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夜《心慌》

地铁靠着车门的位置是秦晓川最喜欢的，如果是第一节车厢靠近驾驶室的位置就会让他更高兴。

每次进到地铁站，晓川都会一口气冲到第一节车厢，挤上车后，轻微抬起右手手肘，往驾驶室方向前进。

这套动作既能保护上身不会被人群挤到，又能快速推开一条路来，轻微抬起的手肘向外，高度并不太高，不会被其他乘客抱怨。

到达“最佳位置”后，缓慢吐出一口气，这口气不能吐得太快，也不能吐得太大，以免遭旁边人“白眼”。

如今城市人加班熬夜，难免肠胃不好，早上的呼吸里有些未消化的食物气味，在所难免，可被人闻到总是不雅。

靠门的位置就好些，至少正前方是玻璃，玻璃不会嫌弃味道。只要不太快的舒缓这口气，应该不至于影响左右两边的人。

吐完这口气后，秦晓川终于可以安心做最重要的事了。

右手缓慢地贴着衬衫纽扣，从下往上，同时手臂紧贴身体，到达领口时，手指自然弯曲，食指和中指手背轻轻摩擦下巴，双眼直视车门外。

这时候如果地铁正好停站，这个动作就要重新再来一遍。

如果还没有停站，下一步动作是将食指轻轻放到鼻子下方，在鼻尖和鼻子下方游弋五下，上下三次，左右两次。

悄悄观察周围，没有什么特殊状况，秦晓川会迅速、精准地完成最后一个冲刺。

这个动作他练习过上万次，绝对不允许出错。

万一这里出错，秦晓川就会心烦意乱，背上像有虫子爬一样。

有一回，在最后一个动作即将完成时，后面有人问了他一句“下车吗？”

秦晓川一下子石化了，脸涨得通红，好像脱光了衣服在大街上走路一样，他觉得所有人都看着他。

“下车伐啦，不下车让一下。”

他不知道该往哪里移动身体，准确地说，身体动弹不得，他不能动，又不能不动，心跳仿佛庙会时挂在花车上的大铜鼓，一下下重重地锤着。

要是完不成这套动作，秦晓川一天都不得安宁。

还有一次，乘客挤到秦晓川，害他没完成任务。

犹豫不决下他跟着这个乘客一同下了车，慌忙往地铁厕所跑去，尿急突然袭来，他惊慌失色，脱下裤子，却发现完全没有尿意，挤不出一滴。

旁边的人……好像看着自己，他们发现什么了？

“我没有小便”，他们会觉得我变态吗？

秦晓川呼吸不畅，此时，穿裤子也不是，不穿也不是。

洗手池边的两个人好像彼此认识，是上班路上遇到同公司的熟人吗？

他们大声说笑，是在嘲笑自己吗？

“拜托，挤一点出来也好啊。”等到最后一个男人离开厕所，秦晓川大叹一口气，快速穿好裤子。

裤子穿好的霎那，他站立不动，再次解开裤子的念头抓得心里直痒，好像这会真的有小便了。

厕所门很快被人打开，他站在水池边洗手，只觉心烦意乱，尿意越来越重。

“这次是真的，我干嘛憋着。”秦晓川关掉水龙头，迅速解开皮带站到小便池旁。

“注意力集中，赶紧尿出来。”他对自己说。

旁边池子的男人手机响了，拿出一个手接电话，另一个手别扭地穿着裤子。

“啊，我知道，你先跟他们开会，我一会就到。”男人说着电话离开了。

“好了，没人了，快点。”秦晓川气急败坏地命令自己。

小便还是没有出来，直到旁边池子换了第四个人后，他再次放弃，穿上裤子。

这次他不打算洗手了，他要一下子冲出厕所钻到地铁车厢里，他害怕，害怕在厕所里他又要上厕所，又要尿不出。

他觉得所有人都以为厕所里这个20多岁的男人肯定得了什么病，前列腺癌之类的。

说到前列腺癌，就会有尿不出的问题吧。

“见鬼，外公不是去年才做了前列腺手术吗？要不要去检查一下。”穿上裤子的秦晓川，又想小便了。

秦晓川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已经在厕所待了20分钟。现在坐地铁，下车后跑步到公司应该能赶在迟到前5分钟到。

“混蛋，赶紧出去啊。”

不争气的尿意越来越强烈，秦晓川觉得那是骗人的，20分钟前到现在一滴也没挤出来。

他认为自己不需要再试一次，结果也一样是尿不出来。

于是秦晓川决定不去理会赶紧上地铁。

走到厕所门前，秦晓川停了下来，门把手湿了。

等后面的人开门一起出去吧。

他装作若无其事般走到水池边，打开龙头，洗手。

小便池旁的男人穿好裤子，没有洗手，直接拧开了门。

机会来了，秦晓川迅速跟上那个男人，门有些紧，男人没吃早饭一样，拉开了一点点，只够自己出去，除非贴地够近。

“这男人小便完没有洗手。”想到这，秦晓川站在原地，看着门吱啦一声关上了。

尿意再次袭来，秦晓川已经不想研究是不是真的有小便，他缓慢解开皮带，站到水池边。

一次小便的时间，对他来说却是漫长的煎熬，他想假装很自然。他知道自己看上去很自然，进来出去的都是坐地铁的乘客，很少会遇到同一个人。

没人知道这是他早上第几次小便，第几次小不出便。

眼下最让秦晓川不可忍受的是，在他小便期间，门被大大的打开了5次，两次是旁边的人进来小便，一次是有人打着电话进来洗手，还有两次是进来小便的人又出去。

他错过了5次离开厕所的机会，小便一滴也没有出来。

又过去20分钟后他坐上地铁，赶到公司时正好撞上老板，那一天过得心神不宁，中午休息时还打开招聘网站，考虑是不是投几份简历。

那回折腾之后，秦晓川改进了方法，为了不让乘客把自己挤开，增加完成任务的成功率，他要求自己无论如何做完整套动作，哪怕被乘客骂“怎么搞的啦，不下车么让让呀，地铁都不会坐”。

现在秦晓川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已经依次从左到右滑过鼻尖，伸直小指，伸进左边鼻孔，啊......

秦晓川终于觉得世界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