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把拦住二叔,说:“龟本定的计划你能改变的了?”
二叔气的直跺脚,冲着指挥部大院上空飘动的太阳旗骂:“龟本,有爹生没娘养,不是人揍的!”
宋老师不会瓦匠活,就给贾万田打下手搬砖和泥。包子给三妮子打下手,一个垒墙,一个和泥搬砖。马二流子给二叔打下手,父亲既当工头又当瓦匠,哪儿缺人哪儿补,上上下下他都得招呼到。
木村溜达着来了,他扫视了一下干活的人,看到大伙都干得很卖力,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父亲看见木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木村问:“什么事?”
父亲说:“木村太君你还不知道吧,在俺们这一带有个迷信说法,就是在破土动工前房主必须设坛摆香案,跟土地爷磕三个响头,说我们要占用这块土地,请土地爷恩准。”
木村纳闷儿,就问,“什么意思?”
二叔跑过来笑着说:“木村太君,俺大哥的意思是你们要占这块土地,必须先贿赂这里的土地爷,这是祈求粮库盖好后粮食不被盗,不着火,粮食放着安全。”
木村又问:“那要谁来磕头,是我吗?”
“不不不,”父亲摆着手说:“你官太小不够级别,得让龟本太君,他是你们这里最大的官儿,只有他磕头才灵验。”
木村翻愣着眼半信半疑,但对于父亲说的磕头之事他又不敢擅自做主,就去向龟本汇报。
马二流子跑了过来,一竖大拇指:“铁锤,恁哥俩真能耐,说着笑话就把小鬼子给耍啦,行,俺马二流子佩服。”
不一会儿,龟本来了,后边跟着木村,侯二鬼,董占彪。
董占彪带着人按着父亲说的准备了香案,香案之上又插上了一块牌子,上写“土地爷之神位”立于正中。董占彪摆弄完了又递给龟本三根檀香。龟本接过香来到神位前,燃上三柱筷子香,恭恭敬敬地插到香炉里,然后后退一步,面北而站,双膝跪倒,一边叩头,一边“哇哩哇啦”念念有词,连磕了三个响头。
父亲瞅着虔诚而又可笑的龟本,又看看旁边表情严肃的侯二鬼,木村,董占彪等人想笑,但没敢笑出来。
远处,马二流子站在二叔身后小声说:“铁锤,小心龟本砍你的狗头。。。”
“啪——”二叔扭头就在马二流子脑袋上扇了一巴掌。
马二流子似乎被打蒙了,一摸脑袋问:“你打谁?”
“你说打谁?”二叔反问马二流子。
二叔一瞪他,这才翻过劲儿,用手指着二叔说:“你打俺?”
“对,”二叔气乐了,说:“你胡说就打你。”
龟本叩完头看了父亲一眼,那意思,可以施工了吧?
父亲高喊一声:“弟兄们,干起来喽”。
现场,拉线的拉线,撒灰的撒灰,随着铁锹镐头叮当响,地基就挖了起来。
吃中午饭的时候,马二流子端着饭碗来问父亲:“有得哥,俺听说日本人这儿有大米饭吃,这咋没有啊?这不是吃的馒头菜吗?早知道没大米肉菜俺就不来了,不是说还有日本娘们给咱跳舞吗?这咋也没有?”
“谁说的?”父亲问。
“俺听谢老抠说的。。。。”
马二流子还没说完后脑上又挨了一巴掌,他回头一看又是二叔,这回他急了,刚想发火,只见二叔一努嘴:“二流子,你去吧,叫龟本给你找俩日本娘们跳跳,让咱也看看。”
马二流子听出二叔是在嘲弄他,白了二叔一眼,一手端着饭碗,一手捂着发烫的后脑勺,嘟囔着嘴到一边吃饭去了。
大舅傻大憨粗有力气,饭量大,人送绰号“大肚汉”。也不知是龟本的饭好吃还是干活累了,他今天一口气吃了十个馒头还觉着没吃饱。他看看放馒头的筐子,一个也没有了,他就要去找龟本要馒头。
父亲说:“振东,别丢人了,十个馒头还不行?不够晚上回家让你姐给你多蒸几个,让你吃个饱。”
宋老师望着大舅,马二流子这两个活宝就笑。就连一向表情严肃不善言语的草上飞也笑。
二叔吃着饭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小声说:“大哥,咱这么办行不,垒墙的时候灰泥少放点儿,有点儿就行,木村要是不看着咱,咱就用干砖垒,外面抹点儿灰泥做做样儿,省得狗日的用的结实。”
“俺也是这样想的,能少出力多见活就是咱的目的”,三妮子恶恨恨地说:“让他们狗日的用个一年半载的就房倒屋塌砸死他们!”
三舅也没动脑子,随口也说:“叫俺说一点儿灰泥也不给他们抹,垒好就塌。。。”
“刚垒好就塌,龟本能饶了你小子?多少你的抹点儿,让木村看了是那么回事儿。”贾万田在一旁说。
“那——”三舅被贾万田说的没了词儿,搔着脑袋不再吭声。
董占彪对盖粮库似乎很关心,他吃完饭第一个过来像个监工似得围着拔地而起的房基这儿看,那儿瞅瞅,用脚蹬两下。。。。。。坏啦,包子刚垒的一小段儿墙被董占彪这么一踹“哗啦”倒了半截儿。父亲一看要出事,马上就埋怨董占彪说:“董大队长啊,这墙还没干呢,你这踹一脚还能不倒?”
董占彪唠叨了几句,走了。三妮子冲着董占彪的背影骂了一声,随后过来小声对父亲说:“有德哥,俺跟你说个事儿。”
父亲问:“啥事儿?”
三妮子说:“你不是会看风水吗,董占彪这狗日的咱糊弄不了咱就给他往墙里下‘镇物’,镇死这帮狗日的!”
父亲以为三妮子要给他说啥神秘话,原来是这事儿,他笑了,拍拍三妮子肩头说:“妮子兄弟,你太幼稚了,告诉你,那都是江湖术士骗人的把戏,不管用,要管用,咱在家一下不就得了,咱还用上这来?”
“就是,放屁没味儿!”大舅突然骂了三妮子一句。
三妮子一听大舅骂他,不干了,伸手就揍大舅。大舅也不示弱,抡起铁锹就跟三妮子打斗在一起。父亲一看两个人这咋还打起架了?一边训斥两个人让日本人看笑话,一边伸手就拦,拦了半天也没拦开。二叔急了,伸手给了每人一拳头,两个人这才分开了手,但两个人还都不服气,大眼瞪小眼相互对视。
之所以大舅敢跟三妮子伸手,是因为他自从跟了父亲和二叔后就不再瞧得起三妮子,他认为三妮子是外姓人,包子跟翠芝结了婚成了郭家的女婿,也算是郭家半个儿子。除此之外,他才是父亲正儿八经的亲戚。所以他一听三妮子说的都是些废话,就呲儿了他一句。
包子弄得很尴尬,因为大舅是他大舅哥,三妮子是他好哥儿们,所以,他嘎巴嘎巴嘴也不好意思说谁。
转眼十多天过去了,粮库的房架结构像模像样地盖起来了。接下来就该上房顶。父亲又找到龟本,让他准备炮仗。
龟本不明白为啥上房梁还要点炮仗,就问侯二鬼,侯二鬼支吾了半天也说不明白上房梁点炮仗是个啥意思。
父亲解释说:“上房梁点炮仗是为了房顶不漏雨,存放粮食安全。”
龟本似乎明白了一点儿,点点头。
父亲又说:“上房梁不但要放炮仗,房梁上还要贴上‘姜太公在此诸神让位’几个大字。。。”
“姜太公?”龟本疑惑地问:“姜太公什么的干活?”
二叔笑着说:“姜太公啥活也不干,他是‘房神’,是专门保护房屋安全的神仙,就像你们日本信奉的‘日照大神’,厉害厉害的。”
龟本听不懂,就让侯二鬼给他翻译,龟本明白了,琢磨了一会儿,于是就问侯二鬼,哪里有卖炮仗的?
侯二鬼说:“谷口旅团长早就不让卖了,现在又不过年不过节哪里也没有”。
侯二鬼这么一说,龟本似乎也想起来了,自打日军占领邯郸,谷口曾经下过这么一道通告,平日里不允许私造炮仗,更不允许老百姓放炮仗,谷口这样做是怕炮仗的响声惊扰了日战区的不安。这些龟本当然都知道。眼下没有炮仗粮库盖好又不安全。这怎么办?龟本搔着脑袋发愁了。
董占彪说:“张村长,今天情况特殊你就不能想想办法,看哪里有卖的?”
父亲也挠起了头,挠着挠着忽然有了主意,他一乐了,说:“大佐也不必为难,既然你们买不到炮仗,那我给你想个省事的办法,不买炮仗估摸着也能上房梁。。。”
“什么办法?”候二鬼急不可耐地追问。
于是,父亲就让龟本在他们把房梁架上之后,让士兵朝天上放一阵枪,说那样也能避邪。
龟本一听这法子的确不错,省时又省力。于是“呦嘻”一声,就在父亲他们没把房梁架上之前,派了十多个鬼子兵站成一排,等房梁一架好,父亲在房梁上一喊“响起来”,一排鬼子兵马上朝天空“乒乒乓乓”放起枪来。
枪声一响,孟庄立刻一阵嚷嚷声。村民们个个瞪大眼睛往粮库这边张望,心里骂龟本又出丧。
二叔,三妮子,包子,四个舅舅他们在房梁架上看着被戏弄的龟本哈哈大笑,一边笑着说:“太君太君,大吉大利,太君太君,呦嘻呦嘻”,一边在心里骂:鬼子鬼子,快死快死,鬼子鬼子快死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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