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绿满山川闻杜宇,便做无情,莫也愁人苦(二)

2018-04-15 作者: 喻辰
005 绿满山川闻杜宇,便做无情,莫也愁人苦(二)

凌庭眉头微皱,舒宁最近的言语越来越似刺一般梗进他的心。但终究他心里明白,仍是带着温柔的笑意:“宁儿这是要朕夸你大方得体呢?还是要朕忏悔近日对你的疏忽?”

“妾也只是说笑而已。咱们走吧。”舒宁只是牵强地对着凌庭笑了笑,将手去回握住凌庭伸出的手,心里叹息自己如今的沉不住气。她真不晓得自己的性子为何遇着凌庭就不受控制,可眼前的凌庭,明明那般温柔,却仿似离她越来越远。终究随着凌庭的步子缓缓离开紫宵殿,与凌庭一起上了辇。她只是靠在凌庭怀里,心却变得遥远,这种变化是连她自己都始料未及的。

“陛下,豫王、廉王以及南诏王,都到了。”德明的声音传来,舒宁从自己的神思中清醒过来看向凌庭,见他仍是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她淡淡笑了:“陛下,妾会陪着您的。”

得了舒宁这句话的凌庭,嘴角微微带了笑意,仍是牵着舒宁,帝妃二人这才下了辇。其时宫乐奏起,帝妃二人由众宫人簇拥着步入齐天园。舒宁往宴席两边看去,才发觉朝廷重臣皆至,想来凌庭真的颇为重视这南诏王。

待入席,君臣间客套连连,觥筹交错。舒宁安坐在凌庭身旁,她头一次这样跟随凌庭与朝臣打交道,只能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在脸上,对着宴会上说起的话题偏头细听,适时配合着凌庭点头,带着笑意。她略略看向正与豫王敬酒的娄太师,嘴角的弧度更弯了——当日凌庭狩猎场上要封她为皇贵妃时,听说娄太师可是几乎用了死谏。方才却举杯恭敬称她容貌绝世,有母仪天下之风。

“皇兄,您也该说说那王爷,着实客气。”忽而廉王举杯向着凌庭,又看向南诏王:“王爷之母为柔蕙公主,乃本王与皇兄之姑母。若在寻常人家,王爷实为本王与皇兄之表哥。既是一家人,又何必如此拘礼?”此话一出,席间酒杯碰撞的声音竟没了。

“廉王说的是,南诏王何必如此拘礼。”凌庭的语气透着威严,但脸上却是笑意浓郁。他目光炯炯看向此次宴席的“主角”——南诏王却仍是低头饮酒,不曾发言。

群臣听皇帝这一说,也就停下了客套。而原助兴的舞姬也齐齐止住了舞蹈,跪了下来——霎时间,热闹的宴席鸦雀无声。舒宁顺着凌庭的目光看向南诏王,他好似并不害怕天子发怒,除入席时对凌庭拜了礼后,就径自一人饮酒,不言不语。

“砰当!”寂静的宴席中响起了酒杯碎裂的清脆声响。舒宁见着南诏王段煜原只是喝酒,忽而却生生将酒杯捏了碎!未及她反应过来,段煜已经从坐席站了起来,向着凌庭大笑,笑意全然不至眼底,笑得放浪形骸。她转头看向凌庭,却见他也不恼,只是静静看着段煜,只等段煜突然收住所有笑意,环视着宴席四周,冷冷地说:“今日是父王与母后的忌日,既是家人,为何陛下不许本王到父母坟前一拜?”段煜的步履有些不稳,却甩开了上前搀扶的宫人径自走向凌庭。原莫凡在侧示意护卫列队于主席前保护凌庭,却被凌庭示意退下。凌庭仍由段煜一步一步逼近自己的席位,也他仅仅是身子向前挡住舒宁,脸上从容微笑:“王爷重孝,朕岂不允?若王爷只是单纯拜祭,朕定当成全。”

“成全?”段煜又是大笑,眼神直直盯着凌庭:“陛下是害怕本王将父王母后的遗体运回南诏吗?”

“来人,南诏王醉了,先送他下去休息。”凌庭淡看段煜一眼,也不直接回答段煜,只道:“等王爷醒了,若是想带柔蕙公主与驸马遗体回南诏,尽管尽孝。”又示意莫凡上前:“莫将军,此事还有劳你去协助南诏王。”

“喏。”莫凡拱手接旨,即护卫左右扶住南诏王护送其退下休息。而段煜此时又想是真的醉了,竟垂下头来,微微有了鼾声。

群臣面面相觑,只是安静地看着南诏王被护送出去,一时无人言语。只等到豫王凌蘅嗤笑一声,旁若无人似得领了豫王府的随从离席,群臣才急急恭敬地朝凌庭请旨退下。

“想来皇叔也累了。也罢,退席吧。”凌庭手一挥,也不见喜怒,冷眼看着朝臣恭敬地弯腰拜礼退席。又及德明眼见如此也急忙吩咐宫人、舞姬退下。顷刻间偌大的齐天园就剩下帝妃二人了。

“陛下。”舒宁头一次见着这样的局面,只是她能感受到凌庭散发出一种萧索冰冷的气息,她忍不住想出言劝慰,只是才想多言已经被凌庭打断:“宁儿,方才那些忠臣见了南诏王的放肆,可无一人胆敢喝止。当年父皇击溃南诏的兵马后,南诏其实已经名存实亡。南诏满是父皇当年派去的眼线,那样的傀儡国主,竟然也敢在朕面前称王。”凌庭目光看向远处,眸光深远:“你在民间时是否听说朕‘十二岁擒外贼、十四私访民间严治贪官污吏、十五平息外藩战乱十六削外戚势力一统大权’的歌颂?听得朕都觉得自己是一国之君举足轻重。但你看到了吗?如果娄太师没有示意,如果皇叔没有表示,那些大臣根本不敢对南诏王的行为有异议!而南诏王,也根本不会畏惧朕!他与皇叔交往密切,朕知道,可朕什么都不能做。因为走错一步,万劫不复。”凌庭将舒宁揽入怀,下巴抵着她的发髻,语气萧条:“传诵的事迹可不是朕的事迹,那是娄家的。是母后与娄太后达成了协议而来的结果。朕当时年幼,体谅母后孤儿寡母的无奈。可大权一旦旁落,想要收回却不易。有看到朕那皇弟吗?南诏王这场戏没有他的配合,哪来这么顺畅?这皇位太耀眼,想要赶朕下来的人,可不少啊!”

“所以,并不是您不许南诏王去拜祭柔蕙公主,而是他也不想。”舒宁记得爹爹说起过那场战争,知道柔蕙公主与其夫君,当时的南诏王因故合葬在了当时战场不远处。那地方本就是上京军事重镇,若让段煜带人前去指不定会有什么变幻。可段煜却明知凌庭不允而公开明示,图的就是日后起兵煽动南诏百姓的事由。

凌庭看着舒宁,对她的话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所以,朕让莫凡保护他去拜祭他的父母,助他运遗体回南诏。他想不到朕这般懦弱容易妥协,就干脆真的醉了。想来明日醒后也就该忘了拜祭父母一事了。”

舒宁紧紧靠着凌庭,双手环住他的腰间。总觉得此时只有这般相互依靠才能给彼此一些力量:“妾会陪您一直走下去的。这夜晚虽是黑暗,可还是有星光,有月亮。合该只要靠着些微光亮,熬过了夜,天就亮了。”

凌庭只是再抱紧舒宁,没有再说话。只因为他忽而感觉到心里酸楚,她说要陪他走下去的时候,他却害怕总有一天她会弃他而去。神思飘远,他似乎又看到四年前容华殿的火光,那日他在容华殿外不远处的凉亭站了许久,从火起到火灭,他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离开凉亭的,但他记住了那种频临死亡的心痛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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