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菩提之梦

观世音横卧在贵妃椅上，左手拿着根长长的电子蒸汽烟枪，抽了一口，吐出了一个亮紫色的烟圈。

她面容极美，年岁看起来有二十好几，一头乌黑的秀发烫得有点卷，酥胸半露，赤着一双腿，慵懒地看着这家属于她的酒吧。

“菩提之梦”酒吧，俗称“狗窝”，天庭所有猎人的中心据点，同时也是他们领取和交接任务的地点。

酒吧位于下城区某条不起眼的小巷里，面积不大，装修得很复古，但却不知为何摆放着很多一般人理解不了的现代艺术作品。

比如挂在观世音身后的一幅“画”，其表现形式便是一张溅上了几滴黄色液体的白纸。

除了观世音外，酒吧内便只有一个在吧台内认真地擦拭着酒杯的红发酒保青年，以及三五个零零散散坐着的客人。

这几个客人皆是独客，既没有伴，相互之间也没有一点交流，都各自喝着闷酒，令整家酒吧的氛围显得有些压抑。

他们都是一些奇人异士，有的是半张人脸半张机器脸；有的浑身皮肤呈金属色，还留着紫红色莫西干头；还有的甚至不是人类，而是皮肤涂层掉落，露出了机械内构的仿生机器人。

“PK700-18873，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你一个仿生人也要喝酒？”

观世音突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直接向那个喝着酒的仿生人问道。

“老板娘，我的身体确实无法品尝到酒的滋味，但我的神经元网络一直在告诉我，我需要通过喝酒来保持自己的理智。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它可能是一个程序错误，但我并不想修正它，这可以让我看起来更像一个人类。”

“叫我老板，不要叫我老板娘。”观世音满头黑线。

“可是你这一身铁皮疙瘩，怎么看怎么不像人类。”另一位半身机械化的客人打趣道。

“人类的本质不应该由身体决定，而是通过行为和思考决定。比如你，先生，你也有一半的身体是机器，那你还是一个人类吗？”

“我也还有半个身子是人类，那我自然可以算人类，当然你要说我是机器也可以。”

“你这算是一种后以太时代的行为艺术吗？一个机器人，在酒吧里喝着酒，进行人类行为的模仿表演。”像是被PK700-18873的话给逗乐了，第三位客人也加入了讨论。

“我倾向于这是一种对灵魂的探求，而不是单纯的模仿。”机器人一本正经地纠正道，“如果你相信世上有灵魂存在的话。”

“灵魂存不存在我不知道，不过从一个仿生人嘴里听到这两个字实在是够诡异的……”

就在PK700-18873与其余几位客人争论时，酒吧的门打开了。

吧台内的红发酒保听到开门的声音，马上招呼道：“欢迎光临菩提之梦，本店为猎人俱乐部，只对持牌猎人提供服务……玄奘先生，你回来啦。”

来人正是玄奘。他进入酒吧后，将一块带血的芯片往吧台一扔，开口道：

“任务编号A-12283完成，目标芯片已取得。小红，你确认一下，顺便给我一瓶蓝血，我能量用光了。”

“明白，还请稍等。”

被称为小红的红发酒保接过芯片，就要走进里屋确认，这时观世音干咳了一声，用慵懒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开口道：

“玄奘老弟，咱们熟归熟，但规矩可不能坏了。”

玄奘一叹，挠了挠头：“这种形式主义的东西我实在习惯不来，就不能免一次？”

观世音没说话，只是抽着烟，静静地看着玄奘。

红发酒保面带歉意，对玄奘说道：“玄奘先生，我们毕竟有规矩，还请你体谅一下。现在应该是第47代版本了。”

玄奘无奈，只得点了点头，让酒保继续。

只见红发酒保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地开口道：

“乌云巧叠盘龙髻，”

玄奘接道：“绣带轻飘彩凤翎。”

“玉面天生喜，”

“朱唇一点红。”

“净瓶甘露年年盛，”

“斜插垂杨岁岁青。”

“他是落伽山上慈悲主，”

“潮音洞里活观音。”

“认证完成，猎人‘金蝉子’玄奘，欢迎来到天庭科技公司·安全部·特别行动司，东国大区，中枢省分局，长安办事处。”

红发酒保一口气报完这一连串名词，面上露出一丝苦笑，略带歉意地对玄奘点了点头，便进入里屋为玄奘处理事务去了。

玄奘也摇了摇头，对观世音说道：“这第47代接头暗号是你定的吧？也太自恋了。”

观世音对着玄奘妖娆一笑，回道：

“我背井离乡来到东国这么多年，为天庭默默奉献了自己的大好青春，这回好不容易轮到我定暗号，自要让这东国大地上所有猎人都知道，姐姐我有多伟大了。”

听得这般自恋的理由，玄奘不禁有些无言以对。他没有再继续与观世音深究这个话题，而在吧台前坐了下来，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酒，一言不发，一边喝酒一边沉思。

正如观世音所说，她与玄奘一样，都是异邦人。

他们并非出生在这东国，而是来自遥远西方的另一个国度。

与东国相比，西土可以说是一个原始、落后、蛮荒的世界。

那里不存在以太，自然也就没有东国这建立在以太能源基础上的科技文明。

从过去到现在，西土的人们仍然靠着原始的耕种、狩猎、小规模圈养牲畜来维持生活。

据说无比久远的过去，西土的大地也曾与东国一样，流淌着被称为“星之血”的湛蓝以太，同样有着灿烂发达的科技文明。

但有一天，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整个西土境内的以太竟在一夜之间莫名消失，西土的文明也随之而轰然倒塌，整个国度重回黑暗蛮荒。

有人说，以太的消失是因为当年西土的统治者，一个不可言的禁忌种族触怒了神灵，导致文明的基石被彻底剥夺，这个种族也遭遇清算，举族被灭。

也有人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年的东国害怕西土威胁到自己，动用举国之力征服了西土，并抽离了所有以太矿脉，锁死了西土的发展。

无论如何，历史早已不可考。自不可言的种族覆灭后，佛门便登上了历史舞台，成为了西土的统治者。

佛门在其统治期间一直与东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佛门也因此得以传入东土。化生寺等诸多寺庙也正是在这个时期被西土的僧人所建立。

不过15年前，西土佛门发生了一场巨变，高级僧侣们遭到清算，近乎被屠杀殆尽，仅有为数不多的弟子得以逃到东国，逃过一劫。

自巨变发生以来，西土便开始了闭关锁国，封闭了边境线，与东国彻底断绝了联系。便是东国的佛门，也都不再与西土有任何瓜葛。

玄奘和观世音，则都是在佛门巨变中逃到东国的原僧侣势力。

玄奘逃到东国时，不过是个10岁的孩童。

当年的他遭到西土叛乱军的疯狂追击，幼小的身躯被数次打残，才终于在最后关头逃进了东国。

进入东国后，天庭出手救治了玄奘，对他残破的肉身进行了机械改造，使他成为了一名改造人，得以存活至今。

作为代价，天庭要求玄奘与之定下东国古老的“星之誓约”，在群星之下发誓，玄奘必须在年满18岁后，成为天庭的一名猎人，在东国之都长安城内，为天庭完成999次任务。

誓约完成后，誓者方可获得自由。在誓约履行期间，玄奘不得踏出长安城半步。

一旦违背誓约，誓者体内种下的“业种”将爆炸，烧毁宿主的大脑。

为了自由，玄奘付出了数不尽的血与汗，终于将自己锻炼成为了一名顶尖的猎人、杀手、战士，同时也是天庭最忠诚的走狗。

自他出道以来，已过去了7年。这7年间，他完成了大大小小997单任务。现在只差最后2单，他便可以重获自由，彻底摆脱天庭的束缚，成为一个自由人。

“还有最后2单任务，我便彻底自由，不用再给天庭当狗了……用不了多久，我便可以与流儿一同离开这个臭不可闻的城市，去寻一个清幽的海岛，开始我们的新生活……”

玄奘喝着酒，双眼放空，想到了被自己收养，现在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小女孩，江流儿。

这是他在世界上最重要的亲人。

完成誓约，赚够钱，与江流儿一同寻个远离纷争的海岛隐居，便是玄奘赖以生存的梦想。

如今，在誓约接近尾声之际，幻想着即将到来的退休生活，玄奘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不远处的观世音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没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抽了口烟。

“玄奘先生，你的蓝血。”酒保小红从里屋走了出来，递了一个蓝色透明的瓶子给玄奘，“任务已确认完成，酬劳的25000星币已经转到了你的账户上，还请确认一下。”

听得叫唤，玄奘从美梦中回过神来，接过被称为“蓝血”的液态以太，打开了自己胸口的以太炉，拆下了已经消耗一空的旧瓶子，换上了新的动力，又操作手臂上的终端检查过了自己的账户。

“款项已确认。小红，辛苦你了。你也不容易，得替这个女人打杂，每天连轴转，差不多算是7*24了，你也差不多该休个长假放松一下了。”

小红笑着摇了摇头：“都是自己的本分，不辛苦。玄奘先生，我与你一样，也是一名天庭的“誓者”，与天庭订立过誓约。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的，已经有所觉悟了。”

玄奘听到“誓者”这两个字，双手微微颤动了一下。他拍了拍小红的肩膀，没多说什么，转身走向大门，就要离去。

“玄奘老弟。”

就在玄奘即将打开酒吧的大门时，观世音叫住了他。

“……怎么？”

“你……应该是第997单任务了吧。”

“不错，再有2单，我就要退休了。到时候可能就再也没机会见了。”

观世音抽了口烟，盯着玄奘的脸，一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

“小心佛门。”

玄奘感觉观世音在说废话。

“我干这行也7年了，得罪的人不少，自然懂得小心了。”

“那你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才是。”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呢。”

玄奘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