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大团圆

2019-05-11 作者: (法)埃克多·马洛
第27章 大团圆

“上路吧!”马西亚对我说,“向前进!这叫做走运。苦尽甘来,风向转了,还不知道有多少乐事等着我们呢!”

于是,我们跟在天鹅号后面继续赶路,除了睡觉和不得不挣几个子儿吃饭以外,我们都在不停地赶路。

我们沿着索恩河南下,赶到里昂。一路上,我们向水手、船夫和住在码头边上的人打听,终于得到了可靠的消息:米利根夫人往瑞士方向去了。于是,我们沿罗纳河方向前进。

我们来到西塞尔市。这个被罗纳河支流分成两部分的城市,河上有一座吊桥。我们走到河边,我相信自己从远处辨认出天鹅号时,却惊呆了。

它好像是条空船,被缆绳牢牢系住,船舱关闭了,游廊上也没有了鲜花。

“这一家人现在都去瑞士了。”被托付看守这条空船的人告诉我们。

“现在这位夫人住在哪里?”

“她到日内瓦湖边去,要在乡下找一个别墅租住下来,大约在韦维一带,但是我不知道确切的地点。她一定要在那里度过夏天的。”

走吧,到韦维去!米利根夫人将在她的乡间别墅度夏,我们只要去找就一定能找到她。

韦维可不是一个小村落,而是一座城市。至于打听米利根夫人,或者干脆说打听一位由一个病孩和一个哑女陪伴的英国妇人并不容易。这里的山上、湖边住着那么多男男女女的英国人,像伦敦郊区的娱乐城一般。

最好的办法是由我们亲自去寻访所有居住外国人的住宅,这不太难,只要在这些街道上演出我们的节目就行了。

一天下午,我们在一个街心演节目。当我大声大气地唱完我的那不勒斯歌曲的第一段,正要唱第二段时,忽然听到有人在我们背后,在墙的那边,用一种微弱奇特的声音在唱歌。

这会是谁的声音呢?

“是亚瑟吗?”马西亚问。

不是,我听得出亚瑟的声音,这不是他。卡比叫了起来,从墙脚下一个劲儿往上跳,那动作显示出高兴得不得了。

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喊道:

“谁在唱歌呀?”

一个声音回答道:

“你是雷米吗?”

我看到一块白色手绢在风中挥舞。我们一直跑过去,才看清了是一个人在用力挥舞手绢,那是丽丝。

“是谁唱的歌?”我和马西亚提出同样的问题。

“是我。”她说。

丽丝唱歌了!丽丝说话了!

我确实听人成千上百次地说过,丽丝终究有一天会说话的,可能发生在一次感情的强烈震撼以后,我过去一直认为这不可能。

医生的判断终于实现了,丽丝终于说话了,奇迹终于出现了。

“米利根夫人在哪里?亚瑟在哪里?”我迫不及待地发问。

丽丝嘴唇翕动着想回答我,但是从她的嘴里只吐出一些辨不清楚的声音。

突然,我在花园的远处瞥见一辆长长的小车,车里躺着亚瑟,车子后面是他的母亲……啊,是詹姆斯·米利根先生!

我吓得躲起来。

马西亚决定立即去见米利根夫人,告诉她我们所知道的一切。

等了很长时间,仍不见马西亚回来。我不下十次地问自己,是不是我们把事情搞糟了。终于,我看到马西亚与米利根夫人一起来了。

我奔到米利根夫人面前,抓住她向我伸过来的手吻了又吻。她把我搂在怀里,温柔亲切地吻我的前额。

“我的孩子,”她说,眼睛一直在凝视我,“您的同伴给我讲了一些严重的事情,请您从您的角度讲讲德里斯考尔家的情况,还有米利根先生拜访他家的情形。”

当我讲完之后,米利根夫人长时间地一言不发,眼神一刻也没离开我。最后她对我说:

“这些事对您、对我们大家来说,极端严重。从今天起,您,还有您年轻的朋友应该抛弃你们的苦难生活了。两个钟头后,你们到特里特的阿尔卑斯旅馆去,我们将会在那里再见面。”

一连四天,米利根夫人天天来看我,对我一次比一次亲切、温柔。第五天,她自己没有来,而是来了一辆马车。

路程很短,至少我觉得很短。

有人把我们让进客厅。米利根夫人坐在客厅里,亚瑟躺着,丽丝也在。我跑过去亲吻了亚瑟,又亲了丽丝。米利根夫人却自己朝我走来,拥抱我,亲吻我。

“这一刻终于到了,”米利根夫人对我说,“您可以重新获得本属于您的位置了。”

她打开一扇门,我看见巴伯兰妈妈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一堆婴儿服:一件白开司米毛衣,一顶花边软帽,一双针织毛袜。

巴伯兰妈妈刚把这些东西放到桌上,我就搂住了她。在我拥抱她时,米利根夫人向仆人下令,这时詹姆斯·米利根先生的名字钻进我的耳朵,我的脸吓得煞白。

“没什么可怕的,”夫人对我温柔地说,“到我身边来,把您的手放在我手里。”

米利根先生走了进来。米利根夫人不容他开口便说道:

“我叫您来,”她说话时很慢,有点儿发抖,“是为了向您介绍我的长子,我终于幸运地找到了他。”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这是什么意思?”米利根先生问道,脸部变了形。

“……那个人因为在教堂里偷东西,在监狱里招了供,全都说清楚了。他怎样偷走孩子,怎样小心地剪掉孩子内衣上的标记,好不让别人发现他,这一切,他全坦白了。”

“我们走着瞧吧!”米利根先生说,“让法庭来判断这桩冒认孩子的欺骗罪。”

我的母亲——米利根夫人,不紧不慢地回答:

“您可以向法庭起诉,我却不会向法庭告发那个是我丈夫兄弟的人。”

门在我叔叔的身后重新关上了。我终于扑进母亲向我张开的双臂。我第一次拥抱了她。

“从现在起,我们将永远在一起了,您会永远和您的母亲、您的弟弟”,此刻她指指丽丝和马西亚,“和您在不幸时爱过您的人永远一起生活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好几年过去了。我目前住在英国,我祖先的庄园米利根花园的宅邸里。

我们一家四口人,我的母亲、弟弟、妻子和我,就住在这个花园的古堡里。

我们就要为我的第一个孩子,我们的儿子小马西亚行洗礼了。在孩子行洗礼这一天,我在旧时不幸年月里所认识的朋友都要到这座古堡来和我们欢聚。我要把我写的童年历险故事送给他们,其中记载着他们本人的故事。上面记录了他们救助保护那个弃儿的恩德,也记下了那个弃儿感恩戴德的心情。

这次聚会也会给我妻子一个意外。她将在这天傍晚见到她的父亲、姐姐和兄弟,还同时看到她的姑妈。今晚所有的客人将在我家留宿,今晚的宴会是我向往已久的欢乐大团圆。

在这个如此盛大欢乐的团圆节中,唯一缺憾的是少了一个人——维塔里斯,无论多么巨大的财富也无法使他起死回生,他就是我亲爱的可怜的老主人。如果能让他安度晚年,我会有多么高兴!但是,维塔里斯,无情的死神不允许我在您活着的时候报答您。那么,让维塔里斯这个老流浪汉恢复他的名字——卡洛·巴尔扎尼,一个负有盛名的歌唱家。我可以为您死后的名声做一件事。我的母亲答应了我的请求,在巴黎的蒙巴那斯墓地,为您设立一个坟墓,您的名字卡洛·巴尔扎尼将刻在墓碑上。还有您的半身铜像,是按照您在鼎盛时期公开发行的肖像雕塑的。如果说一个弃儿在千辛万苦的生涯中没有失落,首先我应该感激您,感谢您的教诲和作出的榜样。啊,我的老主人,在每一个节日,我都会恭敬地保留着您的位子。

亚瑟已经变成一个漂亮强悍的年轻人,他擅长各类运动,是一名英姿潇洒的骑手、结实的划船健将、勇敢的狩猎者。我的弟弟活了下来,这确实是个奇迹。

巴伯兰妈妈离开了她的一切:她的村子,她的习俗,她的朋友,我们给她买来了奶牛,她来到英国和我们住在了一起。我们的小马西亚吃的是他母亲的奶,但是照料他抱他哄他玩的都是巴伯兰妈妈。巴伯兰妈妈说小马西亚是她从没见过的最漂亮的孩子。

泰晤士报上的一条消息宣布:著名小提琴家马西亚将赴伦敦访问。马西亚先前曾在本城连续举办个人音乐会,每场均获得惊人的成功。

马西亚给我发来了电报,他从伦敦返回时将路过巴黎,把妹妹克里斯汀娜带来。这是亚瑟所盼望的。我由衷地希望这门亲事成功,让马西亚真正进入我们的家庭。

我与母亲正在谈论这件事,她却打断了我的话:

“您妻子来了,亚瑟的事以后再说吧。”

我的妻子是谁,您想必已经猜到了,不用我多说了。我的妻子就是那个生着一对好奇、惊讶的眼睛,有着富于说话表情面孔的小姑娘——丽丝,她一步也没离开过我的母亲,她在我母亲身边长大、接受教育,成为最文雅漂亮的姑娘,又是一个具有一切美德、一切智慧才能的最贤德的姑娘。我太爱她了,因此请求母亲让丽丝做了我的妻子。她已经不再是哑巴了。

丽丝的全家乘着敞篷马车到了。鲍博,现在已经是英国最著名的经营剧团和马戏团演出的老板,也驾着另一辆马车带着他的哥哥——那位船长,到了。

晚宴的时候,马西亚说在英国碰到了米利根先生,他在靠乞讨为生。

德里斯考尔——那个偷窃我的窃贼——还活着,他太太被火烧死了。小女儿卡特照料着她长寿的祖父,她的两个哥哥被判了流放罪。

晚宴结束时,马西亚走过来把我拉进一个高大的窗洞底下说:

“我有个主意。我们过去常常为那些陌生人举办演奏会,现在该为我们所爱的人演奏一场了。”

“你真是个没有音乐就没有乐趣的人,走到哪里总要有音乐陪伴。还记得你把奶牛吓跑的事吗?”

“您愿意演唱您的那首那不勒斯曲子吗?”

“非常乐意。正是这首曲子使丽丝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马西亚拿出一把旧提琴,我从套子里取出竖琴,竖琴的木头已经露出了原木的本色。

就在这时候,一只狗——卡比,出场了。我的好卡比已经老了,耳朵也聋了,但它的眼神不错。它从卧着的垫子上认出了竖琴。它蹒跚地走过来,嘴里衔着一只茶杯托盘。它想立起来围绕“贵宾”们走一圈,但是却没有足够的力气,于是它蹲下来,把一只前爪放在胸前,向“贵宾”们鞠了一个躬。

我们唱完歌,卡比勉强地站起来,开始“募捐”,它获得了一笔令人惊异的收入,一共一百七十法郎。

我吻了卡比的鼻子。啊!我记起来了,每次使我减轻苦恼和痛苦时,我总是吻它的鼻子的。

这笔收入将是我们大家救助小流浪乐师的第一笔款子,用来给他们建造遮风避雨的房屋,不足的钱将由母亲和我支付。

“亲爱的夫人,”马西亚吻着我母亲的手说,“如果您乐意的话,我在伦敦举办的第一场音乐会的收入,将加进卡比的收入之中。”

马西亚替我完成了那支那不勒斯歌曲的谱子,也完成了回忆录的最后一页。那支歌曲的内容大意如下:

哦,虚情假意、冷酷负心的女人,

多少次啊,我发出过绝望的叹息;

为什么我那烧焦的心,像圣殿的蜡烛般,

又燃起晃动的火焰?

哦,美丽无双的夫人,只因为您的名字,

又回荡在我耳边。

哦,如果您是白雪,

白雪冰冷,尚能吞饮,

您啊,是个狠心的女人,眼见我死去,

不会有半点怜悯。

我多么希望是个普通男孩,

远离王宫,提着水罐,去叫卖这发亮的清水。

如果我遇上的是一个普通的姑娘,

我会平静地告诉她:

“这不是水,是爱情的眼泪!”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