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为了急着赶到巴黎,我会长久地和丽丝这样呆在一起。我们互相之间有多少话要说,可是我们使用的语言远远没有把该说的话说完。
当然,在我对她讲的故事里,我的家成为主题部分,还有我们家的财产。我重复着对马西亚说过的话,尤其强调了我是多么希望拿到一笔财产,使我们过上好日子啊,包括她的父亲、兄弟和她本人,尤其是丽丝。
我们不仅在船闸旁边,听着海浪搏击闸门,消磨我们的时光,丽丝、马西亚和我三个人还经常在一起散步,更准确地说是五个人,因为还有卡比先生和布娃娃小姐也和我们在一起。
和维塔里斯几年穿越法国的旅行以及和马西亚这几个月的行走,让我们经过了许多地方,可是我还没有见过像现在我们呆的地方那么新鲜有趣。这里的树丛茂密,草地秀美,周围有岩石和丘陵,有岩洞和水花四溅的瀑布,在狭长的山谷当中,河水蜿蜒曲折,河岸两侧的山坡上种植着葡萄。这里的好风景美极了,我们只听到潺潺的流水声,小鸟啾啾齐鸣,风儿吹动树叶的沙沙声。我想说的是,只要是在和丽丝一起呆过的地方,我们一起散步嬉戏的地方,在我的眼前就会呈现出比任何地方都美丽的风光,比任何地方都更迷人的景象。我和丽丝共同欣赏过的地方都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记忆当中,其中充满了欢乐。
空气不大潮湿的时候我们坐在屋前,雾气浓重的时候我们就坐在壁炉旁边,让丽丝最开心的是我为她弹奏竖琴,马西亚拉琴或者吹号。而丽丝更喜欢竖琴,这让我感到自豪。要离开对方去睡觉的时候,丽丝就要我唱那首那波里民歌。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们必须与卡特琳娜姑妈和丽丝分手了,我们必须赶路。
我对丽丝说的最后一句话,当然不是说的,而是比千言万语更重要的表白,就是让她明白我有一个多么诚恳的梦想。
“我会坐着一辆四轮马车来接你的。”我对她说。
她竟然那么相信我的话,甚至还用手作出鞭子抽马的动作,她跟我一样,似乎确实亲眼见到了马车。
我已不想劳神费力地干活,用不着买奶牛和洋娃娃了。我又不用给我的父母带钱。
我对马西亚讲了我的道理,把理由分析给他听,他却不以为然。
“该挣钱的时候我们就挣钱,”马西亚说着,还逼我带上竖琴,“谁知道我们是不是能马上找到巴伯兰。”
“如果中午找不到他,下午两点钟就能找到了,摩弗达街不太长。”
“如果他不住在那条街上了呢?”
“我们就到他的住处去找。”
“他要是回夏瓦侬了呢?那就该先给他写信,再等他回信是不是?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怎么生活呢?干吧,就当做我们还要买一头奶牛送给父母亲。”
这是一个周全明智的主意。然而我承认,我再也不会像给巴伯兰妈妈买奶牛、给丽丝买洋娃娃那样,一个苏一个苏地去挣钱了。
“你要是富了准是个懒鬼!”马西亚说。
第二天早晨,我们又回到了巴黎。
但是,返回的那一天与出发时的情景截然不同。天气又阴又冷,太阳从天空消失了。路边的花草也渺无踪影。夏日的阳光已经完成它的使命,秋天的大雾开始到来。再也没有紫罗兰的花瓣从墙的高处垂落到我们的头顶,只有枯黄的叶子从干枯的树枝上往下坠落。
然而,晦暗的天气算不了什么!我们的内心充满欢乐,这并不需要外界的什么东西来刺激它。
说“我们”并不十分确切,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感受到这种欢乐。我为一个念头感到幸福自豪,那就是,我将有一个全心全意爱我的母亲疼爱我,有一个叫我“儿子”的父亲吻我。
“你知道在我们走进巴黎时,我想到谁了?”马西亚说。
“谁?”我问。
“是呀,谁,就是加罗福里。他现在说不定已经被放出来了,他可能重新把我带走,我是逃不脱的。”马西亚回答。
对幸福的憧憬已经冲昏了我的头脑,我没有想到加罗福里。但是,马西亚刚才说的情况是很可能的,无需多作解释,我完全清楚我们面临的危险。
“那好,你不要去摩弗达街,我一个人去。我们今天晚上七点钟找个地方碰头。”
我在摩弗达街上,第一个碰到的是叫帕若的小店老板。我走进这家小店,它坐落在一家带家具的旅馆底层。我的声音有些发抖,打听巴伯兰是否住在这里。
“谁是巴伯兰?”
“就是从夏瓦侬来的巴伯兰。”
“我们这儿没这人,不认识他!”
我走到另一家店时,店主夫妻俩正忙着,只说四年前曾经有过一个叫巴伯兰的住过这里。
只剩下一个叫肖比耐的人可问问了。
我询问肖比耐时,他手里正拿着汤匙为顾客盛汤。
“巴伯兰这个人,”肖比耐对我说,“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到哪儿去了?”我颤抖着问。
“嗯,不知道。”
我感到眩晕,似乎炉灶上的平底锅在晃动。
“我可以到哪儿去找他呢?”我又问。
“他没有留下地址。”
结果,有一位客人告诉了我关于巴伯兰的下落。
“他现在一定住在奥斯里茨小巷里的康塔尔旅店。三个星期前他就住进去了。”
经过卢辛街时,我打听加罗福里的下落。
“您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我问一个人。
“三个月以后。”
加罗福里还要蹲三个月大狱,马西亚可以松口气了。因为用不了三个月,我的父母亲就会想出办法,让这个可怕的戏班主没有办法下手加害他的侄子马西亚。
我来到康塔尔旅店前,管店的是一个摇晃着脑袋、半聋的老妇人。
“我想见巴伯兰,夏瓦侬的巴伯兰,他是不是住在您这里?”
“天哪,天哪!”她喊叫起来。
“您是那小孩吗?”她问。
“哪个小孩?”
“他找的那个小孩?”
听到这儿,我的心缩成一团。
“巴伯兰!”我忍不住叫起来。
“死了,应该说去世的巴伯兰。”
我靠在竖琴上。
“一个星期前死的,死在圣·昂杜瓦医院。”
我完全丧失了头脑。已故的巴伯兰!那么我的家呢,我怎么才能找到它?到哪儿去找?
“这么说,您就是那个小孩了?”老妇人继续说,“那个找来送回到富有人家的小孩?”
我有了一丝希望,抓住这个话题不放。
“我记得这个可怜的人是这么说的:他捡到一个小孩,并抚养了他。现在丢孩子的人家想把他领回来,他到巴黎来就是为了找他。”
“家?”我喘着粗气问,“我的家?”
“这么说,您就是那个小孩?看来没错,就是您!”
她晃晃脑袋,盯着我看。
但是我让她转移了注意力。
“求求您,夫人,把您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可是除了刚才和你说的那些,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孩子,我要说年轻的先生。”
“巴伯兰和你说的话和我家有关吗?您看我多着急,夫人,多心烦意乱。”
她没说一句话,又抬起手臂说:
“这可是个故事哟!”
“巴伯兰没有提到我家的情况吗?”我说。
“说过不止二十次,上百次,这是一个有钱人家。”
“这家人住在哪里?名姓是什么?”
“唉哟,巴伯兰从来没说过,你们要明白,他一直保密,他想一个人独吞其中的好处,也许这是对的。可他这么做可不怎么样。”
啊,是的,我明白。我更加明白原来那家人过去说过的话:巴伯兰带着我出生的秘密走了。
我来到这里刚刚要达到目的,却错过了良机。我的美梦,我的希望就这么消失了吗?
“除了您之外,您不认识别的什么人听到过巴伯兰的故事吗?”我问那位老妇人。
“巴伯兰不轻信人,他没那么笨,在这件事上他总是疑神疑鬼的。”
“您没看到我家有什么人找过他吗?”
“从来没有。”
“比如他的什么朋友,他可能对他们说起我家的朋友?”
“他根本没有朋友。”
我捧着头,却百思不得其解,无所适从。但是我却十分激动,伤心,简直无法理顺思路。
“他收到过一封信,”老妇人想了半天又说,“这是一封保价信。”
“从哪儿寄来的?”
“不知道,邮差把这封信亲自交给他,我没见到邮戳。”
“有可能找到这封信吗?”
“他已经死了,我们只有到他的遗物里去找。当然不是为了好奇,而是要通知他老婆。结果我们什么也没找到,在医院里也没找到什么。口袋里也连个纸片都没有。他如果不说自己是夏瓦侬人,就没法通知他老婆了。”
“巴伯兰妈妈知道了吗?”
“当然。”
好长时间我都说不出一句话。有什么可说的呢?还有什么可问的?那些人把该说的全说了,别的他们都不知道。显然他们已经尽力了解到巴伯兰执意隐瞒的东西。
我道谢以后朝门口走去。
“现在你们到哪里去?”老妇人问我。
“找我的朋友。”
“您有一个朋友?”
“是啊。”
“他住在巴黎吗?”
“我们今天早晨才到巴黎。”
在她的建议下,我决定住进她的旅馆。我不相信她说的街区有多么安宁。不管她怎么说,这家康塔尔旅店是人们有可能见到的最肮脏最破烂的小旅馆。我答应她以十个苏一晚的租金与马西亚一起住进来。
我又一次大失所望。这个打击太突然,太出乎意料,太残酷了。我将一个接一个地尝尽所有的灾难和痛苦。
我正坐在植物园的一个偏僻角落里出神,看见一位先生和太太带着一个小孩儿走过来。孩子手里拖着一个小木车。
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我操起竖琴,开始轻轻地弹奏起一曲华尔兹,那孩子用小脚合着曲子打拍子。先生走过来,塞给我一个白色的银币。但是,我很有礼貌地谢绝了。
“不,先生,谢谢。请您让我在使孩子高兴时获得欢乐,这孩子长得真漂亮!”
七点不到,我听到一阵欢快的狗吠声,几乎是与此同时,我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从黑暗里向我扑过来。还没等我定下神来,卡比已经跳上我的膝盖,舌头用力舔我的手。我把它搂在怀里,吻它的鼻子。
马西亚也立即出现了。
“怎么样啦?”他老远就问道;
“巴伯兰死了。”
马西亚用许多情深意切的话安慰我,鼓励我不要丧失信心。等我稍稍平静下来之后,我把听到的有关加罗福里的情况告诉了他。
“还有三个月哩!”马西亚喊叫起来,在街中心又唱又跳,高兴极了。
事情还没有完全落空,眼下只有等待。
第二天早上,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信给巴伯兰妈妈,告诉她我所得到的消息。
我拟订过一张皆大欢喜的日程表:先是花农阿根老爹,然后是巴伯兰妈妈,接下来是丽丝和她的哥哥姐姐们。至于马西亚不在其中。因为我将有的,他也会有,我得到的幸福他也会得到。而现在我只好两手空空去探监了。
马西亚很想见识见识监狱的样子,陪着我去探望阿根老爹。
有人把我们带进接待室,老爹没多久就来了。刚走到门口,他就向我伸出双臂。
“啊,我的好孩子,”他边说边拥抱了我,“我的勇敢的孩子!”
“你找到自己的父母了吗?”
“您知道啦?”
阿根老爹告诉我半个月前,巴伯兰来找过他。
他向我说明,巴伯兰找他是为了知道我后来的情况。巴伯兰找到加罗福里,通过加罗福里知道了花农阿根老爹。
“那么巴伯兰对您说过我的家吗?”
“没有,哦,说得很少。”
“我问了,他说以后告诉我。我没有坚持问,知道他不愿说出你父母的秘密,怕人家减少这笔酬金,他是想一个人独吞。”
“既然你的父母知道在夏瓦侬找巴伯兰,巴伯兰也知道找加罗福里和在这里找我,他们一定会到康塔尔旅店找到你的,你在那里等吧。”
我们走到街上时,马西亚对我说:“在等待那个美好时光来临时,我们别让时间白白浪费掉,挣点钱吧。”
马西亚对巴黎的地方非常熟悉,公共场所、私人庭园、咖啡馆,我们在那里一直演奏到天黑;临睡前我们点了点收入,一共有十四法郎。
我确信这笔可观的收入是个好兆头,我的父母随时会出现,我对这一点坚信不疑。第二天,我实在想在旅店呆上一天,但是马西亚逼我出门,要我演奏、唱歌,那一天我们又净挣了十一法郎。
三天过去了,没有任何消息。但是第四天,老妇人终于递给我一封信。
这是巴伯兰妈妈叫人代笔写的回信,她不识字,更不会写信。她说不久前,她收到一封信,现在寄给我,可能对我有用,因为里面有关于我家里的情况。
“快,快点儿,”马西亚叫道,“读读巴伯兰的信。”
我的手在发抖,心里紧张极了。我打开信读了起来。
我的爱妻:
我住在医院里,病得很重,恐怕是挺不过来了。
我最急着要告诉你的是,如果我躲不过这场厄运,那么我死之后你该给伦敦的两个人写信,一个叫格莱斯,一个叫加莱。他们住在格林广场,林肯小旅社,由他们负责寻找雷米,这是两个律师。你对他们说,只有你能提供这个孩子的消息,你要小心处理这件事,让他们付你一大笔钱买这些消息,这笔钱能使你幸福地安度晚年。凡是你写出的信都该请本堂神甫代笔,因为在这件事情中,什么人都不可信赖。在没有确定我死的消息之前,先不要做什么事情。我最后一次吻你。
巴伯兰
我还没读完最后一个字,马西亚已经跳着站了起来。
“到伦敦去!”马西亚叫道。
他已经判断出,既然找我的两个律师是英国人,我的父母亲应该是英国人,我们都学过几句英国话。
“另外,也不单单是为了帮你忙我才想跟你一块儿到伦敦去。说实话吧,我还另外有个理由。”
“什么理由?”
“如果你父母到巴黎来找你,他们很可能不愿意连我一起带走你;我要是到了英国他们就不会把我赶走了。”
“我们出发。”我对马西亚说。
“你也愿意了?”
两分钟后,我们已经打好背包,下楼准备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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