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夜 《吃面》

2019-09-10 作者: 泽颜令
第四夜 《吃面》

对于爱吃面的人来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大可以改成“有面的地方就有江湖。”

这是一个叫洛杨的催眠师写的美食专栏里的一段话。

我就是那个被称为吃货催眠师的洛杨。

长相普通,性格普通,家世普通,收入普通。

没错,普通没有更多别的含义就是和你知道的普通一样。

催眠师是我的职业,我有专业资格证书,参加过400课时的专业学习,我能和著名教授一样在两分钟内让一只公鸡留下眼泪,也能让一个学生绕着教室傻跑三圈,一声击掌后什么都不记得,两眼朦胧看着我,直到他的同学们发出阵阵惊叹。

写作是我的业余爱好,我写作是因为我患有一种名为双相障碍的精神疾病,患这种疾病的人据说有很多,时而情感奔放,有数不清的天马行空、奇思妙想,真是手可摘星辰。时而抑郁沉闷,行动丧失,那个时候我就窝在诊室里工作。

欢乐女神眷顾我的时候,我热爱社交,热情洋溢,喜欢和人说话,喜欢各种冒险和刺激。没人说话的时候我就只能投身创作,一个个支离破碎的故事,像拿着竹篮在夜空里捞流星。

宇航员是穿着宇航服坐着飞船去看流星,而我,穿着彩虹游泳裤,脚一蹬地就像热气球一样飘到空中。

周期性兴奋,持续一周或十天左右,我又会进入抑郁期,行动丧失是这个时期的典型表现,我可以窝在那张永远只能晒到一般太阳的工作台旁,整整两三天都不出门,除了必要的上厕所和最低限度的补充食物,我什么都可以不做。

如果为了生计不得不开门营业,我也会只接待老病人,对新病人的电话和邮件预约视而不见。

我在做催眠师之余写过一个美食系列的专栏,介绍了我喜欢的食物,看似是写食物,实际上还是离不开人。离了人,再好的食物也只是穿肠而过。当年第一篇写的就是面。

也因为这篇专栏,我认识了沐春,一个长相比我还要普通,家境比我还要普通,穿衣打扮和我不分上下的身心科医生。

要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知道自己和很多伟大的艺术家们得了相同的病——双相障碍,又名躁郁症。

我不喜欢吃面,但是专栏写了之后,周围人都以为我喜欢吃面,把我归为爱面之人。

细细想来,不如取其谐音“爱面子人”,不,这谐音更是离谱,相比面子我还是爱面多一些。

我,可绝对不允许自己成为爱面子人。

如今我坐在沙发上,回想中午在宝泰面馆吃的一碗鳝丝面,除了咸和人多之外和别的面馆没什么两样。店里坐满了正在吃面的人,站满了等吃面的人,沐春诧异,“为什么这家店不发号码牌?一碗面上来都不知道是谁的。”

我说不用号码,生活并不是号码牌就能分门别类的,你是医生做久了,只看门诊号,不管病人名字了吧。

在这种小面馆里,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面,服务员只需要大喊,“肉丝猪肝面”就会有人用同样的声音回答,“这里,这里。”

“那如果同一碗面很多人都点了,大家都回答这里,这里,怎么办?”

“没这可能。一切都井然有序。”我回答。

“怎么会?那么多人排队,还那么多人在等位子,太乱七八糟了。”

沐春是医生,虽不至于苛刻,但习惯了井然有序,他有自己的偏执,也许因为偏执,所以单身至今,说起来,追求他的女生也不少,可他宁可追求美食也不流连美人。

有时候,我担心他需要去其他科室诊断一下某些隐私方面的取向问题。

我告诉他,店里绝对不会弄错面,因为每个吃面的人都知道自己点的是什么,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选择。

鳝丝面(干的)加荷包蛋和鳝丝面加荷包蛋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面。一碗香菇面筋面加荷包蛋、一碗大排面加素鸡和一碗香菇面筋面,一碗大排面加素鸡加荷包蛋,是不同的四个人下的两比不同的单字子,谁也不会弄错自己的。

沐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人其实最不清楚的就是自己。”

“其实很简单,我给你催眠一下,一切都一目了然。”

沐春哼了一声,他已经等得不耐烦。

“这是日积月累的学问,这种面馆熟人来的多。”

“熟人也不可能弄清楚啊。”

我笑笑没有再回答,沐春不是吃面的人,他的身上有一种与世隔绝的书卷气。不会理解一个面馆的复杂系统是如何简单运作的,这是人和人之间自然形成的规则,加上时间的磨合再难的事情也变成了自动化。

“我吃到一个蚂蚁。”我把蚂蚁夹到碗边,让它继续留在那里垂死挣扎。

沐春说那是一只米虫,我说就是蚂蚁,我们看了它圆圆的身体和几条腿,毫无忌惮地趴在一根举高的面条上。

我继续吃面,蚂蚁在碗边面右爬行。同桌另外三个吃面的客人看了看我,低头继续吃面。

谁要是拿一只蚂蚁找店家的麻烦,准会被吃面的客人无声嘲笑。我虽然没有一些吃面的行家那般只要有面世界上没有米饭都没关系,却深谙这江湖道理。

幸好沐春也没有大惊小怪引人注意。在回魔都做医生之前他在国外工作多年,平日里说起那段时光时他常常欲言又止。我对他的那段经历了解甚少,只知那时他有一个女朋友,离开魔都去国外,虽然看起来光彩,实则多有不愿也身不由己。

回来后,沐春就投入身心科的工作,这段经历不喜提及,提及不喜。

我听过一句话,喜欢吃面的人多半不会太坏,喜欢在这种拥挤的面馆吃面的人,多半是个好人。既不会占着位置闲聊也不会吃的满桌子都是汤水,一碗面趁热吃,走出面馆明日再来。

还是那几张面孔,吃来吃去那几种口味,没什么特别的。浓油赤酱几十年,素鸡荷包蛋辣酱自己加,这碗面到底有多好吃?这让人怎么回答。

问的人多半不知江湖何处,不如先照着前面的人点上一碗。

“这不是正常的食物。”沐春说,“你看,蟑螂和蚂蚁都不吃这里的东西。”

我已挑尽碗里的最后一根鳝丝,剩下半碗光面。

回答道,“你以为这个世界还有什么食物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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