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8章 百鬼夜中行

2019-05-02 作者: 丞相皮蛋
第0008章 百鬼夜中行

素闻穆知墨手下有七大高手,如今仅现身四人,便可所向披靡,立于不败之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刘松柏老奸巨猾,自然深谙如此浅显的道理,又岂会遗算“溜之大吉”这条上上计,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可万万没想到,名不见经传的魏近臣一剑劈空,他二人一时松懈,猝不及防,便是鬼使神差的落回原地,惊得瞠目结舌,暗叹落神剑果然名不虚传。

庆幸魏近臣内力未及通玄,剑意可慑下对手,却不足以伤人致命,否则以他一剑落神的精妙剑招,取敌首级于百丈开外也绝非难事。

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一剑当空挑落,陷于狼狈境地,刘松柏自感颜面尽失,引为奇耻大辱,又见无以从天台雅苑脱身,顿时恼羞成怒,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双臂骤然往前探出,宽大袖袍间弹射尺许宽宣纸。

朱冰仪蓦地踏开双脚,横笛为笔,鸣音为墨,狂书一曲乐谱,无形声波层层叠加,为摊开的数丈长宣纸蓄势,空白宣纸上霎时通红如焰,宫、商、角、徵、羽五音音符赫然浮现。

丹青和音律融会贯通,合二为一化劲招,威力有多恐怖惊人不言而喻。离禅不敢小觑,与魏近臣、牧野、祁丰年齐身跃到穆知墨身前,无论如何都要挡下这气势磅礴的气机。旁边数十位忠心扈从无不横刀身前,誓死抵抗。

本以为倘若双方强悍内力对冲,轻者导致两败俱伤,重则引致玉石俱焚,可这样惨烈的场面并没有发生。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听得一声刺耳长啸,便见数个凝风成形的气柱从天幕中轰然砸落。

每根半虚半实的气柱都有手臂般粗细,离天台雅苑尚有两丈之距,蓄满劲力的宣纸便即崩断碎裂,灰烬遍空激射。溃散气浪如潮水般汹涌,以刘朱二人为中心倾泻向外,肉眼清晰可见。

烟尘飞扬之间,气柱绵延劲力慑冲,压得刘朱二人齐声惨叫,胸口缓缓往里陷落,破皮肉而崩筋骨,透进胸腔,衣襟上立时浮现一道五指血掌印,人跟著一口鲜血喷溅,倒地砸出两个人形凹坑。

与此同时,地面上现出七八个窟窿,每个窟窿形如放大了数倍的掌印,触目惊心。刚才从天打落的气柱乃凌厉掌风所造就,这劈空一掌有多强悍霸道,可想而知。

未见其面先闻其声,旦见出招之人掠过长空,又凌空转身折返,再踏空而行,身形一闪便过,难见其真身全貌,只听他滑稽惊叫:“哎呀,小公爷,此招又失手,打重了,容我老人家回去再练练。”

魏近臣和牧野相视会心一笑,离禅赞不绝口:“典庭前辈神出鬼没,真乃天人之姿。”

淮南茶楼遭此雷霆般的掌力拍打,轻晃微颤了一番。长跪不起的陆远昭和一众家眷小徒,均被掀得人仰马翻,惨叫不绝。

戏台另一边,十数位乐师同样倒得七仰八叉,哀嚎叫疼个不已。此刻估计骂娘的心思都有了,伤残汤药费,精神损失费,都得赔,不能赖账啊。

此情此景,祁丰年愕然,挠著后脑勺仰望静谧夜空,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恍惚道:“高手是高手,但也是个不靠谱的高手。世间返老还童的小老头,果然都不能信。”

祁丰年话音才落尽,这位踏空飞奔的典庭老人家便再次身体力行,演绎何为不靠谱,他凭空腾身翻转,以手当脚倒立而行,不料一记掌力误拍下来,不偏不倚打向神演台。

神演台上的小伙计惊觉,剑眉斜挑,不见他如何动作,一柄小纸扇径直划空飞袭,瞬息间便击破典庭拍下的掌力,掀起一阵俯冲怪风。

其实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典庭在空中无处借力,无以再踏空而行,本就呈下坠趋势,不经意打下的一掌更不及他半层功力,威力大不如前,小伙计能轻易化解,并不稀奇。

只不过少年的纸扇还是击中了典庭的脚踝,老人家便如断弦的风筝一般,疾速斜坠,落到百丈开外,期间他骂声飘渺:“好小子,你打到我啦……哎呀……”随后便是瓦片碎裂声哗啦轻响,想必把那精楼顶瓦通了个窟窿。

天台雅苑劲敌悉数斩除,穆知墨终于立起身子,踏著满地碎屑跳上戏台,戏台上只要能动弹者,无不是见了杀神般,惶恐的让出一条路来。

刘松柏和朱冰仪并未当场毙命,只不过被典庭一掌打得筋脉尽断,无骨不裂,武功尽废,只剩下一口气苟延残喘。刘松柏终于明白,为何无一高手现身祖稷世府,原来穆知墨手下有一位天下武榜排名第九,上古境界的剑仙压阵。

穆知墨步履沉稳,走到刘松柏和朱冰仪身前,抬起一脚,用脚板拍打羞辱朱冰仪脸颊,然后死死踩定。又递出冰冷剑鞘,抵住刘松柏下颌,凝目而视,淡漠道:“不见你二人项上头颅,死去的人,不肯瞑目。”

幽州之行是时候收场了,祁丰年厉声喝道:“百鬼夜中行,凡间无神仙。”

“吼!”

数十名扈从如是接到命令一般,齐声附和,声震天幕,极为吓人,而后各司其职,提起命悬一线的刘朱二人,以及那九挺刺客尸身,形如苍鹰腾空,神如鬼魅夜行,纷纷从高耸入云的天台雅苑纵跃而下。

魏近臣抱著文檄谢客画卷,牧野和祁丰年环顾废墟般的天台雅苑,离禅背起装著舒军郡主的竹箩,紧随穆知墨身后,来到神演台下。

穆知墨和小伙计再次四目相对,但并未像之前那样冰火相向,剑拔弩张。彼此间笑而不语,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祁丰年对这位少年颇有相见恨晚之感,有心结识,咧嘴笑问:“小先生高才,如何称呼?”

小伙计微微点头致意,脸上笑容晦涩:“单姓一个‘小’字,双名‘先生’二字。”

祁丰年不假思索道:“哦,原来是小……小先……哈哈哈……小先生,确实是小先生。”少年不肯把姓名如实相告,祁丰年也并未气恼。

除了穆知墨深藏不露之外,面前四人的心思,少年一眼便看穿,淡淡道:“我约了人天亮打架,恕不能同行。”

穆知墨笑而不语,就此轻身跃入夜空,仿佛是一位仙人现于夜月之中,翩然而飘渺。离禅、魏近臣、牧野、祁丰年同样振臂飞冲,离开了淮南茶楼天台雅苑。

扬长而去时,祁丰年有始有终的喊了一声:“赏了!”

是赏了,不赏金银,赏的是一条可活的命。

目送五人背影远去,少年喃喃自语:“其实本小先生叫少官……”(少shào,姓氏意,第四声)

一行人从天而降,滞留在淮南茶楼底下的人群一时人声鼎沸,碍于周围有两百名铁甲骁骑游弋阻拦,才没近前观摩从九重高楼飞身直下的仙人之姿。

早就听说小公爷穆知墨长得俊俏非凡,此次他进幽州,夜游祖稷世府,淮南茶楼乃天下名楼,必访无疑。城中女子不管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不论待字闺中还是嫁作人妇,听闻此小道消息,都顾不得矜持,早早便预定了最有利的席位,只为能一睹小公爷风采,便是熬夜累著娇躯也心甘情愿。

穆知墨骑乘一匹通体皆白的骏马,使个眼色,命扈从把刘松柏和朱冰仪押到三辆马车前,掀开车帷,只见每辆马车上均躺著四俱尸体。

这些尸体死状统一,惨不忍睹,生前必然遭过灭绝人性的酷刑拷问,往前挺起的四肢做出抱物之状,静静的定格,是永不屈服的骨气。

五指极度张开,撑破了指间皮肉,条条青筋暴露,是誓死不放手的信念。

脖子到腿根间的躯干血肉模糊,无寸肤完整,后仰的面孔未见一丝惧色,是永不低头的胆魄。

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他们在城郭偏僻之地巡逻,忽然有一群刺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撒出石灰粉,夺去了他们双目视线,紧接著,手筋脚筋便被乱剑挑断,就此躺倒在地,任人在肉身上一剑一剑的划割出数百道细细剑痕。

这群刺客还不罢休,竟惨无人道的用腌渍之法在他们伤痕累累的身上撒上白盐,白盐渗入伤口,那是深入骨髓的疼痛,他们咬崩了两排牙齿,睁暴了眼眶,脸孔极度扭曲,狰狞异常,但终是强忍了下来。

此刻从他们眼角渗出的血水未干,把脸上的石灰粉冲刷出浅壑,眼眸却是永远瞪著敌人。

刘松柏和朱冰仪见尸体此状,顿时嚎啕大哭,是恐惧也好,敬畏也罢,亦或是吓破胆而失心哀哉,恐怕只有天知地知,人就不可知了。

穆知墨单手挥袖,凭空将刘朱二人重重拍到车厢内,然后轻抖剑鞘,两位倚老卖老的“儒士”膝盖立时爆裂,跪倒在尸体面前。

穆知墨冷峻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也不多废话,只轻声说了一句:“不许闭眼,给亡魂照明。”没见他长剑出鞘,光听见那把雕满骷髅图案的剑鞘嗡嗡轻鸣,刘朱二人的头颅便从车厢内飞掷出来。

站在队列最前面的两名扈从点脚轻跃,接住了血淋淋的头颅,悲壮暴喝:“面甲!”铁骑兵甲整装覆上冰冷的面甲,气象阴森恐怖。

车厢内十二具尸体蹊跷万分的阖上了双目,变形的四肢松懈摊开,扭曲的面庞松弛复原,仿佛是心愿已了,冤魂离身,升天远走,从此长眠。

刘朱二人的头颅与身躯分离,那对圆瞪的惊栗瞳孔,再也没能闭合。

两名扈从提著刘朱二人的头颅开道,一行人马如阴兵过境,浩浩荡荡向西城门行去,所过之境,浓厚诡雾弥漫四起,沿街就席的宾客刚与那大如铜铃,惊爆幽光的死人眼珠对视,便是受了蛊惑般魂不附体,知觉罔失。

到最后谁都没看清,这支铁甲骁骑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幽州城,只恍惚记得,当绵绵迷雾被穆知墨带出城的那一刹那,阴风呼啸,天幕欲坠,满城灯烛齐灭,一片漆黑。

这一日,二十岁的穆知墨率两百铁骑夜访幽州,城头上齐刷刷悬挂三百三十六具身首异处的尸体,有那百名刺客的残躯,也有意图行刺的江湖浪客尸首,他们唯一的共同特征再明显不过:孤零零的头颅双目圆瞪。

幽州城连夜便有一则令人毛骨悚然的消息疯传,说那穆知墨并非凡人,是能号令万千鬼魂的阳间鬼主,只要他说不许闭眼,被他命令斩下头颅的人便死不瞑目,神仙也无可奈何。

相信“百鬼夜中行,凡间无神仙。”这句谶语寓言,很快便会不胫而走,传遍整个江湖,惊动帝都朝野,鬼兵惊神局拉开帷幕……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