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章四十九 月上空山
柳煊拖着疲倦的身躯与几乎没有知觉的右腿回到了先前与流民相遇的地方,此时流民与店家皆已离去,只剩下白衣青年与小姑娘马兰坐在长凳上等待柳煊归来。马兰看到向自己走来的柳煊,神情先是喜悦,待到看清柳煊浑身是血时,喜悦的神情一转而逝,立即化作了担忧,她急忙从长凳上跳下向柳煊跑去,随后紧紧抱住柳煊关心道:“哥,你没事吧?”
柳煊低头看着马兰,露出笑容道:“哥没事。”
马兰虽然年幼,但并非傻瓜,眼前的哥哥哪里是没事的样子,她心中着急万分,小脸皱在了一起:“哥你骗人,你都流血了!”
柳煊看到马兰那着急到快哭的神情,心中感受到了暖意,他不顾自己满手的鲜血与汗液,伸手摸了摸马兰的小脑袋安慰道:“真没事。”
马兰哪里肯信,紧忙跑到了白衣青年身旁,扯了扯他的衣服哀求道:“叔叔兰兰求求你,快救救哥哥。”
白衣青年低头看了看小马兰,又将其抱上长凳,随后看向柳煊问道:“几个士兵应该不至于让你如此狼狈吧,有别的情况?”
柳煊走到两人身旁,也找了条长凳坐下,叹了口气:“里面有个高手。”
白衣青年道:“是朝廷的人吗?”
柳煊摇了摇头:“只是一个恰巧路过的同龄人。”
听到同龄人三字,一向古井不波的青年倒是有些惊诧:“竟然有同龄人能将你重伤至此?”
柳煊眼底有些失落:“我从村里出来游历江湖,一路上努力学武修炼,为的是有朝一日能找到我那抛妻弃子的父亲,亲手击败他后,让他去我娘坟前磕头认错。今日过后我才发现,那些只不过是我的幻想罢了,现在我连一个同龄人都击败不了,他甚至都没用擅长的刀术。那我该如何去击败我那人称'赤发祝融'的父亲。我突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师父你能理解这种挫败感吗?”
白衣青年摇了摇道:“不知道,我从未输过。”
柳煊的挫败感更深了。
白衣青年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努力是否会有收获,但我知道不努力一定没有收获。今日的你或许与你父亲的差距犹如天堑,但十年以后呢?未来之事犹未可知。”
听了这番话,柳煊原本暗淡的眼神突然升起一丝光亮,他一扫阴霾惊喜地问道:“那师父你会教我吗?”
白衣青年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回道:“那你还是别努力了吧。”
希望的火苗刚刚点燃就被大雨浇灭,但听了自己师父的话后,柳煊确实没了方才迷茫说道:“师父说得对,我还年轻怎么能就此放弃,父亲你等着,我一定要让你到娘的坟前磕头认错!还有那个同龄人,我要好好修炼,再见之时我一定要一雪前耻,将你击败!”
白衣青年看着豁然开朗的柳煊,露出了罕见的微笑:“你还是先好好养伤吧。”
柳煊看着师父的微笑,丝毫没觉得埋汰,挠了挠头一脸傻笑,而一旁的小马兰,虽然没听懂两人的之间的对话,但看着两人的笑容,也跟着笑了起来。
军营之中,张月初经历一番大战此时也已精疲力尽,其实他情况比柳煊好不了多少,也全靠一口气撑着。看着柳煊离开后,疲惫与伤口的疼痛成倍的涌上身体,沉沉地昏睡了一过去。郑白羽与其他还有行动能力的汜水营士兵见罢,赶忙过来帮他处理伤势,随后把他抬到营帐之中擦拭完身体后替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待到张月初醒来,天色早已昏暗,他坐起身,活动活动酸痛的双臂,看看四周无人,便朝着营帐外走去。此时郑白羽、李敬熊、魏游以及几名士兵正围在篝火旁闲聊,他们看到张月初的身影,不约而同地起身,赶忙迎了上去。郑白羽在左魏游在右,两人将张月初的双臂搁在了各自的肩膀上,三人并排走到了篝火旁。待到众人依次坐下,此时的氛围算得上轻松愉快,郑白羽那闲不住的嘴便将魏游与其他几名士兵对张月初介绍了一番,张月初本是和善之人,便向各位士兵依次打过招呼。而众人此时对着张月初,心中只有敬重与感谢,皆是拱拱手,对救命恩人今日的路见不平表示感激。
郑白羽开口对张月初问道:“哥,伤势无碍吗?”
张月初露出笑容道:“影响不大。”
一旁的魏游便开口赞叹道:“恩公不愧是习武之人,受了如此严重的伤,仅是小酣了几个时辰便能恢复。换做我们,没有十天半个月估计都下不来床。”
张月初看向魏游道:“魏大哥,恩公两字愧不敢当,我姓李名徽之,魏大哥唤一声徽之或者李兄弟便好。”
魏游见张月初气度不凡,讲话也颇为客气,心中对张月初的敬重又深了几分,朝张月初拱手道:“汜水营上上下下皆是粗人,既然恩公不介意,那我魏游便斗胆叫恩公一声徽之了。”
张月初拱手回应,一笑置之。
魏游看着张月初的脸觉得熟悉,便开口问道:“徽之,我们曾经是否见过,为什么我对你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此话一出,张月初与郑白羽皆心中是捏了一把冷汗,郑白羽更心中嘀咕,自然见过,表哥归为天下通缉的要犯,画着肖像的通缉令估计早就遍布中原大地,要是没见过才是怪事。
不过两人脸色未变,张月初笑着回道:“应该是魏大哥记错了,一来我从未到过长安附近,二来我与军士接触的次数少之又少。”
魏游想了想道:“这么说来,应该是我记错了。不过想想也对,徽之这样的人中龙凤我要是有幸见过,定是过目不忘。”
随后张月初自称是李敬熊表兄,又将自己的来历与此行的经历与目的向众人介绍了一番,内容自然三分真七分假,只是众人听不出任何破绽。而先前郑白羽虽然有与众人闲聊,但张月初不在,他并未将自己三人的家世背景透露给这些士兵,随后又将郑白羽与李敬熊的身世告诉了众人。
而众人听闻皆是被震惊的目瞪口呆。先不说张月初有此般武艺此行次东行的目的竟然是进京赶考这样惊世骇俗的现实,光凭三人显赫的家世,别说长安城境内,哪怕是整个大秦帝国都没有几个官宦子弟能与之相比。那可是唐国公和金城太守!不是什么其他随处可见什么七八品的官帽子。整个汜水营官职最高的乃是牙门将魏游,也只不过是个八品的武官,哪怕是整日无法无天的孙飞,家中长辈也只不过是一个五品的黄门侍郎!更何况和平年间除了上三品的官职,其余同阶的文官比武官大是所有人默认的事实。而对于大多数士兵而言,五品的黄门侍郎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巨擘,而太守和国公这样能左右一方甚至整个国家动向的庞然大物更是众人想都无法想象存在。
其实在认识三位公子之前,汜水营绝大部分的士兵因为见惯了太多胡作非为、欺压良善的二世祖,所以对所谓的官宦子弟都没有好感。即便是与众人谈得上朝夕相处的孙飞,大家私下里谈论到他时,评价皆是惊人的一致:烂泥投了个好胎,有甚者还会朝地上吐口唾沫以表达自己心中的不满。但今日三位公子的侠义精神也好和善脾气也罢,都让众人彻底打破了对官宦子弟的偏见。那些无良的二世祖与这三位公子相比,真是地上萤火与天上皓月。特别是文武双全的李徽之李公子,哪怕脑海中有拿孙飞这样人与李公子对比,都是对李公子极大的侮辱。
身世显赫却敢独自行走江湖历练的这份气魄能有几个官宦子弟能有?至于那帮满身力气都用来欺负娘们儿的二世祖,别说面对悍匪恶霸了,即便是荒郊野外遇到豺狼野兽怕不是都得吓尿了裤子。
此时众人对三位公子只有由衷的敬佩与感激,至于平常面对二世祖时会产生的,什么嫉妒仇权这样的负面心理半个铜钱都不会有。
而逐渐熟识之后,几名士兵包括魏游都好奇心猛涨,七嘴八舌地向张月初与郑白羽问了许多他们平常接触不到的问题,好在除了郑白羽这个藏不住话的话痨子外,张月初本身也算健谈,一边吃着士兵们递来的食物一边向众人解答。李敬熊坐在一旁不曾说话,但是经张月初与郑白羽解释之后,大家对这名身躯异于常人的少年不再有奇怪的猜疑。几番闲谈过后,众人还聊起了江湖八卦,而郑白羽更是一脸自豪地拍了拍胸脯告诉众人,自己的师父便是江湖上赫赫威名的“翻天鼠”邓云飞,又引得众士兵一阵羡慕。张月初也好久没有经历如此闲适的夜晚,心情也是大好,便笑着跟众人讲述了北夏的一些风土人情。
在知道张月初略懂北夏语后,魏游也将有北夏刺客潜入大秦,妄图在龙灯会时在长安城闹事的情报告知了三人,并拜托张月初一路上多加留意,同时也请勿向外声张。
张月初与郑白羽这才明白一路上平添如此多检查点与关卡的原因,也答应魏游会将此事放在心上,魏游与众士兵又是一番感谢。
又聊了一阵,魏游突然对张月初的实力起了兴趣,便开口问道:“徽之勿怪你魏大哥好奇,如今你的实力放在江湖上大概是什么水准?”
张月初在众人的注视下答道:“用江湖武夫的话说大概两品的样子,虽比不上那些一流的高手,但行走江湖自保总是足够了。”
魏游继续问道:“徽之随身佩戴的那柄都不错,哪怕是我这样没见过世面的粗人,也能看出两柄刀皆是不一般的珍品。徽之勿怪魏大哥好奇,为何你与那名贼人搏斗时弃刀用拳,你难道不是刀客吗?”
张月初笑了笑:“因为我的目的乃是救人而非杀人,虽说那红发少年实力与我差距不大,但怕他藏有后手,如果贸然动了杀心逼急了他,我怕他抱着必死的心态也要出手残害各位兄弟,那我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众人听了张月初的解释,觉得有理,便各自点头,随后又将目光聚集在了郑白羽身上,郑白羽先是一愣,在想明白众人的意图后赶忙摆了摆双手道:“大家别看我,我郑白羽逃跑和挨揍的功夫一流,打架真不行。”
魏游一脸惊讶道:“可白羽你师父不是邓大侠吗?照理说……”
郑白羽一脸尴尬笑道:“不瞒魏大哥你说,我郑白羽从小到大最后悔的事便是当初性子疲懒,没跟着师父好好学武,只学了点轻功了事。”
众人这才了然,不过这在众人眼中自然算不得什么丢人的事,所以大家伙也赶忙说了一些各自的后悔事,以安慰郑白羽。
张月初安静地听着大家伙的故事,觉得有趣。而郑白羽突然转过头问道:“哥,你从小到大有没有什么后悔的事情?”
于是篝火旁顿时安静了一下,众人再次将目光汇集在了张月初身上。
张月初想了想道:“自然也是有的。”
大家伙一听李公子也有故事,赶忙催促张月初展开细说。
于是张月初便笑着说道:“当我还是孩童的时候,曾经在街上碰到过一个老人。那老头自称算命仙人,说天下间没有他算不出来的事,年幼的我自然不信,便让刁难他帮我算算我将来相伴一生的妻子是谁。那老头掐指一算,便领着走到了一家包子铺前,指着一名穿着朴素皮肤黝黑的女孩告诉我,这便是我将来的妻子。我看着那名平凡至极的女孩,心想自己好说歹说也是官宦子弟,怎么可能会取这样的女孩为妻,心中怒火中烧,觉得自己受到了戏弄。结果转过身来,那个明摆着戏弄我的老头突然不见了踪影,于是我便捡起一块石子狠狠地砸向了那名女孩以发泄心中的怒火……”
此时众人都听得极为认真,张月初这一停顿,大家便有些好奇难耐,连平常相对冷静的魏游都忍不住催促道:“然后呢,然后呢?”
张月初便继续说道:“然后那石子砸到了那女孩的右眉,血流不止。我自知闯了祸,赶忙回家向父亲说明了一切,父亲立刻亲自上门赔礼道歉,再然后我便被关了一年紧闭,跟着家里的先生开始读圣贤书。虽然这种事真要说起来,跟那些乌烟瘴气的狗屁事相比,其实也不算什么。但长大以后,一想到那名姑娘因为我当初那番幼稚粗鲁的行为破了相,甚至会影响她一生时,我便后悔万分。如果往后有缘再见,我愿意以任何条件向她赔罪,弥补当年的恶行。”
众人听罢,心中不禁感叹李公子不愧是人中龙凤,如此一件对他而言微不足道的小事,能萦绕心头让他愧疚这么多年,一时间整个军营的气氛有些沉重。
郑白羽心思玲珑,看到众人气氛不对,赶紧拍了拍张月初的后背,笑嘻嘻地问道:“那哥,那姑娘要是让你娶她呢,你也娶吗?”
张月初转头深深地看了郑白羽一眼,回道:“若她性子不坏,有何不可?”
郑白羽缩了缩脖子,心说世间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我郑白羽的表嫂也太好当了吧?
而魏游以及其他士兵此时也出言安慰:“真要有缘,日后定有相见之日,徽之不用太过放在心上。”
面对众人的安慰张月初虽然点头应和,但此时他真正心中所想的还是那名身着朴素皮肤黝黑的女孩,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皓白的明月,思绪万千。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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