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小作坊

2019-09-21 作者: 夜读小树
8、小作坊

这节课上的是地理。林墉继续拿起数学。

身边的李依灵沙沙在稿纸上写着:“快点,我要全部。”

林墉回:“下课再说,我还想跟你谈个条件。”

鱼儿已经上钩了,自然到了谈条件的时候了。要不然就可能竹篮打水。

“条件???”李依灵写了好些个问号。

“对。”

林墉担心李依灵会纠缠整节课,索性拉下脸准备不理会了。

谁知道李依灵接下来写的是:“不稀罕。”

她李依灵可以见猎心喜,但从不受人胁迫。递完稿纸,她也不再看林墉这边,开始专心听讲,仿佛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一般。

这转变反而让林墉有些难受。鱼儿咬一口就脱钩了。这是对钓鱼人最大的侮辱。

没的说了,抽水,必须抽水。嗯,不能抽水的话,砸鱼饵。

林墉在稿纸上开始写青花瓷的整首词:“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

写完整首歌词,将整张稿纸推过去,他自己低头看书,不再对旁边一眼。这年代流行的扮酷么,谁不会?他就不信李依灵这只上钩的鱼儿还能跑了。

李依灵本来是不想看那张稿纸的,但忍不住瞟了两眼,猜到是整首歌了,便拿过看了起来,心想着要是其他句子不像副歌通顺有意境,她就在下课后狠狠奚落林墉一顿,让他好好备考就是了,不要再浪费时间做什么音乐梦了。

“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病句,好吧,可以算是倒装。

“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嗯,通顺,但已经不押韵了。

“……透过窗。”好吧,算押回来了。

“……至此搁一半。”半对淡,隔行押韵?不可能的,瞎蒙的吧?他怎么知道这种技巧?

李依灵琢磨着飞快往下看。

“釉色渲染仕女图韵味被私藏,而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待放,你的美一缕飘散,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藏,放,方,相对同韵,而散对应回半和淡,真是隔行呢。

不及细看,李依灵已经被这押韵的技巧给震得一愣一愣了。

再细看歌词故事,是一个制瓷艺人在思念千万里之外的伊人?

歌词从细处入手,由瓷写思。处处写瓷,处处写思。歌词描写的感情细腻而含蓄。画面又写得如诗如画,极为唯美。

有了前面句子才承托,副歌部分的感情也比刚才单见的时候要丰满充沛,更加能打动人了。现在再看着副歌岂止是通顺,简直就是意境惊人好不?

李依灵意识到自己看到了这些年少见的好词。她飞快将词抄在自己的五线谱上,而后一遍遍从上到下揣摩,越看越喜欢,越看也越如同心里住了十五只猴子一般,挠得极为难受。因为这歌只有副歌有曲。

她想根据副歌自行编曲,但无论怎么编似乎都不对,似乎都不能展现歌词的意境。

她扭头看看林墉。现在的林墉正沉浸在数学的海洋里,完全心无旁骛,看了让人生厌。她想到自己不受胁迫的原则,此时自然是不想低头的。

她再看看词看看林墉,看到林墉还在看高一的数学课本,内心不禁怀疑这不是他写的东西。主要是平时也不见林墉能把作文写得太好。

她忽然想到之前林墉说的在一个网站上看到的话,顿时迷途的小动物找到了方向一般。

此时正好老师让大家做练习题,她便站了起来,跟老师低语了几句,之后拎着书包便提前跑掉了。特长生就是这么任性。

哼,你不说?我还不会自己上网查?出门的时候她还愤愤不平去想。

“哼,又忽悠瘸一个。”杨蓓瞄了跑出去的李依灵一眼,小声嘀咕着。

陈卓琪看看跑出去的李依灵,再看看杨蓓,又看看林墉,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半天时间里林墉的变化让她真觉得陌生了。此外,为什么她感觉杨蓓对林墉的关注好像太多了?都是自己的错觉吗?

下午放学,林墉骑着车随着放学大军一股脑冲出学校。颇有点迫不及待的意思。

一个小时后他还要回来学校上晚自习。不过他家离学校只有十分钟路程,动作快点他能回家吃完饭再玩会儿电脑再回来上晚自习。

他急冲冲回去,是想看看自己年轻了十几岁的父母,以及后来很少回但魂牵梦绕的那个家。

自行车在一条条街上穿过去。他对于这个时候的记忆也渐渐和街景重合着。

桂城是花州市下的一个县级市。离花州市中心约40公里。此时作为国内一线城市的花州也未必敢说自己是国际大都市,桂城这个小小的县级市发展也极为有限。

沿途过去,除了少许新开发的住宅区之外,基本都是居民的自建房屋和混杂其间的各种小型厂房。

这两年桂城大力发展服装加工行业,不少街巷满满的都是各种服装加工小作坊,让人印象深刻。

林墉家所在的村子就有不少这种小作坊,他家的一二楼也租给人当成了厂房。不过此时房租低廉,二层楼租给人也不过千把块租金而已。

林墉在楼下锁车,绕过楼梯间里不少衣物料上楼:“爸,妈——”

楼道里,坐在物料上抽烟的几个工人看着他有些奇怪。平时这靓仔放学不是这个样子的呀,怎么感觉跟出了远门回来一样?

颇为意外的,他父母并不在家。他在家里转了一圈,重新走下二楼来。

“靓仔回来了?”眼熟的工人打着招呼。

林墉往作为厂房的屋子里看了一眼,看到里面物料堆得到处都是,电线凌乱,熨斗蒸腾,有工人叼着烟在走车。

他艰难从一堆物料下抽出一个灭火器来,递给身边一个工人道:“来,试试,会用这玩意么?”

“灭火器嘛,喷两次不就没了么?”工人拿在手里,像拿着一个热水壶。

“没事,你试试。这是我家给你们配的。喷完了老板也不会扣你的钱。”林墉说着还将他嘴里的烟抽出来,丢在一堆碎布上。

那工人看看烟头,再看看手里的灭火器,神情有些呆滞。似乎是从没有意识到自己会有用到灭火器的一天。

“这东西我知道,先摇一摇,再往下压,跟用黑旋风一样。”旁边另一个年长的工人道。

“那你来试试。”林墉将灭火器递给他。

那个工人接过来摇了摇,装模作样按把手:“紧。是不是生锈了?”

拿破布擦擦把手上的灰尘,继续用力:“没生锈啊,怎么这么紧?”

“你用力啊。上面写着用力压下把手。”旁边一个人把脸怼在喷口上,低头去看灭火器上的说明。拿着灭火器的工人汗都下来了,但没有任何东西喷出来。

“这个坏了,换一个换一个。”工人放下手里完好的灭火器,去找另外一个,“我记得前两天那个还放这里的?谁弄走了。”

“放厕所堵门去了吧?我刚看到。”

众人一通忙乱,终于将另外一个灭火器找了出来。这些动静惊动了旁人,这个小厂的老板也从一楼上来了。

这是一个干瘦的男人,三十出头的年纪,衣着普通,目光精明。林墉记得他姓贺。他租了林墉家的房子好些年,直到后来实体经济下滑,服装加工行业迁徙,他才关了这个厂子。

他过来之后,并没有走到前面来,只是站在后面看着。

工人们开始试第二个灭火器,结果也没有用。力气大的差点把压把捏弯了,依旧没有用。

众人正要去一楼找别的灭火器,林墉接过来,挤开人群递给贺老板道:“贺老板试试?”

贺老板没有看出端倪,不敢接手,摆着手道:“靓仔,这东西我们都一直放在旁边没有接触,要不你教教我们?”

林墉暗骂老狐狸,抽出灭火器瓶口的保险栓,轻轻一按,便喷出满天雾气,将碎布里那个烟头吹灭了。

工人们恍然大悟,将另一个灭火器的保险栓也抽了,轻轻一压就喷出雾气来。

“贺老板。”林墉看向贺老板。

“靓仔。”贺老板应着,上下摸口袋找烟。

林墉挡掉了他的烟道:“按理说我是个小孩子,不该说不好听的话。我父母性格本分,有些东西看不过眼也不会说。你就当我年少无知,年少冲动,我说几句建议你看看?”

贺老板急忙客气道:“你们这些高材生,有建议给我求之不得,怎么会年少无知呢,你说,你说。”

林墉道:“你们出来做事也好,我们出租房子也好,都是想赚一点钱而已。都是想平平安安高高兴兴把钱赚了是不是?话说水火无情,火灾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也是要做好防范的。不说真烧了我们家没了房子或者你要损失钱财坐牢什么的。你们把环境搞成这样,而且连个灭火器都没有培训怎么用,万一消防查过来,你们这样是不是要罚款或者停业?这是不是会影响你们赚钱?”

贺老板听到林墉说话成年人一般一套一套的,完全不像普通的年轻人那样冲动直白,而且被林墉先前那一下夺了先声,心中认定了这是个高材生,客气道:“小兄弟,我们也是第一次开厂,你看看我们具体该怎么做?你教教我们。”

林墉见他上道,也不刁难,说道:“教不敢,我提几点吧。第一,过道门口楼梯,一定不能堆积东西。这一点你们可以去大商场看看,它们都是会留出专门的走火通道的。我们地方小,就不用留了。”

“嗯嗯嗯嗯。”贺老板不停点头。

“第二,你们最好简单培训一下怎么用灭火器,再把灭火器放在显眼的固定位置,而且不能被挡住了。”

“好。”

“第三,注意用电器的负荷,不能在车间里出现明火,车间里最好禁烟。”

“行行行。”

“就这么多吧。”林墉说完,便准备上楼。

和他们沟通这个,算是林墉临时起意。这两年小作坊开得太快,消防检查一时间没有跟上,他们家虽然往后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故,不过同村另一个作坊却是在后面的日子里被烧过的。也是那次大火之后,本地的小作坊才开始注重这个问题。但那场火造成的损失却再也救不回来了。林墉可不想这辈子有这些惨事发生在自己家里。

贺老板很给面子当即让人清理过道上的物资,眼见林墉要走,他想起什么又追问道:“小兄弟,你说的那个消防检查,严不严格的?”

林墉脑子里闪过什么,指指贴在灭火器上的一个小卡片道:“具体的我也不懂,上面这个店是隔壁村的,做消防安装什么的挺专业的,你可以问问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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