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六 心药

2018-04-15 作者: 五茗
一百三十六 心药

三双眼睛同时落在叶曲身上,一双歉疚而又坦诚,一双心疼而又探究,一双平和而又鼓励,叶曲将三人一一看过去,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头脑一阵恍惚。

道歉?

刚刚徐父说替徐景鸣向她道歉?

她没听错吧?

不可置信地看向徐父,叶曲想再确认一遍,却觉得这样太失礼了,于是忍住话没有开口。

毕竟一个长辈向一个晚辈道歉也是需要勇气的,要是再被怀疑,不知道要有多尴尬。

吞了吞口水,叶曲愣愣地点了点头,受宠若惊道:“您说的太严重了,我本来就没生气。”

不过是失望而已,远非道歉能够解决问题。

省下这句,叶曲继续道:“我……我们之间和您没关系的,您不用自责。只是……我们已经分手了,您现在跟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奇怪中带了些惊讶,还有几分试探和意味不明的气恼,叶曲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头脑一热问出这样冒冒失失的话来。

话一出口,在座的几人同时不同程度地皱了皱眉毛,连叶曲自己也不例外。

叶父责怪地瞪了她一眼,叶母摇了摇头,两人都觉得叶曲这么直接质问有失家教,却都没有说什么。

因为他们知道叶曲一向说话犀利,因为他们也想知道原因。

叶曲若无其事地揉了揉鼻子,目光直直地看向徐父,既然问了,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索性说个明白,否则她憋在心里难受。

徐父被她问的微微一怔,而后反应过来,也没有太过生气,反倒是轻笑一声毫不避讳地夸她:“这孩子这性子倒是直!”又不清不楚地呵呵笑了两声,徐父才换了语气,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向叶曲以及叶父叶母解释:“唉,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景鸣当年的事之后,有些受刺激,变得冷酷无情不与人交流,后来慢慢有所改观,虽然寡言少语却还是有几分神采,只是最近又变了回去,在家几天基本没开过口,就连表情都不带变动的,我说什么他也无动于衷……”

这一番话说得很轻也很重,叶父叶母不清楚状况,听情况似乎很严重,都静坐在一边没有打扰两人,然而叶曲见过徐景鸣目光锐利表情森然拒人千里的样子,又想起方城所说的什么抑郁症复发,知道徐父说的很轻描淡写,真实情况或许要更糟糕,否则也不会让他急切到这种地步,病急乱投医地找上了她。

说到底,总是有着血浓于水的亲情,又是唯一的亲人,即使表面徐父总是责骂怒斥徐景鸣,但心里还是在关心着他,甚至因为担心他不惜拉下老脸来向她一个小孩子道歉,这份关怀护犊之情一点也不比平日里的嘘寒问暖轻!

叶曲看了看父母,抿了抿唇,试探地问徐父:“那您是想让我……”

“你去劝劝他吧,医生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徐父目光殷殷切切,看得叶曲一阵头皮发麻,末了,又很不为难人地补充了一句,“如果你觉得为难,那也不必勉强,或许慢慢地他也就好了……”

看似退,实则进。

叶曲看了徐父一眼,心底隐隐有些不快,她敢保证,如果这会儿拒绝,徐父走之后,叶父叶母肯定会和她促膝长谈“宽以待人,严以律己”“助人为乐”“做人不能太绝对”的人生哲理的。

其实她心里也有些担心,然而又想到曾经他说的那句“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心又凉了半截。

徐父只是逼他分手,这些绝情又伤人的话总不是被逼说出口的,他那个时候大概不止是因为徐父的阻挠,而是不知为何铁了心的想赶走她。

她已经答应他了,这个时候又去找他……算不算违约?

叶曲固执起来执拗地厉害,沉默了半晌,既没有答应徐父也没有拒绝徐父,只是模棱两可地告诉徐父:“徐叔叔,我知道您的担心,您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说完,就不想再多待在几位家长面前,不太愉快地抱了个柚子去了厨房:“我去剥柚子。”

吃柚子下火,摆明了她心里窝火。

叶母反应过来其中的意味,嗔恼地斥了她一声,叶父也是尴尬地替徐父打圆场。

身后传来几层叹息,叶曲全当耳边风,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放下手里专用来剥皮的工具,进厨房挑了只小刀,面无表情地在柚子皮上狠狠划了几下。

用力过猛,刀锋收势不住在手腕侧面蹭了一下,一道细长的血珠很快出现,叶曲一惊,急忙放到水龙头下去冲。

慌乱间放到冷水,手腕上传来一阵冬日特有的彻骨寒意,血珠一冲而下,伤口像是被寒气冻住一般,不再渗血。

水声哗哗,遮住了客厅里隐约的说话声,叶曲关了水低头查看伤口,突然间“吧嗒”一声,一滴温热中凝结了很多寒意的液体滴了上去,一阵发痒般的疼。

客厅里,叶父正在宽慰徐父,说话声隐约传过来,变成了:“……倔强……不肯服输……委屈……考虑……”

叶曲静静听着,盯着那道伤口,手腕一动不动接受着另一道水流的洗礼,又温热又寒凉的感觉,在手腕上蒸发,又有印渍留在手上,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感觉得到刺疼。

叶父说的是她吗?

她哪里倔强,哪里不肯服输了?又哪里来的委屈,需要考虑什么?

眼前的景物一阵阵地荡漾着,一会儿清亮如朝阳,一会儿氤氲如晨雾,来回反复几次,才逐渐归于平静,叶曲抬手蹭了蹭眼角,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和叶父站在楼道送客的声音,还有身后传来的叶母的脚步声。

叶母一进厨房,就看见叶曲站在水池边发呆,心里悠悠一叹,走过去柔声道:“你徐叔叔他是军人,一向将脸面尊严看得比命还重要,能这样道歉低头着实不容易……妈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也不是为谁说情,只想平心而论地告诉你,做父母的哪怕自己不好,也都希望孩子好。”

拍了拍叶曲挺直的脊背,叶母没有再劝叶曲什么,将被叶曲割得‘伤痕累累’的柚子剥开递到她手上,将她赶去客厅:“去把里面的皮剥了,晚上边看电视边吃。”

她这个女儿的性子她最了解,一旦自己钻进了牛角尖,无论别人怎么劝说都是无用,只能找点事来转移她的注意力,把她晾在一边等她自己慢慢退出来。

叶曲点了点头,低垂着眼睛装作思考叶母那一番话的样子走出去,不让叶母看见她眼底泛红的酸楚模样。

迎面有刚刚送走徐父的叶父走过来,叶曲脚步一转,从他身边走过,去了沙发上剝柚子。

叶父嘴一张,想说什么,却被尾随叶曲的叶母瞪了一眼,怨怪道:“自家的孩子都不心疼,就知道别人家的孩子!你别管这件事,让叶曲自己拿主意!”

叶父闻言又闭上了嘴,无奈地看着她摇了摇头,踌躇了片刻,已经到了嘴边的劝说开导之词全变成了无声之叹,不再言语。

叶曲目光在叶母身上定了定,又在叶父身上看了看,同样没说什么,又垂下眼,事不关己一般继续专心地将手里香软饱满的柚子肉从果皮里面掏出来,放在手边的容器里,时不时还往自己嘴里塞几块。

叶父叶母知道她正在考虑,对视一眼,暂时松了口气,各忙各的去了,很快客厅里面就空空荡荡没有了人。

叶曲目光轻微闪烁了几下,慢慢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怔怔地看着眼前剥到一半的柚子出神,半晌才又恢复动作,同时清清凉凉的声音细细响起,幽幽荡荡,无人注意:“心病还需心药医……那我的药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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