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卢辛街的戏班主

2019-05-11 作者: (法)埃克多·马洛
第12章 卢辛街的戏班主

我们四周的一切都是阴森可怕的,可我还是睁大眼睛观察周围的环境,几乎忘记了自己的严酷处境。

在一座房屋的拐角处,我看到卢辛街的牌子。

“加罗福里在家吗?”维塔里斯问一个男人。他正在往墙上挂烂布片,墙上亮着一盏灯。

“不知道,您自己上去看吧。您走到楼梯尽头,正对着的门就是。”

“加罗福里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戏班主,他住在这儿。”维塔里斯边上楼,边对我说。

主人不在家,一个长着巨大脑壳的孩子接待了我们,他叫马西亚。他说,主人两个小时后肯定回来。

“你肯定他两小时以后会回来吗?”

“肯定,先生。那是吃晚饭的时候,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给我们开饭。”

“那好,如果他提前回来了,你对他说,维塔里斯两小时后回来找他。”

我想跟主人去,他却拦住了我。

“留在这儿,”他对我说,“我就回来。”

我做出害怕的表情,他又说:

“我保证会回来的。”

我的主人沉重的脚步声已经听不见了,那个刚才俯在门上倾听的孩子,现在转过身来。

“您是我们家乡的人吗?”他用意大利语问。

自从我和维塔利斯一起生活以来,我学了一些意大利语,差不多能听懂他用意大利语说话。但是我说得不够好,谈不上运用自如。

“不是。”我用法语回答。

“唉!”他伤心地说,一双大眼睛紧紧盯着我,“真倒霉,我真希望您是我们国家的人。”

“您更喜欢法国人而不是意大利人吗?”

“不是,我不是从我的角度说是法国人就更好,因为如果您是意大利人,您来这儿大概是替加罗福里先生干活的。我不会对来给这个戏班主人干活的人说好的。”

我知道我不该冒冒失失提出有关加罗福里的问题,但是可以对那只锅子提个问题吧?

“那只锅怎么扣着锁?”

“为了不让我煮一小杯粥喝。我负责煮汤,可他并不信任我。”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您还笑,”他悲伤地说,“因为您觉得我很馋。你要是处在我的位置上,也会这样的。不是因为我馋,我真的很饿。从锅盖管子里散发出的味道让我饿得难以忍受。”

“加罗福里班主让你们挨饿吗?”

“如果您来这儿替他干活儿,您就知道您饿不死,却只是很难受。因为这简直是一种惩罚。”

小马西亚继续讲述他的故事:

“我在离开家时,只有一个人跟着加罗福里,一个星期以后,我们有了十二个人,于是我们踏上去法国的路程。唉,路程如此遥远,对我的同伴们来说也感到十分悲伤。最后我们到了巴黎。那时候只有十一个人了,因为有一个留在了第戎的医院。在巴黎,有人在我们当中进行了选择,强壮一些的被安置在砌炉子工或者烟囱工头那儿,不太强壮的在街上卖艺,唱歌或者演奏手摇弦琴。加罗福里给了我两只小白鼠,让我放在走道的门框上面展示给大家看,每天收我三十个苏的税钱。如果晚上拿不出这么多钱,就会遭三十下的木棍抽打。弄到三十个苏,很不容易,可是挨三十棍子,也是很难受的。尤其是由加罗福里亲自动手的时候。所以我都是努力去弄钱。尽管我费尽力气,还经常弄不到这么多。我的伙伴们都有钱拿回来,我却往往一分钱拿不回来。这叫加罗福里倍加生气,他常说:拿这个笨蛋马西亚怎么办?”

“是不是到处都像这样一样?”我惊恐地问。

“到处,你指哪里?”

“那些有小孩的人那里。”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到别处去过。只有您,倒可以试着到别处看看。”

“到哪儿去?”

“我不知道,无论是哪里,您都会觉得比这儿强。”

“聊够啦,”马西亚说,“加罗福里马上要回来了,什么都还没准备好呢。”

楼梯上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我猜是加罗福里回来了。我看见一个表情焦虑不安的小老头,迈着迟缓的步子走了进来。他没有穿意大利外套,而是穿了一件灰色的短上衣。他第一眼看见我,这目光就让我的心凉了半截。

“这个小孩是干啥的?”

他问。马西亚回答他的问题时很敏捷,也很有礼貌。他解释了维塔里斯的来意。

“啊,维塔里斯在巴黎,”他说,“他找我干什么?”

“我不知道。”马西亚回答。

“我没有跟你说话,我问这个小男孩。”

“维塔里斯快回来了,”我不敢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他会向您解释用意的。”

“这个小孩挺会说话,你不是意大利人吧?”

“不是,我是法国人。”

加罗福里一进屋,有两个孩子立刻走到他身边,等他把话讲完。其中一个孩子接过他的帽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张床上,另一个孩子端过去一把椅子。

加罗福里一坐下,又有一个孩子递上一个盛满烟丝的烟斗,同时第四个孩子上前递上已经点燃的火柴。

“擦火柴有硫磺味,畜生!”加罗福里把烟斗凑近火柴时大吼了一声,同时把火柴扔进壁炉。

没点好火柴的孩子连忙重新点燃一根火柴弥补过失,等火柴充分燃烧后才送给主人。

“不要你点啦,笨蛋!”说完,他狠狠地把这孩子推到一边,转向另一个孩子。这次他面带笑容,显然是比较宠爱那个孩子。

“里卡多,宝贝,你来点火柴!”

里卡多连忙从命。

“现在,”加罗福里坐定了,烟也点好了,“咱们算账吧,我的小天使们?马西亚,账簿呢?”

在加罗福里要账簿以前,马西亚已经把一个油腻腻的肮脏的小本子摆到他面前。

加罗福里摆摆手,那个划过带硫磺味火柴的孩子走了过来。

“昨天你欠了我一个苏,答应今天还我,你今天还多少?”加罗福里问。

孩子满面通红,回答前犹豫了半天。

“缺一个苏。”

“哈,你欠了我一个苏,还这么心安理得!”加罗福里说。

“不是昨天那一个,今天还少了一个苏。”孩子说。

“那么是两个苏了?你知道我从未见过你这种人!”加罗福里又说。

“这不是我的错!”孩子申辩。

“少说废话,你懂得规矩,脱掉上衣,昨天两鞭子,今天两鞭子!里卡多,宝贝,这种消遣游戏就交给你玩。拿鞭子来!”

里卡多从墙上取下一根短把鞭子,把手上挂着两根打了结的皮条,结头很大。这时,欠了一个苏的孩子正在脱衬衣和上衣,上身一直光到腰带。

“等一等,”加罗福里奸笑着,“今天可能不止你一个,有几个人做伴更有意思,这样里卡多就用不着多麻烦几次了!”

第一个进门的孩子弄到三十六个苏,还欠四个。他本想以带回来的一个木板顶账,却未能过关。

在询问过程中,又来了十来个孩子,挨个上前交账,两个孩子等着被罚,还有三个一分钱也没挣到。

里卡多手持皮鞭,五个被罚的孩子站成一排。

“你要知道,里卡多,”加罗福里说,“我不看你,因为这种惩罚让我心疼,可是我听得见,凭声音辨别得出你鞭子的轻重。宝贝,去干吧,一心一意去干好你的活儿。宝贝,你可是在为自己挣面包卖力!”

加罗福里转向火炉,装作自己不去看这个惩罚人的场景。我被遗忘在角落里,愤怒和恐惧使我浑身发抖。

鞭子抽在皮肉上,第一记声响就使我涌出了眼泪。

抽第二鞭时,被罚的孩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第三鞭抽下去时,孩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

加罗福里摆摆手,里卡多的鞭子停了下来。

我以为他大发善心了,但是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你知道叫喊声多让我心疼,”加罗福里对受罚的孩子慢慢说,“你清楚,鞭子抽在你身上,你的喊声却疼在我心里。所以我警告你,你叫一声就多挨一鞭子,这可是你的错,想想吧,别让我太难过了。要是你还知道对我有点儿感情、知恩必报的话,就该住嘴。来吧,里卡多!”

里卡多挥起臂膀,皮鞭又落到那个不幸孩子的脊背上。

“妈妈,妈妈呀!”不幸的孩子叫着。

我没有再看下去。一会儿,楼梯的那扇门开了,维塔里斯走了进来。

“可耻!”维塔里斯大声呵斥道。

“您说出了我要说的话。”加罗福里说。

“不要装模作样,”维塔里斯大声说,“您明白我是在对您,而不是对这个孩子说话。这样摧残不能自卫的孩子,真是卑鄙可耻!”

“这与你有何相干,老疯子!”加罗福里说这话时,语调有些改变。

“警察可要管的!”维塔里斯说。

“警察!”加罗福里惊叫着站起来,“您……竟敢拿警察威胁我!”

“是的,是我!”维塔里斯回答说。面对班主的狂吼,他一点儿都不胆怯。

“维塔里斯,听着,”班主说到这儿,镇静了一下,然后换了一副嘲弄的口气,“用不着那么凶,用什么警察来吓唬我,要说,我也有东西可说,到时候,还不知谁倒霉呢!当然,我不会到警察局去说,我知道,只要我说出一个名字,仅仅是一个名字,是谁会躲起来不想再见人了呢?”

维塔里斯有什么丢人的事?我怔住了。

“跟我走!”

维塔里斯把我带到门口。

“好呀,”加罗福里说,厚着脸皮笑笑,“老兄,您还想跟我说什么?”

“我与您无话可说了。”

维塔里斯拉着我的手下了楼。我终于逃出了加罗福里的魔窟。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