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到大街上,人来人往,维塔里斯闷头走路,一言不发。很快我们就走上了一条寂静的小街。他坐在一个石桩上,不停地用手拍打前额,显出一副他无可奈何的样子。
天色已经很晚了,白天不显得那么咄咄逼人的寒气,此时又变得严酷起来,北风呼啸,寒夜难熬。
维塔里斯一直坐在那里,卡比和我一动不动地站在他面前等待他的决定,最后,他站了起来。
“我们去哪儿?”
“去让蒂里吧,去找找我以前睡过的那个采石场。你累吗?”
“我在加罗福里那儿休息过了。”
“糟糕的是我没有休息,我不能休息。总之我们得走。前进,我的孩子们!”
穿过大街小巷,我们不停地走啊走,偶而碰到几个行人,都吃惊地看着我们。
维塔里斯仍旧是闷声不响,他弯着身子走着,尽管寒气逼人,他捏着我的手却发烫,我觉得他在发抖。有时他停下来在我的肩膀靠一会,我也感到他的身体在瑟瑟发抖。
在往常我不敢多问,但是这一次,我违反了常规,而且我需要告诉他我爱他,至少我愿意为他做些事情。
“您生病了!”我停下来对他说。
“怕是,不管怎么样,我很累,连续几天走路,在我这个年纪,太漫长了。今晚的寒冷特别刺激我这把老骨头。真该有一间严严实实的屋子,火生得旺旺的,有一张舒适的床和一盆热汤。可是这一切都是梦想啊,前进,孩子们!”
尽管夜色阴沉,几乎隔几步就有交叉的小路,维塔里斯仍旧知道去向,非常有把握地走在路上,所以我紧紧跟着他,一点儿不担心会迷路,唯一感到不安的是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走到采石场。
突然他停了下来。
“你看到一片小树林吗?”他说。
“什么也没看见。”
“你没看到一团黑色的东西吗?”
我们的周围一片空阔,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寒风呼啸,不时吹过看不见的满地荆棘。
“啊,我要是像你能看清就好了,”维塔里斯说,“可我的眼前模模糊糊的,你看那边!”
他直指前方,我什么也没有回答,我不敢说什么也没看见。
“是不是恐惧迷住了你的双眼,”维塔里斯说。
“我保证没有看到树林。”
“没有大路吗?”
“什么也看不见。”
“难道我们迷路了吗?”
我无从回答,我既不知道我们在哪里,也不知道去哪里。
“再走五分钟,如果看不到树,我们再返回来,我可能走错了。”
现在当我知道走错了路,就再也没有力气了。维塔里斯抓住我的手臂。
“走吧!”
“我走不动了。”
“你以为我能背你吗?如果我还挺得住,是因为有一种思想支撑着我:我们再坐下来就再也起不来,死在这寒冬里了。走!”
我紧跟着他。
“路上看得到车辙吗?”
“什么也没有。”
“要调回头走。”
一颗红色的星星突然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有一缕光亮,”我边说边伸手指点着。
“在哪儿?”
维塔里斯在探寻,尽管这道光离这里并不太远,他仍旧什么都看不见。由此我发现,他的视力减退了,因为往常他能在黑暗里看得很远很清楚。
“看到这缕光真是太好了!”他说,“这是某个在干活儿的人点在桌上的一盏灯,也许是一个濒死的人床前的一缕灯光。我们不能去敲这样的人家的家门。在乡下,半夜里不能要求留宿,再说在巴黎周围,人家也不留我们。这里没有属于我们的家。走吧!”
我们又走了几分钟,然后我好像看到一条横路拦在我们面前,小路的角落有一堆黑糊糊的东西,大概就是荆棘丛了,我放开维塔里斯的手快步前行。那条路上有很深的车轮印。
“那儿有一片荆棘,还有车印。”
“把手伸给我,我们有救了,再走五分钟就到采石场了。看看清楚,你大概看到一堆植物吧。”
我好像看到一团黑色的东西,我说我看到了一片树丛。
希望给我们增加了力气,我的腿没有那么沉重,脚下的土地也没有那么坚硬了。
“采石场的入口在左侧,我们走过时没有见到。在这漆黑的夜里,什么都不容易看清楚。我们只要弄清楚车印的位置,就可以走得更远一些。”
“这些车印没有向左转。”
“我还是朝反方向走吧。”
“你看到树丛了吗?”
“是的,在左边。”
“有车轮印吗?”
“没有啊。”
“我是不是瞎了,”维塔里斯边说边用手在眼前晃动;“顺着树直走,把手递给我。”
“有一堵墙。”
“这是一堆石头。”
“我保证是一堵墙。”
“我只看到一片白雪。”
我跟着维塔里斯往前走。
“需要再往远处找一找吗?”
“不用了,采石场用墙围起来了。”
“围起来了?”
“有人堵住了入口处,进不去了。”
“那我们……?”
“怎么办?我不清楚,死在这里啦。”
“噢,师傅!”
“唔,你不想死,你还年轻呢!你还挺得住,好,那我们走,你走得动吗?”
“您呢?”
“等我走不动时,我会像一匹老马一样倒下去的。”
“我们到哪儿去?”
“回巴黎去。”
假如我们走得快的话,还可以抵御寒冷,可是维塔里斯步履艰难,他大声喘着粗气,呼吸断断续续。我跟他说话,他也没有应声,只是慢慢地摇摇手,表示他已经不能说话了。
维塔里斯终于停下来,我知道他已经精疲力竭了。
“我得歇一歇,”他说,“我支持不住了。”
刚巧遇到一道栅栏,上边有一扇敞开的门,栅栏里堆着一堆肥料,比栅栏还高。菜农家的花园里常有这种情况。这一带住的有菜农还有花农。
肥料堆可以挡风是真的,只是挡不住寒冷,我把能见到的麦秸都捡来堆起来,就地在维塔里斯身边坐下。
我困得很,刚刚在维塔里斯边上蜷缩起来时,眼睛就合上了。
一个要死的念头把我带回夏瓦侬。可怜的巴伯兰妈妈!死之前再也见不到她了!再也见不到我们的家,再也见不到我的小菜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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