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菩提之梦时，时间已经接近凌晨。
玄奘呼吸了一口下城区那下水道一般，由各种气味混合而成的恶臭，脸上不由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这地方的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臭，简直像个粪坑一样。”
“玄奘，我提醒你一下，你除了大脑和中枢神经以外都已经被改造成了机器，从理论上讲，你是闻不到味道的。你感觉到的臭，是嗅觉机关对气味分子进行解析后……”
“啰嗦。”玄奘直接打断了白龙。
“不过，这里虽然臭……”玄奘又开口道，“但，我也闻不了多久了。一旦誓约完成，我便可以离开这座粪坑，拥抱自由。到时候海阔凭鱼跃，天高任我飞。无论是天庭还是佛门，都再也找不到我。长安，怕是再也没机会见了。”
他的语气中满是对自由的向往。
这种自他出生以来便一直不曾拥有过的东西，一直是支撑着他在这世上生存的最大动力。
白龙没有回话。
下城区与长安的主城区是截然不同的，是一片天庭不曾建立管辖机构的行政盲区。
这里没有天庭的仿生人治安官，更没有那些以太驱动的高科技设施。
以太之光不曾照耀的这片城区，取而代之的是廉价而炫目的霓虹灯光。
在这个连人工智能都已经司空见惯的以太时代，数百年前的霓虹技术却仍然为下城区提供着光照，不可谓不是一种奇观。
下城区也因此得名霓虹城。
在斑斓的霓虹下，数不尽的边缘人活动在这片破旧的老城里。
他们有被从其他国家卖到东国来的娼妓，被主人遗弃而流浪的仿生人，贩卖电子致幻剂的药头，甚至有在长安犯下死罪后，躲避在此的极刑犯。
这些暗之世界的住民，不属于长安，只属于这片堕落的霓虹城。
这片城区对于玄奘来说并不陌生。他自成为猎人起，便一直住在这里。
作为一个厌恶束缚、向往自由的人，相比起长安主城内无处不在的天庭眼线，混乱堕落的霓虹城对玄奘来说无疑更为友好。
即便这里充斥着鲜血、犯罪与恶臭，但只要能躲开天庭的监视，即便这里真的是个粪坑，玄奘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自己的命运被他人所掌握的感觉。
好在他马上就可以解脱了。
虽然住了十几年，但玄奘对这片残破的旧城也远远谈不上喜欢。
“……喂，你走路带眼睛吗？撞了人也不道个歉？你这铁皮疙瘩这么重，把你哥我撞死了怎么办？啊？”
一名长得凶神恶煞的路人壮汉突然一把撞在玄奘身上，并马上伙同三个同伴一起围住了玄奘，一个个目露凶光，恶狠狠地质问他。
“这就是为什么我没办法喜欢上这地方……”玄奘低声咕哝道。
“你唧唧歪歪说什么呢？”一个恶汉训斥道。
玄奘白了这些人一眼。
他明白，自己遇上碰瓷勒索的了。
这种事在霓虹城内实在过于稀疏平常，以至于路人对这状况看都没多看一眼。
此时的玄奘面上没有戴着象征猎人身份的面具，身上也没有穿任何有天庭标识的衣物，看上去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路人，导致被人找茬的几率大了不少。
若是平常，他遇到这种人肯定是二话不说全部撂倒。
但今天他想到自己即将迎来的自由，心情说不出的愉悦，他突然想跟这些人玩玩。
几个恶党见玄奘一直没说话，面上厉色更浓，推了他一把，凶狠道：
“瞧你这熊样，怕是外地来的乡巴佬吧？怪不得看起来呆头呆脑的。行，看在你是外地人的份上，哥几个也不为难你。这样吧，你看你哥我身子骨不好，给你这么撞一下，少说也得修养个十天八天的。这期间不但没办法干活，搞不好还得被老板炒鱿鱼。这期间的损失加起来，再有我的心理创伤费、失业保险费、搬家费、车马费，你就给哥赔个……50万星币吧。“
听到这数字，玄奘不禁嘴角一阵抽搐，不知道该笑好还是该怒好。
“当真是狮子大开口，50万？”他心中暗暗觉得好笑。
在东国，50万星币并不是一个小数字。
作为猎人的玄奘，完成天庭的一单A级任务，击杀了五大安保公司之一的主管层人物，酬劳也不过是25000而已，这已经是难度极高的任务了。
50万星币，足够买下一套位于东国首都长安的主城内的豪华公寓，是一个东国普通中产阶级一辈子才能挣下来的钱。
玄奘可以想到，这帮人报出一个不可能完成的数字，怕是压根就没想过要讹钱，而是随便找个由头把无辜的路人掳走。
至于掳走做什么，他随便想想就能想出好几种去处。
卖去地下角斗场做角斗士、摘取器官零件贩卖、卖给疯狂科学家做人体实验……
虽然听起来耸人听闻，但在这罪恶的霓虹之城，这都是司空见惯的勾当。
“50万是吧，可以。走银行转账？”玄奘面不改色，操作着手臂上的终端，就要给几个恶汉转钱。
这几个人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呆头鹅居然真的要给他们50万，皆是一愣。
他们几个隶属于这街区的一个地下角斗场，由于签约的角斗士都死得差不多了，因此才上街来抓几个人回去做选手，确实也不是真的为讹钱来的。
却没想到眼前这个倒霉蛋竟真的要给他们钱。
“你……真的要给？”为首带头找茬的大汉有点迟疑。
“毕竟我这身子也挺沉的，走路不看路撞了你，自然要负全责，给你赔点医药费是应该的。但听你这语气，这钱你是不想要了？”
大汉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与三个同伴互相对了对眼神，嘴上没说话，互相之间用通信芯片交流道：
“哥几个，咱们这回是真的钓着大鱼了？这愣头青还真有50万？”
“我瞅着不像真的，估计是故作镇静，想趁机逃跑呢。”
“但他万一真要给50万，那咱几个岂不是赚大发了？”
“胡说什么呢！咱们是有抓人任务的，又不是真的为了钱来的。”
“哥们，50万啊！万一他真的有呢？咱们天天上街给老板干杂活，一个月几百块钱都不一定拿得到，多久才能赚50万？要我说，如果这小子真有50万，咱们收了就是。我们一个人可以分十多万呢！”
“但要是收了钱，放了他走，那咱几个今天不就白干了？咱们今天在这蹲一天了，一个人都没抓着。现在的人都贼精，一看你不像好人就远远绕开，你想碰瓷都碰不了。今天已经月底了，好不容易逮着个走路不看路的，就这么放跑了，0业绩，到时候可是要被老板‘处分’的！”
“要我说，他要给咱转账，咱们答应下来就是。万一他只是虚张声势，那咱就把他带回去；要是他真有，那就更好了。咱几个收了钱平分，你不说我不说，老板就不会知道。然后咱再假装没收到，依旧强行把这呆子带回去。到时候钱拿了，业绩也完成了，两全其美，你们看怎么样？”
“靠，要说黑心还是你黑，我看行，那我们就这么办。”
几个恶汉私下商讨完，相互点了点头。
为首的恶汉对玄奘说道：“行，我的账号5N-220-J192-929，你转吧。我可得提醒你，别给我耍花招。你要只是信口开河，拿不出这钱，耍了我们，那可有你好果子吃。”
玄奘没回话，而是一边操作终端机，一边用电子脑对白龙下令道：
“白龙，黑掉这个人的终端机，让他看到的银行界面里多50万，再给他发条带语音提醒的信息，音量调最大。”
“了解。是否需要把另外几个人的终端也黑了，以防他们协助验证？”
“可以。”
“已完成。”
玄奘点了点头，对壮汉道：“已经转了。”
他话音刚落，壮汉的终端便发出了洪亮到整条街都听得到的提醒音：
“账户名‘长安第一乖乖兔’收到转账：星币伍拾万元整。”
这音量过于嘹亮，把四个恶汉都吓了一跳，还让整条街的行人都为之侧目。
“哥，你这名字也……太另类了。”收款壮汉的一个同伴一脸无语道。
当事人见自己的ID被大声读了出来，也有些尴尬，干咳了两声：“咳咳……我……得先查查账。”
他无视了来自路人和自己几个伙计的异样目光，操作终端，娴熟地登陆了自己的银行账户，果然发现自己的余额多了50万。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确保自己没有看错。
“我靠，还真的入账了。哥几个，终端借我用用，我得再查一次，别是我的机子坏了显示错了。”
壮汉又借来自己几个兄弟的终端机，再登录了三次，发现余额依旧没变，这才放下心来，心情大悦。
“哈哈，好，好。没想到咱哥几个今天出来跑一趟，还赚了一笔外快。”
其余三个恶汉也是满脸喜悦。这笔突如其来的巨款相当于他们半辈子的收入，若说不开心那肯定是假的。
“那，哥几个，这人咱们还带不带回去了？”其中一人通过通信芯片向其余三人问道。
带头的壮汉沉浸于一夜暴富的喜悦之中，摆了摆手：“算了，这傻子能随手给我们五十万，估计是哪个财阀家族的子弟，怕是也有些能量，咱们也不招惹了。至于业绩，待会再去随便抓个倒霉蛋便是。”
“还抓什么倒霉蛋啊。咱哥几个现在有了50万巨款，再加上一些积蓄，完全可以辞职不干，出去另起炉灶，自己当老板啊！为啥还要回去受那个死胖子的气？”
“靠，有道理啊。那我们回去就辞职，老子给那死胖子干了五年，又苦又累薪水还低，还老是被骂，真是受够了！”
“你是不是傻，还回去？当然是直接跑路啊！你回去等着跟死胖子火拼吗？”
“说得对……”
账户名为“长安第一乖乖兔”的壮汉拍了拍玄奘的肩膀，露出笑容，豪爽道：“行，兄弟你够意思，这事你哥我记下了。以后在这霓虹城里混，遇到啥事就报你黑兔哥我的名字，包你安稳。”
“还有你白猫哥！”
“你灰鸡哥！”
“你银驴哥！”
玄奘笑着对他们一一点头，心里暗道：
“不知道这几个傻子回去，发现自己一毛钱都没挣到的时候是啥表情……”
……
玄奘的寓所，位于下城区最东边，傲来安保公司的占领区。
这是一幢看起来有点老旧，整体平平无奇的公寓楼。
霓虹城虽是罪恶之城，但这并不代表这就是一片无法无天的黑暗森林。
城区中的边缘人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聚居在此，但他们依旧需要过生活。
因此，各种商超百货、餐厅食肆、生活服务以及住房，在霓虹城内也是一应俱全的。
这片城区虽说充斥着罪恶，但依旧有着属于它的规则。
五大安保公司盘踞在这里，除了发展势力，也在对城区进行着最低限度的管理。
一些实在有违人伦的犯罪，比如当街杀人，在这片区域同样是不被允许的。
所以霓虹城真实的治安情况虽不乐观，但也并没有许多长安人所想象的那般糟糕。
这幢普通的公寓，便是霓虹城中无数边缘人的聚居地之一
玄奘搭乘电梯，来到位于公寓30层的一个单元门口，深吸了口气，打开了门。
“我回来了。”
“啊，玄奘先生，欢迎回来！”
欢迎玄奘回家的，是一名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女。
少女的样貌清秀，面带阳光般和煕的笑容，散发着一股与这罪恶之城格格不入的纯正与善良。
但她的双眸却一直紧闭着。
玄奘见到少女，心情马上放松下来，面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蹲下身来，摸了摸少女的头。
“流儿，我回来了。”玄奘柔声道。
“玄奘先生，今天是遇到什么喜事了吗？”
“……真厉害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虽然眼睛看不到，但耳朵可灵着呢。”
“啊啊，对啊。流儿，我今天完成了我的倒数第三次任务，过不了多久，就可以跟你一起离开长安，过上自由自在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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