言又接下去将洛家十二代传人洛石、洛天、洛地三兄弟内讧的事细说了一遍,然后问道:“洛天、洛地的栖居之所在哪里,你知道吗?”
郭风道:“当然在最危险的地方。”
孤烟无言点点头,将他跟苏小如如何掉进悬崖,如何入洞之事又说了出来,听得众人惊叹不已。
孤烟无言对郭风道:“如果是你,你会不会跳下悬崖?”
郭风脱口道:“当然会。”
众人觉得好笑,因为孤烟无言和苏小如当时掉入绝壁,也是受毒雾所致,不然,绝对不会跳入百丈悬崖。
郭风却说他当然会跳!众人正在暗笑,郭风又道:
“我知道秘密在绝壁上,而且,一定会有奇迹出现。”
谁都知道郭风在牵强附会,但孤烟无言不住地点头,令众人大惑不解。
郭风冷笑道:“现在你可以把洛家刀法给我了吧。”
孤烟无言忽然道:“你虽然解了山中花园的秘密,但你不是洛家的后代,我还是不能把刀法交给你。”
顿了顿,又道:“因为洛家刀法乃洛家世代祖传之物,外人无权拥有。”
郭风冷冷道:“难道你是洛家后代?”
“不是。”孤烟无言叹口气道:“正因为我不是洛家的后代,所以,我已经自断了一只手臂,待刀法归还洛家后代之后,再断另一只手臂,以便彻底毁掉我所学到的洛家刀法。”
众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倾听孤烟无言令人不可思议的经历,没有人发觉人群中已悄悄多了一个人。
只有郭风发现了,他还知道这个无声无息到来的人是杀人王叶多。
郭风的脸色变了,只有一个人没有放过郭风的脸神变化。
这个人就是轻轻一刀傅雪痕。
傅雪痕发现郭风的脸神变化后,心中不觉又惊又喜。
只是,他的变化没有人知道。
这时,只听郭风说道:“我是除你之外唯一发现山中花园秘密的人,你就要死了,刀法当然应该给我,让我将它交给洛家后代。”
“不行。”郭风还未说完,孤烟无言道:“你并非洛家后代,除非……”
“除非什么?”郭风急道。
“除非你自断双臂。”孤烟无言静静道。
“还有没有别的选择?”
“没有。”
“如果我是洛家后代呢?”
“你姓郭。”孤烟无言道:“谁也不能证明你是洛家的后代。”
“我能证明!”
众人一看,说话的是轻轻一刀傅雪痕。
傅雪痕越众而出,笑道:“他就是洛家第十五代传人洛一苗!”
此言一出,众皆大惊。
可是,众人还没有接受这个惊人的事实,更加意外的情形紧接着又出现,几乎同时,郭风、肖若云、孤烟无言、诸葛成龙四个人的身形疾射,扑向各自的对手。
郭风射向肖若云。
他手中的短刀,极快地砍向她的胸部,肖若云刚动,长剑刚刚抽出一半,便已呆住。
她想不到郭风会回身击她。
在他的想象中,郭风的一刀应该砍向孤烟无言,因为洛家刀法在孤烟无言身上,只听得孤烟无言惊呼一声,身形未起,孤烟无言已动,后发先至,竟然比郭风还早一步达到肖若云之身前!“噗”的一声,郭风的短刀,没入孤烟无言的胸口……
郭风也呆住,还未回过神,一阵钻心的痛,从背脊传入心脏。
他低头,剑尖已透胸而出。他惨然道:“诸葛成龙,你……”
诸葛成龙道:“你是第一个让我在公主面前丢脸的人,我发誓一定要杀了你!”
一瞬间,众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切已经发生,已经结束。
所有的人都呆住,都不相信……可是,这是真的。
郭风的刀扎进孤烟无言的胸口,诸葛成龙的剑从背后直透郭风的胸脯。
四个人的脸都煞白。肖若云和诸葛成龙的白是因为惊悸,而孤烟无言和郭风的白是因为他们要死了。
可他们没死。刀与剑还在他们各自的胸口!
他们没有倒下,因为他们实在不忍这样瞑目!
郭风和孤烟无言彼此惨笑,都不解地望着轻轻一刀。
傅雪痕是一个开心快乐的人,这时他却不笑了。
傅雪痕道:“从孤烟客栈出来,我就知道你不是郭风了。”
郭风惨然道:“你怎么肯定我是洛一苗?”
傅雪痕道:“当你看见杀人王叶多的时候,你不觉得你的脸色很难看吗?”
傅雪痕接着道:“叶多的母亲曾经被你救过一命,这件事江湖中极少有人知道,她曾经答应过为你做一件事,你就叫她的儿子叶多来杀我。”
郭风无力地伸手,往脸上一撕,扯下一张人皮。郭风果然是洛一苗。
每个人都大吃一惊。
洛一苗凄道:“你是为我寻找杀妻夺子的仇人的,我怎么会叫人杀你?”
傅雪痕道:“到现在你还想骗我?你的妻子管家都是你手下的杀手杀的。你以为我不知道,洛家刀法,十八招你其实两个多月前就练成了,你之所以不敢与我决斗,一是你没有取胜的信心,二是你还有一个心愿。”
“什么心愿?”
“称霸武林的心愿!”傅雪痕道:“你知道称霸武林的最大障碍是我和江湖上最神秘的背刀客,于是,你便设下这样一个圈套,让我去寻背刀客,暗地里网罗江湖势力,以便适时称霸武林。”
洛一苗道:“我既然已经练成了洛家刀法,为什么还要冒充郭风,试图得到洛家刀法?”
“这很简单。”傅雪痕道:“因为洛家刀法是洛家祖传之物,若落入他人之手,不仅你脸上无光,而且也是你称霸武林的一块拦路石。”
顿了一下,又道:“因此,你要千方百计从诸葛成龙手中得到洛家年谱,其实,只要洛家年谱不流入江湖,就没有人知道世上有一座山中花园,山中花园藏有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
“可是,你要做到万无一失,便迫诸葛成龙带你到山中花园,你要揭开山中花园的秘密,得到洛家刀法。这样,你才不会再有顾虑。”
傅雪痕说着叹了口气,接道:“你想称霸武林,而且正是这个愿望害了你。”
洛一苗这时已是摇摇欲坠,但强忍自支撑着,不倒下。
他的脸神悲哀、绝望……他忽然笑了,声音微弱道:
“你什么都清楚,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肖若云吗?”
傅雪痕注视着肖若云。肖若云仍呆呆地站着,她还没有从惊讶中醒过来,她还不相信眼前的事实,她以为郭风的刀已经扎进了她的胸口。
她望着孤烟无言,他的白衫已染成红衣。孤烟无言为什么要救她?
傅雪痕道:“因为她不是肖若云。”
洛一苗惊讶不已。
可是,有一个人却比他更震惊。
这个人便是郭风的儿子郭仪。
他的父亲变成了洛一苗,现在,他的母亲肖若云居然也有人说她不是肖若云。
郭仪怒视着轻轻一刀,喊到:“你不要信口雌黄!”
傅雪痕道:“她是李宛。”
此言一出,除了洛一苗、郭仪、心香和磨刀客也惊得瞪大了双眼。
心香急掠过去,肖若云已经恢复了原来的面目,她果然是易容的李宛,心香激动得一把抱住李宛,李宛哽咽道:
“姐姐……”说着又挣脱开来,痴痴望着孤烟无言,她实在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救她?
这时,孤烟真言也走了过来。
孤烟无言凄凄道:“这就是报应,大哥,过去的一切,你能原谅我吗?”
孤烟真言不语。李宛叫道:“爹……”
孤烟真言道:“我不是你爹。”
李宛急道:“爹,你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是你叫我杀了肖若云,然后乔装易容,跟郭风在一起,待他取走了洛家年谱,揭开山中花园的秘密之后,再伺机下手,抢夺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
孤烟真言望望李宛,又望望孤烟无言,脸神痛苦之极。
孤烟无言无望地别过脸,对马上就要倒地的洛一苗道:“你既然是洛家后代,刀法理应交给你。”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递了过去。
洛一苗摇摇欲坠,站立不稳。
就在两个人颤巍巍交接的一瞬,一条白影,疾射过来。
“有人抢刀谱!”众人惊呼。
紧接着,血光漫天。
白影倒在地上。
众人一看,抢刀谱的人,竟然是诸葛成龙。
诸葛成龙的胸口,插着两件武器:一柄剑,一把短刀。
无论谁的胸口插着这两件武器,都是死。诸葛成龙也不例外。
可是,他的双眼还大睁着:不知是因为死得太快,来不及闭上,还是不相信他们在如此情形下,还能拔出对方体内的武器,而置他于死地。
刀谱,还在洛一苗手上。
刚才的一击,使他们各各吐了三口血!
鲜血喷洒,如一场血雨,落在众人的身上。众人都不动,让血染红自己的衣服。
孤烟无言在吐了三口鲜血之后,终于支撑不住,双腿发软,跪在地上。
但他仍旧单臂撑住地面,不让身体完全倒地。
他用乞求的眼神望着孤烟真言,拼尽最后的力气,说道:“大……哥,原谅我……好吗……”
说着,额头虚汗,急泻而下!
显然,他已经竭尽了体内所有的能量。
孤烟真言心中一酸,对李宛道:“李宛,我曾答应把一切都告诉你,现在,我就告诉你,孤烟无言才是你亲生的爹。”
说罢,抽出袖中短刀,捅入自己腹中。
磨刀客和心香虽在他身侧,想救已经来不及了。
俩兄弟,同时倒了下去。
所有人都停止呼吸!如此悲惨、壮烈的场面,没有人经历过。
心香和李宛,对这样的结局,都措手不及,始料不及。
只听得一阵狂笑,洛一苗笑道:“洛家刀法天下无敌,天下无敌又有何用!”笑毕,又吐了一口鲜血。
血影里,有雪花洒落。
纷纷扬扬。
血花还是雪花。
雪花是洛家刀谱!
洛家刀谱变成了数不清的碎纸屑!
洛一苗喘息不已。
他还不愿死,不甘心死,他的心中,还有一个谜团没有解开。
他断断续续道:“轻轻……一……刀,江湖……都……传说你……没有做不到的……事,请……你告诉我……背刀客究竟是谁……”
正说着,一骑马,如一片白云,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傅雪痕笑了,他一指远处那匹白马,说道:“背刀客来了。”
洛一苗的眼睛一亮,望见白马如羽毛,徐徐飘近,问道:“他……是谁?”
傅雪痕已经看清了马上的人,笑道:“他是我的朋友马丝。”
白马转眼到了跟前,马上的人果然是马丝。
傅雪痕忽然惊讶道:“马丝,你,你……”
马丝笑道:“我什么,难道我不可以有一头美丽漂亮的长发?”
接着马丝又笑道:“都说轻轻一刀没有不知道的事情,却连他的朋友是一个女孩都不知道……”
说着又笑,她的笑,如清澈的蓝天。
傅雪痕回头,洛一苗已经死了。
他的脸上,也留着满足和信服的笑。
他终于知道,江湖上最神秘的背刀客就是美丽而漂亮的马丝,她有着清澈如蓝天的笑容,有着一头飘逸的长发……
黄昏,雾又开始缭绕。
漫山遍野的花朵,有一些已经枯萎了。
心香、李宛跪在坟前。
不一会,磨刀客回来了,他的肩上,仿佛背着一座花山。
这些花,是他从从几十里外的深山里采来的。三个人一起动手,他们要把这里,变成世上最美的地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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