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前,秦昭襄王五十年。
信陵君窃符救赵的那一场战役。
秦国大将王龁率军围攻赵国都城邯郸,当时的赵王欲杀秦国质子异人泄愤。
商人吕不韦用六百金贿赂守城官吏,协助异人逃离邯郸,跟随出征秦军返回秦国。
后被华阳夫人收做养子,改名子楚。
而他的夫人赵姬和三岁的儿子嬴政却没能随他一同逃出……
……
……
时值夏末,大雨磅礴。
黑云滚滚压城,暗无天日。
邯郸城外硝烟弥漫,残戈断箭凌乱满地,城墙上扎着大大小小的攻城箭矢,还有几架运送到半途却被丢弃的攻城云梯和投石机。
邯郸城内欢呼一片,陷入绝境的军民终于在秦军的围困下重获生机。
每个人都喜泪满面,冒着大雨,顶着斗笠上街奔走相告:
“秦军撤啦!”
“秦贼滚啦!”
“是信陵君!他带着魏军来救邯郸啦!”
“信陵君!信陵君!信陵君!”
邯郸人聚集在市集、路口、宽阔的街道上,三五成群地讨论着信陵君大义援救的事迹。
人们当时不知道他是窃来的虎符,还顺带着把魏王也感谢了一遍。
城南外驻扎了八万前来相助的魏军,民众们商量着一会儿要拿出自家最好的酒菜去犒劳他们。
官府的人牵来了牛,准备杀牛劳军。
然而本应是庆祝胜利的激动人心的时刻,却有人想起秦国质子尚在城中。
秦军害得邯郸差点破城亡国,把城墙、城楼砸得一塌糊涂,城头上都是士兵们的尸首,说跑就跑了。
“我们守城死了那么多将士,这口恶气咽不下去,必须找人出气!”
不知被谁起了个头,大家的不满情绪全被带动起来,脸色也是齐刷刷地变黑变阴、变得狰狞。
无论军民,全都拿起了武器。
戈、矛、弓、剑,锄头、斧头、镰刀、耙子……
一切可以刺穿身体、敲碎脑袋的东西,都被劫后余生的人们高高举起,作为复仇利刃。
“杀秦质!偿邯郸!”
“杀秦质!偿邯郸!”
“杀秦质!偿邯郸!”
呼声震天,威势赫赫,竟然盖过了凶蛮的雨势,怒旋在邯郸城上空……
……
……
邯郸城北,大宅连片。
这里居住着几户赵国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
在战事来临时,外界仿佛与他们无关,只要紧紧闭锁大门,就能把街上的喧嚣全部挡在外面。
街上空无一人,宅里庭院深深。
唯有雨水疯了似的,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冲刷路面。
“杀秦质”的讨伐喊声从城南开始,慢慢向东边移动。
那里原本住着秦国质子异人,可他早就跑了,宅中空无一人。
讨伐秦质的民众没有抓到目标,非常愤怒,很快开始向北转移,逐渐接近大宅区。
听说那里有户人家,把女儿嫁给了秦质异人,还生了个孩子。
那就拿那对母子来解恨!
……
……
雨中,一对母子被讨伐声驱赶着,穿街过巷,狼狈奔走。
年轻的母亲有着倾世容颜和仙子般的歌喉,她要是舞了起来,能够让人忘记时间,心甘情愿地荒废光阴。
任谁看上一眼都难以忘却,即使得不到,也会在心里记上一辈子,不,几辈子。
她本应被供在深宅做贵夫人的,此时却在亡命。
精绣罗衣被雨水浸透,华美的下摆成了拖命的累赘。
头上扣着一顶极不协调的粗糙斗笠,长发湿重,在身后结成绺子,紧紧贴在后背。
这轻盈窈窕的身躯在雨中拼命奔跑,一刻不敢停歇。
她怀里有个三岁的小男孩,被母亲稳稳抱着,身上罩了半件蓑衣。
这孩子不知道哭,不知道怕,安安静静地回抱母亲。
从肩头露出一双圆圆的、亮亮的黑眼睛,皱眉盯着后方,像是在帮母亲警惕着那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
终于,女子跑到一座大宅的后门,扯开嗓子没了命地拼命拍打。
很快,里面传来带着希望的开闩声。
门只刚刚被打开一条缝,里面的人还没来得及问,女子就抱着儿子一头冲了进去,还不忘叮嘱那人把门关好。
不由分说,女子闷头冲过下人们的重重阻拦,熟门熟路地来到家主的书房,抱着孩子往那人案前扑通一跪。
“不孝女见过父亲,还请父亲救命,救救女儿和您外孙的性命。”
女子声音着急,却不带半点哭腔,反而异常坚定,不像是在请求,倒更像是在命令。
家主是女子的父亲,看着很久没见面的女儿抱着一个小孩子突然闯入,一时没反应过来,定在当场。
他盯着眼睛圆滚滚的可爱小外孙,只瞧一眼就打心底喜欢。
但表情忽然迟钝,嘴巴张合一下,不知该说什么。
这丫头当初也不知着了什么魔,放弃富庶的家境,跟一个姓吕的商人跑了,自降身份做了他的舞姬。
父亲一怒之下与她断绝关系,却忍不住暗中打探,发现女儿又被姓吕的商人送给了秦国质子做夫人。
像个物件一样被送来送去的,赵家脸面何在?
父亲彻底不理她,再没过问一句,女儿也犟,从不回家,连生孩子这么大的事,家里都不知道。
此时跑来的原因,父亲也结合形势猜到了一些,母子两人陷入绝境、没有生路了。
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外面的呼声越来越近,光听那声音就能把人撕碎。
“快!”父亲赶忙起身,话不多说,领着母子二人往后院小跑,“去地窖!”
不多时,母子二人被藏进了柴房下冰冷的地窖,父亲朝里递进两件厚衣:“等我来开门,千万不要擅自出来。”
地窖顶盖被合上,外面的父亲和下人又拖来一层层薪柴把入口挡好,反复检查后才离开。
很快,一阵阵令人不安的声音传了过来,喊声、骂声、争执、推搡,混合成一片嘈杂的骚动,甚至还有砰砰哐哐砸东西的声音。
“阿娘……”孩子轻唤了一句,眼里滚着泪花。
地窖里黑,女子看不见,只能安慰着拍拍他,低头在他的小耳朵边轻语两声:“政儿乖,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政儿的外翁会保护我们的……”
砰——
一声不祥的罐碎,外面忽然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怏怏的脚步声才不情不愿地离开这座大宅。
又过了不知多久,地窖顶盖上的薪柴被人拖走,咔啦咔啦打开了地板盖子。
下人们来接母子出去,说是闹事的人已经被赶走了。
“那父亲人呢?”女子急忙问。
她父亲被人砸了一罐子,额头上肿了个包,正躺在屋里休息。
向来坚忍的女子终于嚎啕大哭了起来,儿子也跟着一起哭。
一大一小两个泪人,活生生把昏睡的父亲给哭醒了。
“没事了,”父亲伸手擦擦她眼泪,目光温柔,“为父打点了官府,那些人不会再来了……”
女子抽泣着点点头:“嗯……”
父亲微笑看向这个小外孙:“这孩子……叫什么?”
孩子吸吸鼻子,歪着头眨了眨眼睛。
“嬴政,是秦国王子嬴异人的儿子。”
“他父亲人呢?”
女子低下头,不说话了。
“那他什么时候能来接你们?”
女子摇了摇头,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只一转眼,吕不韦和嬴异人就同时不见了,半句鬼话都没留下。
秦赵关系这么紧张,没准不会来接了。
父亲叹了口气:“为了你母子二人的安全,不能叫嬴政了,就叫赵政吧。”
“好。”
……
……
(emmmmm……所以,这是一个丈夫和自己的前男友私奔的故事吧?)
……
关于赵政
学界主流的三种说法是:
1.秦国嬴姓赵氏,祖上传下来的。“赵氏之先,与秦共主”巴拉巴拉巴拉……
2.出生于赵国,以国为氏是当时的习惯。
3.为了保命的权宜之计,这也是本书采用的视角。(因为可以造故事嘛,这不又多了一章出来?黑黑黑。)
其实最准确的说法,应该是秦政,可是……好奇怪啊。
大家明明都习惯管秦始皇叫嬴政,秦政是谁?勤政爱民吗?
细心的读者应该会发现,本书没有特别区分姓与氏,全部都当成姓。
因为实在太别扭了,一会儿氏一会儿姓,读起来肯定会很乱,那个年代也是乱糟糟的,很多东西在古代也都有其他叫法。
被子叫寝衣,咸酱叫酱,酸酱叫醢(你看,念都不会念,音同海)。
木头做的弓箭叫矢,竹子做的才叫箭(看它的竹字头)。
宽木条做的书卷的叫牍,细竹条的才叫简(再看它的竹字头)。
大猪叫彘,小猪叫豚(还记得青禾轩做烤乳猪时,苏嘉要做的炮豚吗?)
狗叫——哦,狗就是狗,鸡也还是鸡。
呃咳。
所以书中的绝大部分用词,全都是为了照顾现代习惯。
太乱了!统一哈,统一习惯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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